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太后要开学校这件事儿,诸位臣子觉得非常魔幻现实主义,再瞅瞅不远处的三把崭新的优秀农具,愈发觉得身处梦中。
早朝结束,大臣们稀里哗啦往宫外走,像一群散乱的黑点慢慢在宽阔的石阶上铺开,今天格外沉默。
魏太公老当益壮,满朝文武就属他最精神,此时他步伐如风,快步追上前头的徐福,像老朋友一样和他并排而行。
他现在心情很好,红光满面,走着说:“今日早朝多有冒犯还请徐先生多多见谅。”
这客气的有点反常,徐福觉得有点怪,他保守说:“没事没事。”
“先生有肚量,我这儿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
“我想请你帮我掐算一番。”
比起三样农具,玻璃不过是小节,哪个大王没一点小爱好,虽然这个爱好有些惊人。
想起这个魏太公又有点耿耿于怀。
恰在此时,徐福说:“太公黑气罩顶,恐怕大事不好。”
“你这小儿,好生记仇,又来戏弄与我。”魏太公一甩袖子,径直走了。
徐福抬眼看看前头,也不知道长安君跑哪去了。
哎呦,他的灯,他垂下眉尾 ,原模原样往前走。
魏太公回家,小孙女在门前犯绳,老妻正在织布,他换下朝服坐在老妻旁边说:“刚才在朝堂上听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儿。”
老妻停了织布机看向他,小孙女把绳子给丫鬟进屋子竖起耳朵。
魏太公笑着说:“太后办了一所学校,叫咸阳农业技术学校。”
吕不韦回家后找了几个心腹门客过来,他主要将三样农具的事儿说一说,至于农具是谁造的就刻意忽视了。
“连年战乱,耗粮如烧,得此利器,省下不少人力。”
几个门客意见很一致,有新农具是好事,应该大力推广,省下的人力不管是去从事手工业还是上阵杀敌都是好事。
最后的最后,最后一个门客出门前和吕不韦多聊了两句。
他说:“城西开了个学校叫做咸阳农业技术学校,既用咸阳为名而未见官府阻拦,可见身份不一般,大人可知道谁是这家学校的主人?”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就是吕不韦现在的心情。
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问自己的心腹:“你怎么想起关心这个事儿?”
“小人好奇罢了。”那人一笑。
吕不韦说:“是赵太后开的。”
此人闻言,目光便有些奇妙的疑问,吕不韦直接请人出门。
秦王虽在宫里,但农业学校的最新办学进度最先传给他知道,这必须表扬赵高,宫里宫外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儿。
“太后办的学校三日之后就开始招生,臣今天中午经过时看到门楼上的挂着大红绸子扎的花,学校门口一片青石空地,两边斜墙立着告示栏,再往里是三丈八的大木门,学校与外头隔了两丈高的青砖墙,人从远处看能看到里头飞檐,更多却是看不到了。”
“今天是什么时日?”
“四月二十八。”
“你下去吧。”秦王继续看面前的奏本。
赵高出门,疑心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日子,四月二十吧,怎么看怎么普通,他想不起来。过去和院子里守门的内侍问:“今天是四月二十八,是个什么日子?”
看门的内侍还认真想了想,半天后摇摇头,“没听过今天有什么年节,也不是哪位贵人的生辰。”
赵高不信,看大王刚刚的样子,四月二十八一定是个特殊的日子,所以他说:“你在好好想想。”
内侍便又认真想了想,随后说:“快到五月了,五月中便要开始春耕了,赵大人可是惦记着耕地?”
这年头谁家没几亩地,已经四月末了,种子农具家伙事都应该提前准备好。
刚刚他们说的是太后的学校,和种田有什么关系。
赵高摇摇头,“我再打听打听。”
打听来打听去还是这个答案,四月末要准备种田啦。
赵高站在宫墙下沉思,忽然间手心一拍脑门,悟了!
