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叛出师门大概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了,于是小善儿现在有了个目标。
他想住进阿七师兄原本的房间里去。
他的想法也很简单。
阿七师兄走了,总该轮到他了吧?
但是他帮敲侧击左右试探,就是没人给他一个准话。
倒也不是没想过——他要是直接搬进去,来个先斩后奏也没人阻止得了,但是闭着眼睛都能知道,他要是真敢这样做,阿九师兄能把他给活活劈了。
估计秋生先生也会生气。
他一向都是嘴上喊秋生叫师父,心里喊秋生叫先生的。这实在是不坦诚;要是非要说有什么原因,却是纷乱到根本说不明白的地步了。
总之,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正在阿七师兄的房间外面有贼心没贼胆地徘徊。
秋生坐在阿七的房间里,完全没有注意到在外面还有一个小孩子在徘徊——毕竟他的确是个战五渣,在自己的家里也没有什么警觉性。
他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里,过了半晌,伸出手指来,在桌案上轻轻抹了一下。
有一层浅浅的灰。
他把手指举到了眼前轻轻地看。
脸上没有笑,只有一种怅然。
生不带来,死不带走。
阿七什么都没有带走,就连他自己曾经立誓永不脱手的剑也硬是折断,插在了山路拐角的石阶上面。
他……
是想让他们觉得他死了。
阿九最近找秋生一找一个准。
院子里没有,那么秋生一定在阿七的房间里,那把他原本就经常坐着的椅子上。
“阿七当了刺客。”
他简明扼要地对秋生说。
“昨夜他刺杀了排名第一的刺客,成功登顶。”
“五湖四海终闻其名。”
秋生没有说话,只是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但是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
几乎是一夜一条人命,刺客排行榜曾经的前十名一一陨落在那个曾经手握长剑,身穿白衣,笑容明快如初生的旭日一样的少年手上。
他的白衣应该已经沾满血了。
不,他已经不再穿白衣了。
秋生本不愿阿九去寻找阿七。
“你打不过。”他一个人靠在书桌边上,手中缓缓地用草编着一个小刺猬。
“怎么,难道你还打算去追杀叛徒么?这算什么背叛?要知道,原本我们便不是什么正经的师徒关系。”他说这话,也觉得有些狠了,便补救道:“鸟儿长大了,总要飞出巢的。”
“我相信他有苦衷,我也知道他做错了。可是……我却总是无法真正地责怪他。”
“大概是缘分到了。”青年男子有些神情恍惚地在笑:“生命就是一个缓慢受锤的过程。”
他对阿九道:“我想摸摸阿九的头了。”
“真是害怕,有一天忽然就摸不到了。”
“人总是要迎来分别的。”
因缘聚散终有时,不由你我。
他看着乖巧地靠在他膝上的白发少年,慢慢地数着日子:“真是巧啊……刚好也是把你们拾在身边的第七年。”
阿七在第七年忽然就离开了。
他在叹息:“阿九啊。”
你会在第九年忽然离开么?
忽然生出了一些酸涩,他脸上带着笑,却道:“我想和阿九说好,我们的缘分要超过十年,好么?”
“好。”少年从鼻音里闷出来一声,伸出小拇指道:“师父不能不守约定。”
“嗯。”秋生答道:“不守信约的人要吞千针。”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阿九好幼稚啊。”
“师父明明也很幼稚。”
秋生于是就笑。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少年心里想:便当做师父愿意与我拜堂成亲好了。
所以他一遍遍耐心地回应着少年“师父不能不守约定”,不知道他口中每一个“好”,都是一把带糖的刀。
尽管知道终将被这些刀乱刃加身,但是为了那一丝甜意,少年分明心甘情愿。
“师父,我要下山。”
“还是想要去追阿七么?”
“不是。”
阿九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下山。
秋生看着他长大,实在是太了解他了:“你感受到了迷茫。”
“阿七成了刀口舔血的刺客,你的心里又何尝开心了?”他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这些天叹的气,真是特别多。
阿九很迷茫。
可是连他自己都在迷茫。
久见秋生当上刺客,原因是他是个黑户,没有身份证明,于是也没法子找到工作。
他于是随便投身了刺客这个行当,混吃等死——不,他连混吃都不需要,毕竟他没有味觉没有嗅觉,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睡觉,是一个混在人群中的小怪物。
可是刺客和刺客是不同的。
秋生是刺客,但他从来没有杀过人。可是,阿七却杀人了——甚至可以说,他在进行一场血腥的屠杀,尽管事实上那些排行在前十名的人没一个干净,各个都手染鲜血人命。
杀人是错的。
就算是被杀的人罪大恶极,杀人也是错的。剥夺别人的生命,谁给你的权利了?
