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只见一位穿秋香色宝相花绸褂,戴金银两色勾边嵌翡翠眉勒的老太太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捧盒子的婢女,几个婢女明明花朵一样的年纪,却都摆着一张冷冰冰的死人脸,气势很足。赵老太太一进来气氛便凝固了般,顿时静若无声。
“母亲今日过来,怎也不先和儿子说一声。”赵承义伸手想去接老太太的手。
赵老太太却似没有看到他,看向赵长宁,喊了一声:“宁哥儿。”
窦氏低声对儿子道:“你还不快去接你祖母。”
赵长宁这才明白过来,窦氏这一直张望门口,难不成就是看的赵老太太?
她两步走上前,伸手去请老太太:“祖母,孙儿在。”
赵老太太才把手搭在她手背上,慢慢地走到了正堂上,坐在了赵老太爷的旁边。屋内的儿辈孙辈立刻下跪行礼,赵老太太面无表情地受了礼,随后端起了旁边的茶碗,“我听说今儿个两位哥儿入学,正堂里热闹,才想着过来看看。”
“此事原本也是儿子该和母亲说的,只是怕扰了母亲的清净。”赵承义连忙解释说。
这事真不怪他,赵老太太最恨别人无事去烦她。你若为这等小事去告诉赵老太太,搞不好她会让人拿笤帚轰你。
赵老太太却慢慢地叹了口气:“大老爷不用解释,我知道如今赵家家大业大了。我这老婆子久不问世事,说话也不管用了。”
赵承义听到这话额头都要冒汗了,忙又说:“母亲折煞儿子,您含辛茹苦将儿子抚养长大,您说话儿子自然是听的。”另外的几个兄弟虽不是她生的,却也立刻道:“正是的 ,老太太,您是劳苦功高的。”
赵老太太又叹息一声:“劳苦功高?老身不敢当,不过是你们一个二个的,见我是侍奉佛祖去了,不将我放在眼里了。进学这么大的事,竟没人跟我这老太婆说过一声,可见是人世苍凉啊!”
众人默默一噎,当年几个少爷刚开蒙的时候,他们就去请过老太太,老太太回话是:混账东西,多大的事来扰我?中了举再来。
赵老太太却慢慢转过头,看了赵老太爷一眼。
赵老太爷立刻想起了当年被赵老太太支配的恐惧,冷冷地咳嗽了一声:“没人敢亏待你,你想做什么,便做吧。”
赵老太太正是要这一句话,因此笑了:“好,我也想的是老爷没得忘了我这个老不死的东西。我年纪大了,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好活的,却也不能青灯古佛的了却残生,以往你们这些人惯疲懒的,不给我这老婆子请安。如今我想着,晨昏定省的规矩也该拿出来了。否则叫言官听去了,告你们几个爷不重孝道,就不好了。”
是他们懒么?以前给这位老太太请安的时候,老太太不给开门,大冬天在外面冻得话都说不出来。好不容易进了门,热茶也不给喝一口,没说两句就赶他们走。要你问她身体是否安好,她还会反问你:“整日都问,是巴不得我不好是吧?”
赵承义这亲儿子只能忍,别的几个庶出的受不了了。没几天就传出话来,有的是站久了腰不好,有的是风吹多了感了风寒,有的是一听到木鱼念经声就开始恶心犯呕,总的来说,身体真的不好,实在是无法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赵老太太从此闭门。也好,不来给她请安正好她清净清净。
现在这位老太太不知是不是日子终于无聊了,想起她还有这么一群儿子呢,要重提晨昏定省了。
赵承义浑身一震,回头看诸位弟弟,皆一脸的便秘之相。
“给您请安这是……自然的。”赵承义道。
身后没做官的三叔、五叔听到大哥应了,立刻站不住了:“大哥,老太太想要清净,我等每早去看她老人家,岂不是叨扰了?”
“正是,我与几个弟弟倒是无所谓,你与二叔却是卯时就要起身去衙门的,如何来得及?倒不如就让长宁长淮他们几个孙辈每日去老太太那里请安,正好老人家爱孙儿,怕也不愿意看到我们这些老脸了。”六叔立刻把孙辈推了出去。
赵老太太淡淡一笑,这一笑兄弟几个都松了口气。她牵了赵长宁的手,问她:“宁哥儿,你是嫡长孙,可愿意每日到我那里来?”
赵长宁见众位叔叔避如蛇蝎,心道那小佛堂难不成是龙潭虎穴。叔叔们能推她出去,她还能说什么?便立刻撩了衣袍跪下来:“孝顺祖母自然是孙儿该做的,不过怕祖母早起辛苦,不如晚上请安,明日起孙儿等人自学堂回来后,就立刻去给您请安。”
赵老太太扶她起来道:“我却还有几句话要叮嘱你,你是嫡长孙,家中日后还要靠你撑起来,不可妄自菲薄叫他人看轻,丢了我这老太婆的脸面!我听说你前几日被罚跪祠堂,膝盖受了伤,伤势可要紧?”
