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半个月前。
参加完朝选的进士们为了能谋个好缺, 纷纷找门路。
小四倒是没找,他和大哥在京城各个街道闲逛,给家人买东西。
买完东西, 两人到京城最有名的状元楼吃饭。
刚坐下来, 还不等他们点菜, 就见一个熟人走过来跟他们打招呼, “顾大郎, 顾四郎,你们也在京城”
两兄弟侧头, 看到一身锦衣的张大郎站在旁边。
照理说,张家背信弃义, 他们应该生气的。但是林云舒跟家人分析利弊,让大家体谅张家难处。
所以老大和小四倒也没有给张大郎脸色瞧, 反而像见到普通朋友那样,点头, “对。我弟弟来京考试。”
张大郎自然知道小四来京考试的事情。事实上,小四跨马游街, 他们家也去凑热闹呢。
张大郎看了眼大堂人来人往, 主动相邀,“这么久没见,不如进雅间相谈吧”
小四和老大也没推辞。事实上,小四也想知道, 自己中榜眼是不是张宝珠推波助澜。
两人跟着他往雅间走, 刚巧碰到一位身着蓝衣的男子往外走, 与张大郎打了个照面。
蓝衣男子挥了挥折扇,故作风流,“哟,这不是国舅爷吗这么寒碜的酒楼怎么配得上你高贵的身份呀”
张大郎抿抿嘴,脸色涨红,拳头捏得咯吱作响,似乎下一秒就要挥到那人脸上,却不想他扭着鼻子一声不吭,进了屋。
小四到京城也不过几个月,自然认不得对方是谁。
进了雅间,张大郎给两人倒茶。
他动作笨拙,脸上还残留着刚刚羞愤的神色,“让你们笑话了。”
老大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茶杯,好奇问道,“那人是谁啊”
张大郎声音闷闷地,“佳慧公主的表弟。娘娘自打进宫就一直与信王不睦。佳慧公主常常在皇上面前说娘娘坏话。去年上元节,这人在灯会上羞辱二弟,二弟气不过打了对方一拳,对方去皇宫告状,皇上将娘娘斥责一通。我嘴笨,说不过他们。所以只能忍着。”
老大没想到他一个国舅爷也会受人气。
张大郎看了小四,嗫嚅着嘴唇,压低声音道,“若是”
小四心一跳,给他倒了杯茶,“凡是向前看。让娘娘别再执着报仇。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张大郎笑了,“前几天,娘娘召见我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她说欠你的已经还了。以后的路就靠你自己走了。”
这是间接承认自己的榜眼之位是她运作的了。小四拿着茶杯跟张大郎碰了一杯,“娘娘从未欠过我什么,让她自己保重。”
张大郎见他笑容浅淡,心中大松一口气,将信王威逼娘娘的事情说与他听。
小四敲了敲桌面,原来她是利用时间差,才让自己中了榜眼。
张大郎给两人斟酒,“到了京城才知道,这儿真是什么富贵人家都有。虽然我们张家出了位皇后,却没有根基。谁都能踩一脚。所以说多大碗就吃多少饭。步子迈太大,只会摔着自己。好在娘娘已经怀了皇子。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些了。”
大郎下意识看向小四。
小四面上毫无异样,“既有了皇子,以后会有许多官员依附过来,你们可以好好利用。”
张大郎没想到自己只是起了个头,他就能猜出来七七八八,满脸佩服朝小四竖了拇指,“你果然是能耐人。”
以后除了信王党,太后党和卫党,又多了个皇后党,这京城的水越发浑了。
接下来三人聊了些京城习俗,吃着状元楼里最拿手的饭菜。
待他们吃到一半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众人齐齐看去,就见一位头戴金玉环佩,穿着锦绣宫装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气势逼人,眼角上挑,颇有一种看不起人的架势。
她身后站着刚刚那名蓝衣男子,正一脸看好戏地望着张大郎。
