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打杀杀的声音被远远抛在身后,江若初死死攥住缰绳,手背青筋暴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波人,前世被追杀的那段日子此刻正不断反复着在他脑海中闪现。
最初的他很单纯,面对追杀满心只有无谓和浅浅的迷茫。
他想不明白,本来好好相处的人怎么说暴躁就暴躁?
他怀着这微不可察的困惑继续救助他人,于是被所谓正道修士借此设计暗算,最后带着重伤被逼上茫茫雪山结束自己的一生。
可是前世的他又做错了什么?行走江湖见义勇为,他又什么时候祸害过人界?
凭什么最后他就落得这么个下场!
满腔的不甘与怨恨几乎要冲破常年冷冰冰的胸膛,化作一道道铁链紧紧束缚着江若初。
他死死咬牙,拼命抑制住外泄的情绪。
就在这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缓缓绕过江若初的腰肢,轻轻覆上他的手背。
淡淡的草药味钻入鼻腔,无端透着些许平和。温暖的掌心在江若初手背上轻轻摩挲,似乎是想要抚平他波动的心绪。
江若初一顿,忽然间从满满的负面情绪中被剥离出来。
“小少主,张嘴。”
身后的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凑近他的颈窝蹭了一下,带起一阵痒意。
江若初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做……”
他刚开口说出第一个字,云秋风就效仿最初那回往他嘴里塞了一颗入口即化的药丸。
比当时那颗药丸更重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叫人忍不住作呕。可是紧接着那血腥味转了几圈,落入喉头之际竟又幻为正常的药味。
江若初眉头一皱:“你又给我吃了什么?”
鼻尖的草药味愈发浓烈,江若初突然觉得眼前一阵眩晕——他竟然对自己用了迷药!
江若初身后,云秋风的另一只手也搭在了缰绳上,逐步夺走马匹的控制权。
他看着失了力气往自己怀里靠的江若初,唇角一勾:“放心,我不会害你的,你乖乖睡一觉就好。”
“你好大的胆子……”
江若初挣扎着想保持清醒,奈何眼皮越来越沉,大脑的意识逐渐被剥离,浑浑沌沌一片。
到最后他还是在十分不情愿之下伴着草药味阖上双眸,陷入黑暗之中。
“初初?”
云秋风试探性地轻唤一声,确定江若初已经昏睡过去后才缓缓叹了口气。
片刻后,他神色一凛,驾马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
与此同时,江若初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前世临死前的那座雪山。
冷风卷着碎雪剐蹭在他脸上,划开一道道细密的红口子。
哒哒的马蹄声纷至沓来,扰乱山间平静。
遍体鳞伤的江若初经受不了马背上的颠簸,忍不住闷哼一声。
“少主您再坚持一会!我们一定可以出去的!”在他身前驾马的少年声音微颤,隐隐可以听出一丝哽咽。
江若初缓缓睁开眼,深黑眸底清冷如旧,只映着满地雪白。
他并未回答,也无法回答。
凛冽冷风好似夹杂着利刃,一刀刀割在他已有的伤口上,卷走他所有气力。
江若初重新闭上眼,轻颤着吸了口冷气,混杂喉间的腥甜一并咽回去。
只要翻过这座山头找到接应他们的人,他们就能够脱离这一次的险境。
可是,这一次就连天意都要和他们过不去。
一望无际的洁白中,一抹漆黑忽然横亘在前方,毫无预兆掐断他们仅有的希望——前面是断崖。
“吁——”
清符连忙拉住缰绳,在悬崖前堪堪停住。
前有断崖,后有追敌,清符握住缰绳的手不住地轻抖。
难道真的逃不过了么?
清符抬手抹了一把眼眶,故作坚强道:“我们……我们换个方向!”
然而敌人已至,现在换方向无意于自投罗网。
“不必了,没用的。”
江若初虚弱地打断了他。紧接着,在清符手足无措的时候,他咬牙强行翻身下马。
“哼……”
乏力的膝盖不受控制地曲起,狠狠砸在雪地里。
江若初一手撑在地上,缓缓攥紧满地冰凉。寒意透过膝盖与手心,破开他的血肉直往骨缝里钻。
“少主!”清符忙不迭回身,碍于怀中的小孩不敢轻易下马,惶恐惊动了发热正严重的他。
“前面就是断崖,魔头江若初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一个雄浑的声音如重锤般砸进江若初几近破碎的心脏。
他静默了片刻,倏地轻笑一声。
“呵,好一个魔头。”
破碎的字句挤出喉间,带起一阵翻涌的血气。
江若初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只是依旧没有转身。他掀起眼皮瞥了眼慌乱无措的清符,还有他怀中脸颊通红的小孩,嘴角撩起一个可有可无的弧度。
“要我束手就擒可以,放了他们。”
短短一句话已经废了江若初大半的气力。他负手而立,隐在袖中的左手却死死地握住右手手腕,就怕下一刻支撑不住倒下去。
“少主!”清符失声大喊,“清符……清符虽没用,但绝不愿丢弃少主!”