“倒不要紧,我是长兄,自然要给弟妹树好榜样。”赵长宁又答。
她终于是明白了,这位老太太,是窦氏给自己请的外援啊。
“好好,”赵老太太道,“别人不心疼你,我老太婆却心疼你是娘胎里不足生下来的,跪得伤了那些没良心的竟然也不过问,好东西没有你的份。我虽然是半截身体入土的人了,却还是有些好东西的。”
说罢叫身边的人打开锦盒,那里头是一对鸡血石镇纸,色赤如血,镂刻八仙过海纹,价值连城。再打开一个盒子,里头却先是一阵淡金光,那是刻在墨身上的烫金花纹,并小篆程君明三个字,这墨有个非常惹眼的名字,叫九玄三极墨,是墨中的极品。
是的,这个名字很苏,赵长宁第一次听到此墨传说的时候,也感叹这简直是墨中汤姆苏。
再打开一个盒子,里头放的是整套的紫毫毛笔,笔身烫金刻了诸葛二子,毛色黑中带青,笔身如玉光泽,一看材质就知是墨玉。
“宁哥儿,你接下吧。我赵家的嫡长孙走出去,自然要是这个排场。”赵老太太看满屋子瞪大的眼睛,却慢腾腾地喝茶。
赵长宁被自己外援的有钱给震慑了一下,毕竟单单那对鸡血石,已经是极品珍藏了。老太太为了给她撑场子,真是煞费苦心。
赵长宁突然很担心自己在上学的路上被抢。
想归想,她立刻跪下接了礼:“孙儿谢祖母厚爱。”
赵承义看到赵老太太出手就是这么厚的礼,再听到母亲说的话。自然明白是自己那块墨惹了母亲生气。那话句句都在说他不疼孩子,赵承义听到也稍微有些虚心。他承认大儿子其实也很辛苦,他为嫡长孙,肩上担子比赵长淮还要重。只是一得那块墨,他就高兴昏头,想着给更得他心意的二儿子了。
既然老太太没有提起,他就道:“得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宁哥儿自然也要谢祖母了。我看天也亮了,你们两个该出发了。”
经这么一通请安,已经有些迟了。两人便跪拜了祖辈出来,青帷马车已经等在照壁处了。
赵老太爷先回书房了。窦氏奔过去扶住赵老太太的手:“母亲,您这是唱哪出啊。叫他们去给你请安干什么?”
赵老太太看她一眼没有说话。她这脑子要能看出来,就不会发现今天的事了。
“急什么,该明白的自然知道我在做什么,来日方长。”赵老太太说,“我给他撑腰不难,不过宁哥儿也得自己举业有成,否则我再撑腰也没用。以后他自己的前程,还是要看他自己的。”
“宁哥儿读书努力得很。”窦氏立刻补充。
赵老太太一叹,若不是看着长孙这份努力和沉着,她也不会出面。
“只看这孩子的造化了。”赵老太太道。
而在前去纪家族学的马车上,赵长宁和赵长淮坐一侧。虽然心里可能都恨不得咬死对方,但两个人都很伪君子,那是一派和气。书童四安抱着赵长宁的箱子,一双小眼睛还是半梦半醒的状态。而赵长淮的书童印子长得颇是俊俏,看了看身边四安,嘴巴轻轻一撇,似乎是傲慢。
主仆都一个德行……赵长宁心想。
从玉照坊前去纪家族学,要过文思院、东城兵马司、坊隆福寺。这一代的手工业很发达,路边的纸铺、打铁铺、瓷器府比比皆是。赵长宁没见过这么繁盛的集市,很有兴趣看。不妙的是,坊隆福寺到纪家族学所在的南居贤坊有段路其烂无比,坐在马车里被摇得东倒西歪。
赵长淮底盘稍微稳些,闭目休息。赵长宁撞到他身上,他稍微睁开眼看了一眼,赵长宁又坐正了。于是他又闭上眼。但随后他有好几下东倒西歪撞到他怀里,他就轻轻地道:“长兄,这可算是投怀送抱了?”
赵长宁冷冷地看他,他嘴角却扬起一丝笑容:“愚弟开玩笑的,你不要介意。”
知道他身子不好,跪两个时辰都能病。他伸出手把他往身侧一带,“靠近我一些就行了。”
靠着这尊佛,果然就不晃了。
“二弟今日竟这般好心。”赵长宁淡淡说。
“祖母出来为你撑腰,哥哥今日在堂屋里可是众人瞩目的。哥哥体弱,我怕你又撞个好歹。”赵长淮只是说。“何况家里再怎么斗,出来再怎么你我也是兄弟。我认得纪家三公子,长兄在族学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愚弟就是了。”
他说的话赵长宁一个标点也不信。赵长淮心机之深非常人所想的,她不会放松戒备的。
不管怎么说,赵长宁决定回去就让下人准备两辆马车。
“这倒不用二弟费心了。”赵长宁理好衣襟,估摸差不多是要到了。
“学堂就在前头了,两位少爷可下马车了。”赶马的车夫在前头说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学院一向□□多发。。。
有书友提出,长宁过来才十岁,不可能考了两次秀才。改为过来之后考两次,前两次是一点基础也没有,所以没过。这样更合理一些。
另外,男子嫡庶的问题争议很大,刚才找到知-乎有篇文章说‘历史上的嫡庶之分’,大家可以看看。其实男子嫡庶差别并没有这么大,男权社会,男子的教育看爹看祖父,女人根本不好插手。科举制众所周知的好处,保证了阶级流动,保证百姓不造-反(有地方让他们挥洒热情争取涌向地主阶级)。有科举在,嫡庶考中的机会均等,庶子天分再一高,爹一喜欢,差别就更不大了。嫡长子的优势主要是继承权(家庭有侯位就占优势了),别的都差不多。
总之一切看爸爸,妈能插手的权力真的不大,毕竟男权社会,以夫为天啊亲们。女子的实际权益,比小说里写的还要更少,只要不是妻妾相争闹出祸事了,舅家也不会管的,三从四德,出嫁之后要从夫,除非是特别彪悍超出男方很多的母家,大部分都是男方家做主一切的。(清入关之后反而出现女子掌家的情况,因为满人的女子地位其实更高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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