让人意外的是,她目光没有落到张大郎身上,反而看向小四,眯着眼睛打量着他,“你就是顾永季”
顾永季抱拳,看着她的宫装猜测对方的身份,“正是在下,不知公主驾到有失远迎。”
佳慧公主手抬了抬,“免礼。”
三人起身,佳慧公主看着小四道,“崔宛毓是你什么人”
小四拱手,“回公主的话,是在下内子。”
佳慧公主点头,“她既是你娘子,那我便叮嘱你几句。自家的娘子要看好,别成天惦记别人的相公。”
小四微怒,“请公主慎言,我娘子自嫁进我顾家,一直恪守本份,孝顺婆母,友爱乡邻,不曾有任何越距行为。公主乃千岁,乃朝廷命妇,如何空口白牙污蔑她人名声”
佳慧公主挑了挑眉,也不与他争辩,“你娘子在闺阁中便已青睐我的驸马。我俩成亲,她还与他书信往来,丝毫不知羞耻。”
佳慧公主的驸马不就是李明彦吗他在崔家读书时,倒是听人提过一耳朵,说他是夫人外甥。既是亲戚,那他娘子心仪李明彦,倒也有可能。
只是他心有怀疑,却不能让别人作实这件事,当下便道,“我娘子与驸马是表兄妹,偶尔有书信来往也很正常。周易有云,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佳慧公主爱夫心切,切忌无端猜疑,就将人定罪。这样驸马也会觉得公主不信任他。”
佳慧公主拧着眉。是这样吗所以驸马所说他待崔宛毓是妹妹,是真的了
她深深看着小四一眼,转身离开。
蓝衣公子不明白公主怎么就走了,瞪了屋内三人一眼,忙跟了上去。
等人走了,张大郎瞧了小四一眼,动了动着嘴唇。
小四见他欲言又止,主动寻问,“怎么了”
张大郎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只是瞧见他好像真的一点也不知道,讪笑道,“我之前参加过聚会,听人提起过,佳慧公主的驸马好像跟崔家姑娘有过婚约,也不知是真是假。”
小四抬起头来看着他,“都是些流言蜚语,怎能当真来,喝茶。”
老大却有些愤怒,“这些人真是吃饱了撑的,居然凭白无故污人清白。真是可恶。”
张大郎在京城待了四年,受了无数回气,心境已经变了,说了句肺腑之言,“京城人多事非也多。姑且听听,不能当真。”
回到家,陈继昌来找他,“你是怎么打算的想留在京城吗”
以小四榜眼的身份,入翰林是轻而义举的事情。可是见过张大郎,他反而不想留在京城了,“我想外放。京城水太深。我待在这里不合适。”
陈继昌颇为认同,“你跟张宝珠的事情迟早是个隐患。外放也好。”
小四深以为然。虽然圣上是个好人,但他俩怎么说也是曾经的情敌,天天在你眼前晃荡,瞧着也堵心。再加上京城局势越来越复杂,他更不想待了。
“只是我到底是榜眼。坚持外放会不会适得其反”
明明可能在翰林院入职,为何要外放如果有心人在皇上面前挑拨,认为他此举是做贼心虚,反而将自己与张宝珠置于危险之地。
小四跟陈继昌商定许久,由王崇哲来打压他最好。
王崇哲在会试之后就一直抛来橄榄枝,他不想加入太后党,一直谢绝对方的邀请。
将苏惜惜治好后,他故意传出话,说苏惜惜只是得了皮肤病,将老鸨得罪得死死地。那老鸨失了一位财神,添油加醋在王崇哲面前说他坏话。
果然王崇哲回去后就求父亲将小四加入外放名单。
巧的是,崔宗惟也帮了忙,推荐小四担任盐俭县县令之职。两个臣子都推选他外放再加上皇上也确实不想见他,也就顺势批准了。
小四心愿达成,原想把自己的打算跟崔宗惟和盘托出,但是想到崔宛毓,他犹豫了,只模拟两可解释了一句。
成功授官,陈继昌前来为他们送行。
出门在外最重要不过安全二字,老大被母亲千叮咛万嘱咐,特地找了镖队,一路护送他们到西风县。
一路上,苏惜惜都戴着面幕,坐在马车,始终不曾下来见人。
七夕这天,一行人到了饭馆,全家都跑出来迎接。
林云舒视线落到马车上,小声问小四,“是那姑娘吗”
由于陆家后院一直由陆太太把持,小四并没有将信直接寄到陆家,而是寄到饭馆,让母亲转交陆兄。
陆文放怕林云舒误会,就将他有一妹妹,年幼时走失之事和盘托出。
陆文放尚在新婚期,自然不可能赶往京城,又恐妹妹继续遭罪,只好托小四将人赎回。