江若初像是没听见他的话,稳了稳身子,轻吐一口气强装淡然道:“你带着那孩子出去,他的病情太过严重,不能再拖了。”
清符当即就急红了眼,喊道:“都这种时候了,您居然还想着别人!这些年来您枉顾规矩,非要去行侠仗义悬壶济世,可是您换来的都是什么?”
“您辛辛苦苦救了那么多人,可是他们是怎么回报您的?您自己看看他们都是怎么回报您的!”
“您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豆大的泪珠自少年人的眼眶中滚落,掺和着最后一句质问,重重地砸在江若初心头。
值吗?
不值。
“你就当,这是我最后的善念吧。”
江若初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随后毅然转身,不再理会哭哭啼啼的清符,毫不畏惧地看着那群白衣人中领头的那个。
惨白的脸上是遮盖不住的虚弱,一袭沾血白衣随风轻扬,狼狈而不显难堪,宛若一枝寒梅。
一枝傲然挺立却几近枯败的寒梅。
“放了他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嘶哑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对面领头的人与同伴相视一眼,最终同意了江若初最后的请求。
只是江若初留意到他们放清符离开后,又派了几人跟着。
不愧是正道君子。
细微的嘲讽在江若初冷然的眸子里转了一圈,很快就悄然隐去。
他藏在袖中的食指轻动,最终还是遵守了自己的诺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要杀就杀吧。”
翻涌的血气不住往上冒,江若初的紧紧攥着手,维持着面上仅有的风轻云淡。
领头的男子冷笑一声,道:“杀自然要杀,只不过还犯不着我亲自动手。”
“南云!”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彻底击碎江若初的冷面面具。
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缓缓从人群中走出来。
白衣飘飘,玉冠皎皎。
可不正是他最信任的那个心腹南云?
出离的愤怒自胸膛蔓延开来,宛若被滚滚岩浆浸透侵蚀,只露出那颗原来早就千疮百孔的心脏。
怪不得正道的人能够破解他鬼门谷的迷阵,怪不得他的行踪会那么轻易被暴露,怪不得直到鬼门谷全军覆灭都没有人同他说一个字求一次援!
原来竟是——
“南、云……”
喑哑的字句从齿缝中一个个渗出来,无端令人发寒。
“哈,没想到吧?”南云轻蔑一笑,似是在嘲笑江若初的愚蠢。
简短的一嘲讽比周遭所有的寒霜都要冰冷刺骨。
江若初常年冰封的情绪被重重凿开,怒火融掉了坚冰,露出那层柔软的内壳,被人毫无防备地戳入。
南云一如既往地放荡不羁,只是眼底杀意翻涌,手中的长剑也泛起冷光,映衬着满目雪白。
江若初想紧紧扼住他的咽喉质问他,想重重打他一拳泄恨。
可是他做不到。
仅余的气力早已消耗殆尽,如今维持站立都只是勉勉强强,谈何动手?
南云手持银剑一步一步地逼近,最后在江若初面前站定。
尖锐的剑尖抵在心口。
江若初忽然笑了。
他缓缓抬起手臂,握住锐利无比的剑刃。
手心的皮肉瞬间被隔开,温热的鲜血流淌而下。
一滴、两滴……
连同他最后的善意晕染在雪地里。
正如清符所言,他这一世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地去救人,到头来竟是被心腹背叛。
既然正道的人都非要喊他作大魔头,那不若……
就顺了他们的意。
江若初眸间溢出一丝冷然的血色,运起仅存的内力。
站在不远处观望的领头人双眼微眯,片刻后大惊失色。
“不好了,他这是要自爆!”
“撤退!快撤退!”
“……”
不远处的人全都乱作了一团,从未有过的阴暗一点点腐蚀着江若初的心。
南云瞳孔一缩,极速向后掠去。
可是来不及了。
江若初发出了这一生里最开怀的笑声。
沙哑、低沉、破碎,如同向着地狱而生的恶魔之音。
暴涨的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眼见着就要狠狠撕裂江若初脆弱的皮囊,连同不再纯净的魂魄和周遭的一切一并毁去。
既然所有人都要负他,那他便要毁了这所有人!
“江若初——!”
电光火石之间,一声似乎几近全力的嘶吼拽住了江若初最后的丝缕神智,一个修长的身影猛然扑向了他。
温热的液体随之滴落在他的脸颊之间。
那是……什么?
“嘭——”
巨大的声音在耳畔炸开,一滴尚且温热的液体溅到江若初的脸上,他猛地睁开眼坐起身。
“咦,醒啦?”
云秋风弯腰拾起一块茶壶碎片,再抬眼就发现江若初怔怔地盯着被子看。
此时的江若初还没从那个梦里回过神来。
他为什么会忽然……梦到了前世死前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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