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寒风凌冽,寂静的山头回荡着“咔嚓”的踩雪声。
江若初呼出一口白气,轻拢斗篷加快了步伐。
透亮的夜明珠静静躺在江若初冻得几乎僵硬的右手手心上,皎洁的光亮与月光交相辉映,泛着淡淡柔和。
谷主殿与少主殿之间间隔约摸一刻钟的距离,当江若初远远望见一抹暖光时,他又轻轻吐了一口气,立在原地稍稍整理心情。
片刻后,他加快脚步赶到了谷主殿前。
“少主。”
殿前两个侍女施施然行礼,其中一人走上前来要替他拿斗篷。
江若初颔首,顺势解开斗篷递予那个侍女后就走进了谷主殿内。
如他所料,江威远正坐在桌前等他前来。
暖意裹挟着威压迎面而来,江若初略略垂首:“师尊。”
江威远抬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本座教你的礼节呢?”
话音落下,本就渗透于空气中的威压又重了一分。
江若初袖中右手握了松,不稍一会儿之后缓缓曲起膝盖,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徒儿见过师尊,师尊大人万安。”
“呵。”
一声冷笑自头顶传来,江若初不用抬头就知道此刻的江威远眸底带着多少蔑视——那是白日的江威远永远不会对他产生的神情。
江威远看着江若初冷淡乖顺的模样,心中不快愈发浓烈。
他屈起食指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桌面:“你最近又想玩什么花招?”
话里话外满是不耐烦。
江若初抿唇没有说话,仿佛只是一尊跪倒在地的雕像。
夜晚的江威远没有白日那么好脾气好耐性,等了片刻等不到回答,轻啧一声,抬脚踹开身侧的木椅。
木椅堪堪擦着江若初而过,撩起他耳边发丝。
巨大的声响回荡在谷主殿内,江若初斜睨一眼完好无损的木椅,终于抬起头正视江威远:“徒儿没有。”
话音未落,一股寒气骤然升起。
江威远面色阴沉:“没有?你是当本座和那个软蛋一样好骗,还是觉得二长老真的会那么愚蠢?”
——他所说的“软蛋”正是白日里的江威远。
江若初借着这句话弄明白了江威远发怒的原因,心下有了对策。
他定定地对上江威远隐约泛红的双眼:“借刀杀人,这是您教徒儿的。”
江威远不屑地冷笑,走到江若初面前蹲下,狠狠掐住他的下颚:“你一个小杂种还敢借刀借到本座头上来?”
江若初被迫抬头,目光不躲不闪:“徒儿只是遵照师尊教诲。”
“好一个遵照教诲。”江威远怒极反笑,“本座叫你去死你怎么不去?”
江若初垂眸,不做回复。
夜晚的江威远很讨厌自己,这是他一直以来都知道的。
但鬼门谷里真正有实权的,也恰恰是夜晚杀伐果断气场凌厉的“大魔头”,而非白日那个优柔寡断的江威远。
倘若过分触怒此刻的江威远,后果可不是江若初现在这个小身板可以承受的。
须臾,江威远似乎终于冷静下来,松开对江若初的钳制。
他一甩袖,飘飘然坐回原来的位置。
与此同时,一张薄薄的纸摇晃着落在江若初面前。
“这次的考核任务你要是过不了,就不要再回来了。”江威远沉着脸丢下一句话,听似没有把任务放在心上,实际上估计巴不得江若初回不来。
拿到任务接引人的地址,江若初也不再同江威远周旋,垂眸道了句“徒儿遵命”,拾起那张薄纸就走。
江若初走后,隐没在房间角落的宁霞走到光亮之中,神色复杂:“你这又是何必呢?”
