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大朝会
举子们跟随礼部官员跪倒在大殿外。
一名官员出列, 宣读制诰“朕于奉元十年五月十五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 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众人面露激动, 这是从贡士变成进士了。
接下来, 宣读一甲。
小四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是榜眼。
一连喊了两次, 小四才恍然回神, 自己竟真的成了榜眼
领下谢恩时,他脑子还嗡嗡的, 这怎么可能呢难不成三大党的官员都成了瞎子
小四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榜眼竟与皇后有孕有关。
接下来就是传胪大典, 由第四名唱名。
“请传胪官刘主民出列,唱名。”
只要是月国人都知道皇上精通书法、工绘画、通音律, 诗文均有一定造诣,尤以词的成就最。
甚至开创月金体, 笔迹瘦劲,风姿绰约。
小四习的是王少之的字, 端庄雄伟, 行书气势遒劲。和皇上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偏偏内阁大学士将他们排好的名次呈上去的时候,皇上问了一句,有没有皇后同乡的举子
内阁大学士点头,“有, 三甲第四, 有个顾永季的举子来自皇后同乡。”
皇上大手一挥, “皇后有孕,时常思念家乡,将他提为状元。”
此言一出,把两位内阁大学士一脸为难,跪倒在地,“圣上,非老臣不能答应。而是这名学子虽与蒙皇后同乡,文章却不见才华,辞藻匮乏。实难胜任状元。”
皇上沉吟片刻,让他将顾永季的卷子取来。
作为诗词大家,皇上自然看不上小四这篇文章,通篇都是怎么治理一方县城,甚至还列举许多数据作为论断,犹如满身铜臭的商贾,太过斤斤计较,难免小家子气。
皇上扔下卷子,一锤定音,“那就榜眼吧。”
两位内阁大学士心愿达成,暗暗松了一口气。
大典结束后,就是跨马游街。小四排在前头,虽不及状元那样风光,却也年轻有为。许多姑娘的花纷纷砸到他身上。他适时露出得体的笑来。
而另一边,老大跟在后头,数啊数,怎么都没发现弟弟的身影。
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妙,四弟该不会出啥事了吧
凡事就不能往深了想,否则自己就能吓死自己。
他越想越伤心,却还不死心,穿梭在人群里,不停地寻找小四的身影。
就在他差点被人撞倒时,被人从后面揪住衣领,他下意识往后退一步,脚踩到身后人的鞋子上,他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一个大男人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起来了。
“顾兄弟,你怎么哭了”陈继昌诧异又明显带着惊讶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老大一回头,可不是嘛,正是陈继昌。
“让你笑话了。”
“顾贤弟跨马游街,这么大喜的日子,你该高兴才是,哭什么”陈继昌不错眼地盯着他瞧。
老大这才想到四弟不见了,顿时悲从心来,“陈兄弟,我四弟出事了。三甲队伍里都没有他。”
陈继昌瞧他的难过不似作伪,慢条斯理道,“三甲队伍里当然没他。他不是中了榜眼吗”
老大眼睛都瞪圆了,紧紧抓住老三的衣领,惊喜万分,“你说什么四弟考了第二名”
“是啊。我刚刚就从前面来的。他是榜眼。”陈继昌很肯定地点头。
老大又气又喜,“这个小四,他居然骗我他还拿不拿我当兄弟了”
陈继昌一脸不解。