小四点头,“是她。”
苏惜惜下了马车,就被林云舒安置到客房。
大家瞧着这一幕,都有些惊讶。
老二碰了碰小四的胳膊,声音有点冷,“这姑娘是谁”
小四不好明说,含糊不轻道,“是我请回来的客人。”
凌凌和严春娘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小四。好像在说他怎么能这样。
只是四周那么多人,到底不好责备。
林云舒去灶房给老大和小四亲自准备吃食。其他人沿着抄手游廊往里走。
进了二院,都是自家人,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小四被老三扯着领子进了堂屋,准备进行三堂会审,“你小子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弟妹有哪点对不起你,你居然这么对她”
结婚才半年有余,他就敢纳妾,这是人干的事吗
小四被他扣得太紧,竟连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老二坐在椅子上,同样不认同,“小四,你年纪小,受不住诱惑可以理解。但是你不能这么干啊。你得了崔家那么多恩惠,刚考上功名,你就打人家的脸。你这样做不厚道啊”
严春娘从外面进来,狠狠瞪着立在一旁的相公,“相公,你怎么也不知道拦着点眼见着四弟犯糊涂”
老大见他们一个个七嘴八舌,直接就给小四扣了帽子,对小四予以同情,上前扯开老三的手,却不想对方手劲太大,根本扯不动。只好先解释,“不是。那姑娘跟小四没关系。”
老三丢开手,小四差点站不稳,手捂着脖子,脸庞紫涨,咳得撕心裂肺,老大忙上前帮他顺背。
老二用谴责的目光瞪着老三,“让你手劲小点,这是你四弟,不是你仇人。”
老三嘿嘿直笑,颠颠跑上前,朝小四一阵嘘寒问暖,“小四啊,你怎么样勒死了没”
小四朝他翻了个白眼,“死不了。”
老三冲着老二一乐,“二哥,你看我还是有分寸的。”
不理会这个傻缺,老二急于知晓,“那姑娘到底是谁啊你为什么带她来咱家。”
小四解释,“是陆兄的妹妹。我无意中遇到的。”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是误会一场。
老二猛拍额头,“糟了,刚刚在外面,那么多瞧见了,一定是误会了。不行,我得去解释。”
小四忙把人拦住,“也不知陆家是否愿意认回她。你们先别往外说。”
“不行啊。四弟妹要是误会你,该怎么办”老二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小二扯着唇,有些自嘲。她误会
“没事。她不会误会的。”她根本不在意自己,就算真的误会,也不会放在心上。
老二却以为他的潜台词是说,崔宛毓为人心思灵巧,又深明大义,不会乱吃醋,登时拍手赞叹,“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大气。”
这话倒引得凌凌不高兴,领着孩子进门,掐着腰瞪他,“顾二郎,你什么意思,我哪小气了”
老二收起折扇,狗腿似地上前,舔着脸卖乖,“没有没有,我娘子一代女侠,怎么可能会小气呢。”
凌凌哼了哼。
顾家饭馆有不少帮工都是本家人,瞧见小四那欲言又止的样子,眼里立即闪着八卦,这两人一瞧就有问题呀。下工回去说与家人听。
没多久,崔宛毓也知晓了。
她紧紧抿着唇,死死盯着铜镜中娇美的面容,自嘲一笑,侧头看向旁边的许嬷嬷,责备中带着几分嘲讽,“嬷嬷,你还劝我好生跟他过日子。他就是这么待我的。竟如此迫不及待。”
许嬷嬷默默叹气,“自古男儿多薄情,奶奶也该宽心才是。有个孩子,将来也能有个依靠。外面那些女人只能是妾。越不过你去的。”
崔宛毓眼底闪着泪花,双手拍打桌面,“为何我的命这么苦”
室内一片沉默。
许嬷嬷再劝,“奶奶,听嬷嬷的。待姑爷回来祭祖,你好生待他。也不求情谊相通,相敬如宾总能做到吧。姑爷高中榜眼,多少女人眼馋呢,你就别再犟着了。”
