爱丽丝就纳闷了, 他从哪儿看出来她喜欢他的?他向来自说自话。
继续看下一封信。
倒是没说伊沃什么了,就是说他自己, 说他在牛津大学的学习,他学了什么课程,这对他成为一名探险家有什么帮助;展望不远的将来,他结束了在英国的学习之后, 就会征集一支队伍, 回到美国进行西部大冒险;
说到牛津大学里其他学生的放纵生活, 觉得那很没有意思:喝酒, 适度就好;抽烟,很时髦,他现在也学会怎么分辨上等烟丝和劣质烟丝了;至于女人,庸俗的女人他是看不上的,不够漂亮他也看不上, 漂亮有知识有思想又有教养的女孩不太多,他喜欢的女孩得足够理解他,甚至还能成为他的旅途伙伴,那就最好了;
他向她描述美国的风景, 在海上的航程, 无边无际的大海能重新塑造一个人,使你能够领悟到,一个“人”是多么渺小, 亘古不变的大自然才是永恒;他想发现这个地球上尚不为人所知的那些疆域, 作为一个“发现者”, 而不是“侵略者”。
爱丽丝发现,兰特要是不那么霸道,说话还挺有趣的。美国男孩确实跟英国男孩不一样,也许这就是眼界和思想境界的区别,新世界的人带有更勇往直前的特质,邓波儿家从老邓波儿开始,就具有闯荡天下的勇气,也因此换来了财富,老邓波儿要是还留在英兰,是万万不可能跟男爵成为亲戚的。
威廉今年也成为了幸福的父亲,莎莉8月份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威廉、男爵夫妻都十分高兴。威廉的哥哥已经有了5个女儿,但还没有儿子,没准将来威廉的儿子能够继承爵位。
邓波儿太太还留在英国,见到了外孙的出生,非常喜爱小婴儿,但她留在英国太久了,必须得回南卡罗来纳州,家里还有丈夫、长子、年幼的次女等着她回家。
总的来说,兰特的信没有以前那种“你必须一切都听从我”的骄傲了,他换了一种温和的容易让人接受的方式来说话,大概是在牛津大学里终于意识到,他家的那点钱算不上什么,牛津有的是比他家有钱还比他聪明的男孩。他也提到了一些同学说的话往往很有深意,他根本弄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自信心有点儿受挫。
*
妈妈和凯茜整天忙着给小戴安娜做衣服,小孩子长得快,一件衣服往往刚做好,没穿半个月就小了,靠简和她家的女仆根本做不过来。妈妈试图让爱丽丝再次拿起针线,但她总能躲掉,把该她做的活交给席德妮和凯特姐妹去做。
凯茜劝妈妈别再跟爱丽丝较劲了,“她不喜欢做针线活,就随她去吧,你多教教凯特,她能静下心来学,也愿意学。”
一旁的凯特抬起头,羞涩的笑了笑。
妈妈叹气,“虽然她以后结婚了也不需要亲手做全家人的衣服,但是,也不能一点都不会吧?”简直愁人。针线活不是考较一个女孩淑女修养的全部,但也是一项重要因素,她不愿意将来爱丽丝的婆婆因此挑剔她。
凯茜和简都能静下心来做做针线活,还做得很不错,但到了爱丽丝这里就碰壁了,她有时候也会埋怨乔治牧师,当年为什么答应让爱丽丝去戴尔斯福特,爱丽丝该在家学习针线活的时候,却在戴尔斯福特学着怎么玩板球、骑马、打猎,真的太不淑女了。
“她也不是不会,”凯茜拿起爱丽丝年初做的那个半成品钱袋,“这不是做的挺好的?她就是不愿意花时间在这上面。”
妈妈无奈,“瞧,一个钱袋做了一年也没做完。”
“她不是出门旅行去了吗?要是在家里待着,一定早就做完了。”
凯特说:“爱丽丝小姐说,天太冷了,她手冷,所以就不想做针线活。”
冬天做针线活都是围在壁炉前,并不是很冷,所以她还是在找借口。
*
奥利弗在伦敦待了一周,来了两次奥斯汀家,很快就去了牛顿庄园,今年他家不在伦敦过圣诞节。