跨马游街后,进士们将要入宫参加琼林宴。皇上亲自赐宴。
小四得以见到龙颜。皇上极为年轻,眉目英俊,生得唇红齿白,一举一动间尽显风流,倒不像皇帝,好似风流才子。
皇上与状元一起畅谈诗词歌赋,并亲自出题,让他以此处风景做诗。
状元乃是皇上亲自选出来的,文采斐然,文思敏捷,略一思索就吟了一首新诗。
皇上让大家点评,默了又帮着品评,甚至还帮着改字。
从这点来看,皇上的诗词水平远在状元之上。
大家读过新作,个个心悦诚服。小四站在外围瞧热闹,却也不得不对这些才子们叹服。他是万万没有这等才气的。
就在这时,皇上叫了他的名字,“顾永季何在”
众人自动让开一条道,小四恭恭敬敬上前行礼。
皇上很是谦和,“听说你是河间府西风县人,与皇后可是旧识”
小四心里直打鼓,根本不敢抬眼。皇上这么问,到底知不知晓他与皇后曾经定过亲
此刻却不容他多想,老老实实回道,“回禀陛下,确实是旧识。”
皇上状似不经意地问,“可曾娶妻了”
小四这下肯定了,皇上必然是知晓他与皇后有过一曾关系,却神色自如答道,“去年已娶妻。”
他回答中规中矩,瞧不出半点紧张之情,皇上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前几天,为了让皇后高兴,他主动将自己提拔皇后同乡一事说与皇后听。
皇后果然来了兴致,一问姓名,皇后面色露出一丝古怪。
几经挣扎终于将自己入宫前,曾与此人定亲一事和盘托出。
皇上心中冒出一团火气,总觉得自己干了一件蠢事。
可他毕竟是皇上,金口玉言,刚将人抬举,回头就撸下来,岂不有损皇上威严。
但他始终意难平,张宝珠岂能不知他的心思,她跟信王打擂台,对方常常拿这事威胁她。如果由信王告诉皇上,必定会被添油加醋,说她一家都是攀龙附凤之人,对于不食人间烟火的帝王而言,这种行为非常令人不齿,她才会借此事说出自己的过往,“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虽与他定过亲,却没见过几面。自然没有感情。若不是信王府的人逼迫我父亲,他也不会白白被人退亲。若是那心性狭窄之人,恐怕早就羞愤而死。我们夫妻和顺,即将有个孩儿。可我总觉得对不起他。皇上既以替我还了恩情,我以后也能宽心了。”
皇后说得情深意切,她秉性纯良,从不与人产生口角,为妻为后都极为妥当,心中愧疚,也在情理之中。
今日见到这顾永季,虽长得周正,却丝毫没有文采,像个墨守成规的书呆子,倒也信了皇后那句与之没有感情之语。
皇上郁气一扫而空,又叫了几位进士上前。
小四暗松一口气,心里猜测自己能中榜眼是不是张宝珠的功劳心里对她又感激又愧疚,很不是滋味。
琼林宴后三日,还需进行一次考试,叫朝考。于保和殿举行,专为选庶吉士而设。
由于殿试的状元、榜眼、探花在考试中,按惯例可以立刻被授予翰林院修撰和编修,所以他们不再参加朝考。
朝考的考试内容定为诏,论、奏议各一篇。
最后根据贡士的复试、殿试、朝考三次成绩得出录取等级,再根据录取等级确定授予的官职。
成绩好的可以入翰林院做庶吉士,其余人则会按照成绩来授予六部主事、内阁中书、御史及知州、知县等官。
像陈继昌就是庶吉士。
考完后,进士们逗留在京城等候成绩。这时候就是找关系找门路。
小四在京中只认识崔宗惟和陈继昌两人,前者要参与改卷,至今未归。后者只是个庶吉士,根本没有人脉。
小四只好带着大哥在京中购买礼物,准备回乡送与家人。
转眼过了一个月,小四日盼夜盼终于将陆文放的书信等来了。
瞧过之后,他心踏实下来,找到大哥,“大哥,我们来时,母亲给了多少银子”
陆文放寄的是急信,不是妥善之人,自然不能放贵重物品。
老大以为他有他特殊需要,忙把门关上,低声问,“你要多少”
“三千两,有吗”小四被他感染,声音也低了许多。
老大点头,将自己的一件旧衣拿剪刀绞开,从夹层里露出三张用油纸包好的银票。
正是三千两。
给完后,老大不确定问,“只要三千两吗”