一片静默在谷主殿中蔓延徘徊,良久以后江威远才嗤笑一声,遮住眸底翻涌的狠厉:“这回本座倒想看看,他还怎么护住那个小杂种。”
宁霞几欲张口,最后还是化为一声叹息,融入茫茫夜色之中。
与此同时,江若初穿过漫漫夜色,疾步回到了亮堂堂的少主殿。
清符早已按江若初定下的时辰回自己屋休息去了,整个少主殿内只余冷冰冰的灯光。
江若初卸下斗篷,正打算为明早动身养精蓄锐之际,忽然发现桌面多了一张纸。
他走近几步,随意捏起纸条一看,只见上边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好好休息,明早见。——斐风”
落款末尾的“风”字右边拉得极长,几乎要破纸而出,仿佛正映照了主人肆意潇洒、不受拘束的性子。
江若初指尖一颤,最后还是轻轻把纸条放回桌上,漠然熄灯,准备好好睡上一觉。
……
次日卯正,天空依然蒙着一片黑压压的幕布。
江若初早早起身,与清符一同收拾出门所需物品。
哦,准确来说应当是清符在忙里忙外地收拾。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把这些统统带上以防万一。”清符不停地往储物袋里塞东西,好像真把储物袋当作是无底洞一般。
江若初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从防身符咒过渡到大大小小的零嘴,终于忍不住开口:“这些就不用带了。”
“那怎么行?万一您路上饿了怎么办?万一您忽然想吃魔界的特产了怎么办?万一……”清风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
清符到底还只是个年幼单纯的孩子。
前世江若初出谷是为悬壶济世,未免清符在谷中受欺负才带上了他,可是最后却连累他一起被逼上绝路。今生此行比前世或许更为凶险,几经斟酌下江若初还是打算留清符在这里待着。
眼见清符还要往里塞东西,江若初再一次开口:“我不是去玩。”
生硬的一句话打断了清符的动作,他放在小零嘴上的手顿住,片刻后泄了气:“是我考虑不周了,我这就收拾出来。”
小孩耷拉下脑袋,像头被抛弃的小兽般可怜兮兮。
江若初指尖稍稍一动,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僵硬地起身到窗边去吹吹冷风。
清符蔫头蔫脑自我嫌弃一会儿后重新打起精神来,继续替江若初收拾,只不过较之方才要正常不少。
暗中留心的江若初算是松了口气,再要看向窗外时忽然看见一个人影闪过。
不等江若初警惕,云秋风那张辨识度极高的脸就晃到了他面前。
“小少主早啊。”
云秋风扬起一个格外灿烂的笑容。
江若初静静地盯着他看了几眼,下一刻就抬手把窗给合上,转身回到房内,给云秋风吃了个结结实实的闭窗羹。
一系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般顺畅。
窗外的云秋风眨眨眼,最后无奈笑笑,转而正常点地走少主殿大门。
房内,清符拾掇得已差不多了,立在一旁休息。
江若初则悠哉悠哉坐在桌前喝水。
“有何事?”江若初撩起眼皮赏了一个视线给云秋风,脑袋却保持轻微下俯的弧度。
云秋风一时间没察觉出不对,笑道:“没事我就不能来了么?”
江若初又看了他一眼,眸底是十分显然的肯定回答——虽然云秋风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透过那平静的双瞳,看到其间深处淡淡的嫌弃。
勉强糊上心口的马蜂窝,云秋风敛去随性的模样,正儿八经坐在江若初对面:“因此次出行主要是为了考核任务,所以路上不得使用飞行法器。而你如今有伤在身不宜骑马,我已命人备好车轿,暂时以普通富贵子弟的身份行走。”
说话间,云秋风拿出一张薄纸,上面细致地列出了江若初将要伪装成的身份。
虽然百多年前魔界与人界签下了和平盟约,但两界之间总体一直处于隔绝状态,而少主考核任务接引人通常都居住在人界。
倘若江若初不想刚到人界就沾上一身荤腥,伪装身份是最好不过的办法。
江若初扫视了几眼纸上的信息,心底大概有个底子。他伸手接过纸张,道:“何时可以出发?”
“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云秋风笑笑,显然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江若初轻点头,正要唤清符过来时却见云秋风忽然眉头一皱,起身顺着圆桌走到他身侧。
他抬头向云秋风投去一个目光,似是在疑惑云秋风要做什么。
云秋风紧紧盯着江若初看了好一会儿才问:“怎么下颚有红痕?”
闻言,江若初目光一闪,低头道:“没什么。”
“这哪儿能叫没什么!”云秋风看起来颇为心疼,随手拉过一张木椅坐到江若初身侧,“正好我带了点药膏,先给你处理一下。”
这么点痕迹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消,江若初觉得完全没必要如此麻烦,想都没想就要开口拒绝。
而正好云秋风在说话期间就翻出了随身携带的药膏,二话不说开始替江若初抹药。
即将开口的话语被冰凉轻柔的触感打碎,江若初藏在袖中的手一紧。
片刻后,他才偏头躲开:“不必了。”
云秋风抬手,用干净的手心在江若初头顶轻按一下:“别乱动。我说过了,如今你是我的病人,我有义务保证你完好无损。这可是你师父吩咐的,不然你真当我那么闲跑来照顾你?”
话虽无情,可是云秋风说得轻和,眉眼间盛满笑意,反而更像是在哄小孩开心。
江若初心底没什么弯弯绕绕,听他这么一说倒也当了真。
既然是师父吩咐的,那就算有所图谋他应当也对付得来。
思及此,江若初也不再躲避,任由云秋风替他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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