兰特也来了几次,接着就被邓波儿太太带走了,他们今年跟威廉一家在一起过圣诞节,威廉在肯特郡新买了一处别墅。
乔治·拜伦在戈登家过圣诞节,但因为伊沃得到邀请,要来奥斯汀家过圣诞前夜,他强烈要求要一起来。
伊沃差不多每天都到奥斯汀家来,从早上待到下午吃过正餐才回去。奥斯汀太太很多时候就让他俩单独待着,通常是在书房里,有时候在客厅,或是游戏室。
说是两个人单独待着,其实除了书房之外,客厅里总是有人,有时候是乔治牧师或是奥斯汀太太,有时候是仆人走过来走过去;游戏室里也有仆人伺候,还有侄女安娜、侄子小亨利、外甥女海伦娜出入。
安娜只比爱丽丝小3岁半,现在13岁半,也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她也在贝克尔夫人那儿学习淑女教育,也是要学3年,学完了就是15岁半。
小亨利则是9岁半,亨利送他在附近的教堂学校上学,准备到他12岁就正式办理收养手续,小亨利已经改口叫亨利叔叔为父亲了。
小威廉1岁多一点,走路还不太稳当。小家伙集合了父母的优点,长得很可爱,养的也很好,胖乎乎的,憨态可掬。
海伦娜即将年满5岁,长得很漂亮,是外祖母的心头肉,地位不可动摇。
至于才3个多月的戴安娜,还是个只能躺在摇篮里的奶娃娃。
伊丽莎和亨利仍然住在小别墅,准备明年春天天气暖和了搬回伦敦。
奥斯汀家还是有很多孩子,很多人,是个热闹的大家庭。
拜伦也爱往奥斯汀家跑。
他是独子,家里没有兄弟姐妹,也从来没有跟同父异母的姐姐在一起住过,很羡慕爱丽丝家里这么热闹,而又兄妹友爱,家庭氛围很好。
但他认为,过于安逸的生活可能会降低爱丽丝的创作欲望。
“你过的太幸福了,幸福的人不需要用诗歌或是小说来抒发什么情绪,你也没有那么多烦忧或是痛苦需要用文字来向这个世界宣战,这是你的致命缺陷。”
“这我可不能同意,莎士比亚也没有什么需要抒发的痛苦,照样写出了很多广受欢迎的剧本。”
“那不一样——”
“不一样?因为莎士比亚是男人,而我是女人吗?”
“——不是!再说,谁说莎士比亚没有痛苦?他失去了他唯一的儿子!”
“喔——那好吧。但安逸生活会失去创作欲望还是一个伪命题。先说说,你创作是为了什么?”
“激情。”
“‘激情’是什么?”
“是动力。生活需要激情,人不能没有激情。”
“我是问,具体是什么?”
拜伦想了想,发现要解释清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比如——失恋;”
——可她跟伊沃的感情很好,俩人甜腻腻的,她根本不可能体验到什么叫“失恋”。
“或者是,丧亲之痛;”
——但她父母俱在,兄姐都好,也从来没有体会过。
真的是令人妒忌。
“或者,是理想,你想为之奋斗的事物。”
“你说的不准确。应该是创作需要激情,而不是因为‘激情’。创作的原因是多种多样的,有人是有话要说给别人听,有人纯粹是因为金钱。”
“那你呢?”
“我?两者皆有吧。创作是寂寞的事情,它是从你的思想、你的心灵中汲取力量,或是元素,或是随便怎么称呼,然后你把它塞进一些句子里,或者一些故事里,文以载道或许太沉重,但每个作者必定都会有他想说的话、他想表达的思想,未必需要是什么宇宙真理。痛苦确实能让你凝练出华丽的语句,你大声呐喊而想让人听见,是因为我们本质上都需要‘倾诉’,这跟你的人生是否痛苦无关,所以,安逸的生活就会消磨创作欲望这种伪命题肯定是错误的。”
拜伦低头想了好一会儿,“你说的对,这确实是伪命题。”又有点困惑,“是因为我们需要‘倾诉’吗?”