他可是知道的,米秀才那会儿为了选官可是花了五千两打点呢。
小四见他误会了,附手在他耳边解释几句。老大当即瞪圆眼睛,“你帮他赎回,对你可有影响要不还是我去吧”
月国文人雅士狎妓者不知凡几,先皇还曾经在青楼包养名妓,官员更是在家中圈养家妓,小四替一位名妓赎身,不足为奇。
只是老大总觉得此举有些不妥,可他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妥。
自己能做的事情,小四不愿假手于人。就像他现在不需要考试了,都是他和大哥一块做的饭。
现在自然也不愿,摇头拒绝了。
小四到怡红院找老鸨,却不想苏惜惜的赎身银子竟要一万两。
小四没那么多银子,只能独自离去。
苏惜惜站在楼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神色暗沉,嘴里勾出一抹苦笑。
小四拿不出万两银子,来时母亲担心他名次不高,给了他五千两银子打点。
他官职尚未确定,自然不能全部花掉。
就在他苦思冥想时,意外碰到张川乌。
他受皇上之命在城中开了一家药铺,收了一批五六岁的女孩,每日专心教导她们医术。
小四是和大哥上山拜佛时遇到张川乌。
那时他正在路旁教小徒孙认草药。
大哥一眼就瞧见他,立刻拉着四弟上前拜见。
张川乌对两人倒还有点印象,捋着自己的花白胡子,“你母亲学医如何了”
大哥恭恭敬敬答道,“母亲每天花两个时辰看医书,偶尔也会帮人诊脉看病。十分刻苦。”
张川乌满脸欣慰,“也不枉费老夫时常写信督促她。”
老大有些委屈,“师公,我前些日子去你府上拜访,你明明在家,为何不见我”
林云舒让老大带了不少河间府的特产,老大趁小四去拜访崔宗惟的那天,自己到张家拜访。可惜没见到人,只好将礼物放下。
张川乌眼睛一瞪,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见你作甚。你又不懂医,有那时间跟你讲话,我还不如跟这些小豆丁讲呢。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小四噗嗤一声乐了,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想到一事,“师公,徒孙有一事相求。”
张川乌见他鬼头鬼脑的,白色的眉毛一耸一耸的,警惕起来,“你有什么事先说与我听。”
小四附到他耳边,将自己的请求说了。
张川乌上上下下打量他,“你娘到底是怎么教你的小小年纪不知道养身,居然学人家狎妓。你是不要命了”
小四不好跟他讲自己是替陆兄赎人,只可怜兮兮道,“师公,徒孙也是没法子。我娘总说你医术高强,什么药都有。这种药,你应该也会配吧”
张川乌人老成精,自然看出他是使激将法,蒲扇拍到他脑袋上,“聪明不用到正地上。跟我耍这种心眼。实在该打”
小四乖乖认错。
老大瞧着不忍,替四弟说了句好话,“师公,我弟弟也是一番好意。他不是为自己赎的,他是为”
小四骤然打断大哥的话,“大哥,不得胡说。”
张川乌转了转眼珠子,捋了捋自己的花白胡子,“行了。给你便是。”
说着,他开药箱,里面瓶瓶罐罐许多种药,他从中挑出一瓶扔到小四怀里,“一粒管三天,想要恢复只需用糯米粉洗一洗即可。”
小四握紧药瓶,喜不自胜,“多谢师公。”
老大有些好奇,从中挑了一瓶,“师公,这是什么药”
张川乌冲他眨了眨眼,“这药就是你娘上回写信问我要的蒙汗药,也不知你家开的饭馆是不是黑店,居然问我要这个。”
老大头都大了,他家在师公眼里居然成开黑店的了,当即解释,“我娘前阵子跟二弟妹合写了一本书,她没试过蒙汗药,所以想研究方子试试药效。”
张川乌撇嘴,“大老远的就寄来一本给我瞧,通篇白话文,好歹也是榜眼的娘,居然半点文采都没有。真是丢人。”
老大和小四面上讪讪地。
张川乌旁边的孩子只有七岁大,天真无邪,“师公,你刚收到师叔的包裹,不是连夜将书看完了吗第二天起来,眼睛都肿了。”