崔宛毓将梳妆台上的梳子狠狠往地上一掷,“嬷嬷,任谁在婚礼上被人闹一场,都要生气。”
许嬷嬷默默叹气,奶奶性子傲,最受不得被人折辱,偏偏成亲当天闹出那种事,后来又得知姑爷曾与皇后娘娘定过亲,还被人评头论足,说她长得不如张宝珠好看。
过年时,两人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已经过去好几个月。奶奶的气也该消了,要不然再温厚的人家也受不住她这坏脾气,极力劝说,“奶奶,姑爷之前一直在苦读,也不是故意冷落你。既然已经成亲,就要好好过日子。他给了梯子,你下来就是。何必揪住以前的事不放呢”
崔宛毓望着窗外那绿绿葱葱的老榆树。阳光透过缝隙洒入屋内。空气中却并不是花草香,反而带着家禽的粪便味儿。
崔宛毓一度觉得恶心。
这顾家村几乎家家都养家禽,每到夏天,风一吹,到处都是这个味儿。
崔宛毓哪里闻过这个,几乎不怎么出屋。
只是比起待在乡下,她更不愿去饭馆,整日迎来送往,简直有份。
许嬷嬷见她打着喷嚏,立即劝道,“若是跟着去上任,再也不用闻这些臭味了。”
崔宛毓拿帕子的手一顿。
第二日,小四自己骑着驴车回了村。
崔宛毓被许嬷嬷一通劝,也不再跟他犟着,请他进来,问了他授了什么官职,得知是盐俭县,她脸上闪过一丝嫌恶。
盐俭县地处河间府东北角,北面与金国接壤,东面靠海。哪比得上江南鸟语花香。
崔宛毓有些不喜,并不想跟着去上任。许嬷嬷背着小四一个劲儿冲她使眼色,崔宛毓这才怏怏地问了,“你可愿带我一起去”
她语气敷衍,小四却还是有些惊奇,“你愿意跟去”
盐俭县可是河间府最穷的县,比东风县还不如。
崔宛毓皱了皱鼻子,轻声哼了哼,“我更不想臭气熏天。”
小四原以为她回心转意,却不想又是一番嫌弃之语。原本想跟她解释苏惜惜之事也没了兴致,淡淡地道,“两个月后出发,你想好带哪些人和仆从吧。”
盐俭县前任县令年老致仕,还有两个月任满。他早去对前任有所不敬,倒像是要赶人家走,倒不如晚点再去。
正巧族里还要祭祖,摆流水席,事务繁杂,办完再去也不迟。
正想着,外头有人叫他。小四大步走了出去。
他一走,崔宛毓才觉得空气舒坦几分,侧头看向许嬷嬷,跟她商量,“嬷嬷,我们要带哪些人”
许嬷嬷瞧着自家小姐天真可爱的模样,暗暗叹了口气,“小姐,你陪嫁中有十顷地,需要有人留下看管,不如将翠绿一家留下吧。”
崔宛毓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第二日,陆文放独自来了饭馆。
苏惜惜的眉眼跟生母有七八分相似,再加上她后颈处有颗红痣,足以证明她就是自己的亲妹妹。
陆文放的心事终于被解开。兄妹二人在雅间说些儿时趣事。由于苏惜惜当时年龄太小,只记得四五件印象深刻的事情。
陆文放一心想要补偿她,带她回家,却被苏惜惜含泪阻止了,“二哥,你也知道我之前的身份。有心人只要一查便知。我不想被人唾骂。我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过完我这一生。”
陆文放眼睛酸涩,跪倒在地,“茵茵,二哥对不起你。”
苏惜惜扶他起来,“二哥,跟你没关系。我是被拐子拐走的。”
“如果不是我非要嚷着出来看花灯,你就不会被拐子拐走。你从小就乖巧听话。都怪我”陆文放声音沙哑,这些年他一直耿耿于怀,而今终于找到妹妹,他想要跟她忏悔,想要将自己的一切与她分享。
苏惜惜笑起来,“那就罚二哥照顾我一生。不知二哥可愿意”
陆文放擦干眼泪,破涕为笑,“这本来就是我应该的。”
苏惜惜歪了歪脑袋,“那等我以后想到,再说吧。”
陆文放跟着笑起来,“好”
没几天,陆文放就给苏惜惜买了一个庄子,添了几个奴仆,照顾她起居。还有两百亩地,供她日常花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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