然而有时,人无法避免犯错。
有的人,即使犯错了,你也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去原谅他。
这无疑是有些可笑的。
连秋生自己都在迷茫中,但是他是师父,是成人,总是会小心谨慎地将自己的困扰藏在身体内部,慢慢消化,将美好捧在孩子的面前。
孩子可是世间的珍宝啊。
“阿九其实是一个心很狠的孩子……其实我刚开始以为,先离开我的会是阿九你呢。”
他缓缓将在心中藏了很久的话慢慢讲出来:“我感受到了,小时候的阿九那种对生的疲倦,以及对死的渴望与信仰……”
“曾经笑话一样让阿九随便找些什么当做活着的意义,现在回想起来,果然是还是很年轻不懂事时的说法。”
“那时见到阿九你的时后,觉得你已经一个人在一条上面长满荆棘的路上走了很久,满身伤痕,疲倦地想要在某个长满虞美人的沼泽里独自沉下去死去……”
“于是身体不由自主地就自作主张地去拉住了你……现在想,我大概是一个不停在前面咳嗽的无能引路人吧。”
“因为阿九那么好,我又很废物,于是我这个可笑的引路人只好时不时地回头看看,直到前几年,夜半还是会忽然惊醒,担心一不小心,就把你弄丢了。”
“真是可笑啊……明明想让阿九看见温暖的阳光,自己却跑在前面把光明都挡完了。”
“听着无能的引路人的咳嗽声前行可不行啊,因为只要是人,都会有犯错的时候的。”
“引路人也不例外。”
“如果善与恶对阿九来说都很模糊的话,不如先去做救人的一方。”
“不认可你师兄的话,就去阻止他吧。”
“你打不过他,但是却未必会败给他。”
青年缓缓道:“胜负很多时候并不由绝对意义上的强弱决定,要知道一个胆小怕事的普通人会为了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而勇敢,天下武功第一的高手也会因为自己的软肋而退缩。”
“阿七师兄是想到了这一点吗?”阿九问秋生道:“他不愿意对我和师父举起自己的剑,于是宁可将剑毁掉。”
他又想到那一天,阿七掰断长剑时,握在剑刃上的手。
那么锋利的剑刃,那么深的伤痕横在手上。那么殷红的血,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流。
那个性格倔强又骄傲的师兄,其实也只是个比他年纪还小的少年阿。
“或许吧。”秋生想起那柄剑,忽然想到了什么,竟是愣住了。
“阿七……把剑鞘带走了。”他说,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他把剑鞘带走了。”
这个笑里头实在是说不出来的千般心情。
……
“所以说,阿九遇见阿七一定打不过就要跑啊!”
拜托了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万一阿七被人洗脑了忘掉我们孤儿寡母,等等,不是,忘掉我们一家老小了怎么办啊!”
……孤儿寡母……师父你的遣词造句还是一如既往地垃圾,谢谢。
“我下山了。”他对着自己下山长期游历只带钱,徒弟下山长期游历倒是想要把家都搬到他身上的沙雕师父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一定会在救人的一方的。”
“嗯。”
秋生用一种小心翼翼并且带着小讨好的目光看着他:“最好救一个漂亮姑娘,然后再生个小萝莉……”
他忽然看见,阿九的目光已经变得有些危险了!
……尽管秋生并不知道这种危险到底是来源于何方,但是出于对自己生命的负责,他决定捡起被扔在一边的求生欲:“那好吧,在路边捡一个没人要的萝莉我们带回家养也可以……”
好像也根本没有想要拾起求生欲的说啊,似乎完全放弃了自救说出这样的话等待挨打了……
阿九无法忍受,决定愤而出走(bushi)
“好吧。”他向恶势力低头了。
……说完他就后悔了……感觉完全输掉了!如果真的带一个好看的小萝莉回家,在家里的地位绝对会降低的吧?!
‘我就当是你和我的女儿了。’少年恶向胆边生:‘笨蛋师父完全不明白我的喜欢就算了,这种胡乱想法总不能说不允许我想吧,毕竟也没有人知道……’
他情不自禁地想让秋生知道他的爱,但是又很害怕被秋生知道。
在被判决之前,享受最后的欢愉好了。他有些悲观地想——如果这是你的意愿的话,那么我会为你完成。
但是尽管阿九因不知名原因也对“从路边捡一个没人要的萝莉带回家”忽然有了诡异的热情,但是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捡到。
现在天下太平,又没有什么大灾年,哪家的父母又会不要自己的孩子呢?
秋生接到了阿九的来信。
打开信,扑面而来的是魔怔了的语气魔怔了的话:“师父,见信如唔。你交给我寻找一个可以用于收养的萝莉的任务还是没有完成……”
……阿七呢?
我问你,阿七呢?
秋生感觉自己的心好累。
他看到最后几句:“玄武国的武林还是很热闹,然而跳脚的那些人实力却并不出色。我看到有的人一个劲地追求秘籍,可是他连出剑都不稳,实在是令人迷茫。”
“有人给我起了个绰号,叫‘飞雪剑’,可是这是你讲的《楚留香》里头华山派的剑名。我不是很想要,但是到底起名叫什么,我也想不出来。”
秋生坐在窗前读信,一边笑一边写回信。
一个是侠,一个是刺客,他们背道而驰,刀剑相向,那又如何?
还是师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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