“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需要倾诉,但大部分人只能做到‘倾听’。有天赋的人是极为稀少的,知道自己有天赋的人就更不应该浪费自己的天赋。”
拜伦有点脸红了,“可我那也是为了体验不同的生活层面。”
伊沃便说:“得了,别为你的荒唐找借口!父亲最近对你很不满意,说你花钱太多,纽斯特德庄园的租金还不足够支付你的费用。凯瑟琳姑姑写信抱怨你一个暑假在家待不了几天。”
拜伦抿着唇,不说话。
“凯瑟琳夫人的病又发作了吗?”爱丽丝问。
“她总是这样,我刚回家的时候,她非常高兴,对我好极了,但没几天就开始哭,唠叨个没完。我要是带同学回家,她就不高兴;可我要是参加舞会跟什么女孩多说了几句话,她仍然不高兴。我不知道她想要我怎么做才好。”拜伦再天才,现在也就是一个不到19岁的大男孩。
爱丽丝寻思着,这个表现不像歇斯底里,倒像是一个控制欲超强的母亲的典型表现。凯瑟琳夫人一直跟儿子相依为命,她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当然把所有关注都放在他身上;拜伦年少的时候还好说,现在成年了,又开始懂得男女或男男情感了,就不会再完全“属于她”,她当然无法接受。
她的所有哭闹、所有不满,其实就只有一个问题,不想拜伦离开她。
于是拜伦也就更不想回家了,圣诞节都不想回去。
“你该收敛一点花钱的速度,攒点钱,独立出来,一年回去见她几次,但时间不要太长。”
拜伦叹气,“我也知道应该离她远一点,但她要是写信说她病了,我还是不放心她。”
爱丽丝也没话说了。装病确实是最快的方法,但这个方法不能使用的太多。要她看,凯瑟琳夫人这纯属闲的,她要能忙起来,可能要好一点。就像奥斯汀太太,她多忙啊!几个孙子外孙光是做衣服每天都忙不完,自己过的充实一点,儿女也不至于那么心累。
她越发觉得奥斯汀家真的是美好家庭的典范了,伊沃这种家庭幸福的孩子体会还不深,像苏珊、拜伦,甚至奥利弗,都喜欢她家的氛围,实在也不奇怪。
伊沃又问拜伦,到底在外面欠了多少钱,拜伦自己都算不清楚,说大概有2000镑了,把伊沃吓到,说你干啥了花了这么多钱!
爱丽丝的注意力被这笔欠债吸引了,“你这是不是花钱花的也太快了!奥利弗一年有1000镑零花钱,但他顶多只花4、500镑,这里还有给你的大概100镑;伊沃一年只有500镑零花钱,也有100镑是给你的,你说说,他俩都没有你花的多,你到底花在什么地方了?”
拜伦要哭了,“我也不知道啊!总是有人借钱给我用,我一直搞不清楚我手里有多少钱,反正有钱就用光。”
爱丽丝诧异,“他们确定你能还得起?”
伊沃翻了个白眼,“确定。真要没钱还债,他可以把纽斯特德庄园卖掉。”
爱丽丝想了一下,“这样吧,我一年给你200镑,你以后要想出版什么诗集之类的,奥斯汀出版社要有优先权,奥斯汀出版社要是不愿意出,你才可以拿去给别家出版社。”她想着拜伦的诗集不知道赚不赚钱,但他的才华是毋庸置疑的,只要没有喝酒喝成脑残,或是被人敲了脑袋,那些光彩夺目的诗篇若干年后就会从他的脑子里抖落出来,成就他的天才之名。提前绑定他不吃亏,甚至还可能是很好的事情。
拜伦这下子居然有点害羞了,“我不要你的钱。”
“是吗?我帮你结清酒钱的时候你怎么不这么说?”
伊沃马上踢了拜伦一脚。
拜伦连忙溜了,“我去看看厨房有什么点心。”
*
伊沃嘀咕,“别帮他还债,父亲都气得不想给他钱了。”
“戈登先生一年给他多少钱?”
“大概100镑到200镑。”
这也是不少钱了,毕竟戈登家三个出嫁的女儿一年也没多少年金。戈登太太估计为这事还会跟丈夫吵一架。
“你不妒忌吗?”
“妒忌什么?那是父亲的钱,他想给谁就给谁,再说,乔治就是有点……”他皱眉,“是不是因为去了大学,没有人约束他,所以他就管不住自己了?”
“这跟性情有关,大学其实很考验一个人的自制能力,没有自制力的人要么是笨蛋,要么是天才,因为天才是不屑于计较金钱这种俗气的东西的,有钱要花,没钱也要花,重点是姿态好看。”
“那我就是个俗人,我觉得应该是该花的一定不要省,不该花的,一个便士都不要花。”
爱丽丝表示同意,“是应该这样。”但又怀疑,“你知道什么时候该花钱吗?”
伊沃委屈,“你怎么总觉得我还是小孩?”
“你不是吗?”