被徒孙拆台,张川乌老脸红通通的,冲着那小孩做了个凶狠地鬼脸,“胡说我眼睛肿分明是因为炼药。”
小徒孙一脸懵懂看着他,挠头苦脑,好像在想为什么他要撒谎。
张川乌老脸一红,冲着老大和小四挥手,“行啦。别打扰我们摘草药了。”
拿到药,小四到怡红院见了苏惜惜一面,将自己的法子说了。
苏惜惜原以为他就此放弃,却不想他很快就想到法子。
略加思索,终是受不住回家的诱惑,答应了会依计行事。
张川乌给的这种药吃上一颗,就像食物过敏一样,浑身长满红点。有密集恐怖症的人瞧上一眼就头皮发麻。
怡红院的老鸨原以为她是故意过敏,让她闭门谢客,将她独自关起来。每日只送些米粥进去。
一连七日,红点还未消退,而且有越长越密的趋势。
小四登门要替她赎身,老鸨猜想他们是串通好的,立即让龟公找郎中把脉。
普通郎中的医术自然不及张川乌这样顶顶大名的御医,把脉结果意是得了天花。
郎中吓得屁滚尿流,连诊金都没要,连滚带爬跑出怡红院。
本着不做亏本买卖的老鸨最终同意小四替苏惜惜赎身,一千两银子,不二价。
讨价还价一番,依旧一文不让,小四只能掏了银子。
付完银子,小四拱手道,“听说张御医医术高明,若我能请他为惜惜姑娘治好病,妈妈可别觉得自己亏了本。”
在京城盘桓多年,老鸨自然知晓张川乌的名头,那可是只给皇室诊脉的太医,寻常官员都请不动。她就不信顾永季一个新科进士能请得动。
小四也没跟她辩解,带着惜惜姑娘直奔张御医别院。
这别院是张川乌专门用来做药物研究的地方,寻常人根本不给进。
好在张川乌一早就跟里面的人打过招呼,在别院治了三天,确诊不是天花,而是皮肤病,已经治好了。
老鸨听说,气得差点将人揪过来打一顿。
只是她到底有几分理智,知道自己身份低微,没法跟新科进士叫板。
待王崇哲来怡红院寻欢作乐时,将小四所作所为添油加醋说了一通。
王崇哲对小四更加不满,回家后,极力劝说父亲打压顾永季。
一身疲惫的崔宗惟回到后院,崔二夫人亲自上前帮他换衣,“进士们的官职可是定下来了”
也不知她娘家两个侄儿能否留在京城。
崔宗惟摇头,“几大党派的人都在扯皮呢。”
“老爷打算怎么安排顾永季”崔二夫人饶有兴致问道。
崔宗惟也没瞒着他,“大哥请我帮忙让他留京,都是一个族里的,我怎好推辞。好在他争气,考中榜眼,我准备保举他入翰林院当编修。”
崔二夫人神色变了一瞬,老爷只能推荐两个名额,顾永季若是留京,她娘家两个侄儿岂不是没了着落。她捏紧衣服,面露迟疑,“我刚刚听婆子说顾永季前几日帮一位名妓赎了身。”
崔宗惟为人正直且固执,最厌恶那些轻浮之辈,眼见大哥女婿如此作为,他眸光收紧,勃然大怒,“什么黄毛小子怎敢如此折辱我崔家女儿。”他面皮崩紧,“你明儿将他找来,我要亲自问问,他到底将我崔家脸面摆于何地。”
崔二夫人帮他顺气,柔声细语劝慰,“老爷,咱们只是族叔族婶,就算你真的问出口了,他能跟你说实话吗而且你问他为什么将那脏得臭得都拉到房里,也不要崔家女儿,不觉得屈辱啊”
这话说得崔宗惟倒是有理有据,“依你所言,该当如何”
崔二夫人出了个两全其美的主意,“老爷,照我说不如将他调到河间府当县令,让大哥压着他,谅他也不敢再动歪心思。”
崔宗惟摸着扳指,想了又想,才终于答应,“行。就依你所言。”
没过几天,小四就接到自己将任河间府盐俭县县令一职的文书。
他亲自到崔府拜谢,崔宗惟意有所指地道,“宛毓这孩子自小就颇有才名,为人清冷,性子傲,不爱与人计较,你要多多体谅她。”
小四点头,“晚辈必定真心待她。”想到自己赎名妓,对方毕竟是自家娘子的族叔,担心对方误会自己,含糊不轻道,“晚辈替那苏惜惜赎身不是为自己,而是受朋友所托。”
崔宗惟微怔,似是信了,“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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