“我比你大3岁,我已经20岁了!”他挺了挺胸,像是在示意他已经是个标准意义上的“成年人”了。他是12月初的生日,刚过了20岁生日。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20岁的年轻男人,脸长得嫩,看上去仍然像只有17、8岁,大概因为在家很受宠爱,神情总是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天真。是可爱的,但可能……也因此总会觉得他有点不成熟。可世间纯真难得,她还真不想让他快点长大。
“你这样就很好。”书房跟藏书室合二为一,里面有书桌,窗前有舒适的低矮的沙发,双人的和单人的。
他俩并排坐在双人沙发上,腿挨着腿,膝盖碰着膝盖。
他俩个子差不多高,爱丽丝稍微矮小半个头,坐着可以平视,她微微低下视线,看着他下巴上浅浅的青色的胡茬,小心的抬手用指肚揉了一下他下巴。
他顿时脸红,低声喊她名字,“爱丽丝——”
“嘘——”她纤细的手指放在他唇上,“小声一点,别让人听见了。”
他紧张的闭上眼睛,细心体会着她柔软的舌尖舔舐他的嘴唇的触感。说起来虽然从去年圣诞节前表白后到现在也有一年时间了,但他俩见面的时间不多,也就是夏天在一起旅行,待的时间超过1个月,身边还总有苏珊这个捣蛋鬼,极少有机会好好亲吻她。
之前都是他主动吻她,今天……她忽然主动了,这感觉真不错!她外出大半年,是有一点改变了,除了长大了一点之外,还有点——嗯?或许这就是他们总在说的,女人的调情技能?他们说,一个善于调情的女人,能让你快乐无边,心里眼里除了她,就再也看不到别人了,除非这份爱情变淡。
他想,他肯定不会改变对她的爱,他也同样不希望她改变对他的爱。他们就应该在一起,这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情!
甜甜的吻,她小小的嘴唇软得像玫瑰花瓣,甜得像蜂蜜,他头晕目眩,浑身燥热。
直到有人进来,他俩才惊慌的猛地分开。
*
1806年的圣诞前夜。
伊沃和拜伦都在奥斯汀家过的。奥斯汀家照例是先庆祝了爱丽丝的生日,然后吃圣诞大餐,吃过大餐后,去圣诞树下拆礼物。
圣诞树是汤姆和伊沃去外面树林砍回来的一棵中等个头的冷杉。10年前英国还不流行在客厅里摆放圣诞树,这种风俗从日耳曼国家传来,本国王室现在属于日耳曼系的汉诺威王室,德国亲戚们把他们那儿时兴的玩意都及时的带了过来,很快就在伦敦风靡一时。
爱丽丝喜欢装饰圣诞树,她弄了好些闪闪发光的小装饰物挂在树枝上,还有一些扎着丝带的糖果,这让孩子们都很高兴,吃过圣诞餐后,爱丽丝姑姑允许他们去拿那些糖果吃。
奥斯汀家的热闹气氛在伊沃看来还好,他家孩子多,圣诞前夜一向很热闹,但乔治·拜伦就不一样了,他很少见到这种欢乐的大家庭,心里很是羡慕。
他俩都送了爱丽丝生日礼物和圣诞礼物,爱丽丝也回送了他们圣诞礼物。伊沃得到了一只新钱袋,拜伦得到了一个很厚的小开本笔记本,封面用真丝做了封套,非常精美。
伊沃美滋滋的立即换下了旧钱袋,“是你做的吗?我听凯茜说,你一年才能做一只钱袋。”
“当然是我做的,你要好好珍惜啊,不要弄丢了。”
拜伦忙问:“这也是你自己做的吗?”
“笔记本是订做的,订做了一大箱呢,封套是我自己做的,好看吧?主要是现在他们没法弄出套色的印刷机,好的彩色印刷机可以完美复制一张油画,只是没有那些凸起的颜料。没有彩色印刷技术,就只好用布做封套了。”
“我很喜欢,很别致。”
伊沃送的生日礼物是一只宝石发夹,圣诞礼物是两枚白水晶的西洋棋棋子。
拜伦送的生日礼物是一根马鞭,圣诞礼物是一只羽毛蘸水笔。
爱丽丝和伊沃都不知道拜伦送马鞭是什么意思。
*
拆过了圣诞礼物,爱丽丝坐到钢琴前,弹了一首圣诞歌曲。
现在流行的圣诞歌曲多半都是教堂圣歌,还没有后世的流行歌曲中的圣诞歌,既没有《Jingle Bells》,也没有《Winter Wonderland》、《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或《God Rest Ye Merry》,于是她唱了一首《Silent Night》。
Silent night,holy night。
平安夜,圣诞夜。
All is calm,all is bright。
万暗中,光华射。
*
烛光摇曳,照映在她波光潋滟的眼眸中,如天上星辰般闪烁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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