农业学校要招收的学生自然应该是农人的孩子,可是眼下马上就要春忙,届时十几岁的孩子都去干活,哪个有空读书。
大王是觉得太后找不到学生。
赵高却觉得太后怎么会招一些农人的孩子,若是想过当恩师的瘾找几个官眷不是更好。
和秦王一般,大多数对太后办学这件事儿都没有任何意见,甚至抱着点儿看笑话的心理。
鉴于这些人完全不在学校招生范围内,陆娇娇丝毫不关心他们的看法。
三天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西市先养农业学校牌楼上挂着大红色绸花,余下红绸从四丈高的牌楼石柱子上顺滑垂下,在风中微微飘忽。
学校朱红色大门侧门皆已打开,任由各色人员进进出出,大门不远处人们围成个圈子,因这头热闹,隔着老远就能听到人声,两条街外的就有人喊大吼办的学校开始招生了,大门开着可以随意进出,仅限头今天。
人们一听,本来没什么事儿的就都过去看,有事儿的人家,两个人中也要匀出来一个去瞅瞅热闹,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人闲人逛街,等闲都去看热闹。
看热闹的也不止这些普通人,一听太后办学开张,一些宗亲闲人或是官眷都来了。
这些个人还不少,成蛟也过来了,他没早起,乘车过来只觉得路上的妇孺太多,过了学校牌楼,他遭遇了堵车,推开车门一看呜呜泱泱都是些带着孩子的人。
心中暗道闲人爱看热闹,庶民尤甚。
看样子车马是过不去了,他干脆跳下车辕,随着人流往里走。
成蛟长得不矮,他踮脚一看,眼下是一片后脑勺的汪洋,不远处是一块空地,人群井然有序排列成个四方小队,其中聚集着大人和孩子。前头立着个高高的竹竿,上方悬着一方猩红长旗,用浓墨写了五个黑字:学生报名处。
不远处还有个同样的旗子,上头写着:招生简章。这一小段路,每隔几步就有穿着深青色衣衫的年轻人看守引路,若他没看错,那些个长得白白净净人都是内侍。
成蛟先跟着人去招生简章说明处。
那头站着两个年轻人,身后立着个公告牌,上头挂着一张张一只手宽的木板,用黑漆写了招生简章,一眼望去约么有个千八百字。
年轻人一个在喝水,一个在介绍招生简章。
他指着一根杆,“看着这两根杆了么?”
在路旁,两根一长一短的竹竿立在一起,上下各自环着一寸青漆。
“只收短杆以上高杆以下的学生,不分男女,不收取束脩,校免费提供早晨中午两餐,一天学习四个时辰,上午下午各两个时辰……”
成蛟一看那两根杆眉毛一跳,过了那根短杆的人也不过是七八岁,若是长得快些六岁也能长那么高,至于长杆则是税杆。
秦国按照身高区分成年人和未成年,超过一定身高则为成年人,开始交税,这根杆子就是官方用来区分成年人和未成年人的东西。
至于为什么有这东西的存在则是因为此时的国人大多数都不识数,记录身高比记录年龄方便多了。
按照这两根杆子来招收学生,进门的恐怕都是小孩子和大孩子。成蛟想到门里门外所见之人,几乎都是庶民,大约就是这些学生的出身了。
这样一批孩子可不好教,也不知道太后是怎么想的。
春秋战国时期的秦国是一个很奇怪的国家,历代秦王求贤若渴,不拘门庭贵贱,以才封官,王室亲族若是无能,也只能得个贵人封号,因此秦国吸引了大批人才。
更有趣的是这样一个国家却实行愚民政策。
对平民来说,读书不仅是一件成本很高的事,也是一件没用的事,有时间在家里捡柴织布不好吗?
舍近求远,坐拥宝山而不知。
陆娇娇觉得,没关系,这些人她就都笑纳了,正好教育从娃娃抓起。
年轻人还在介绍,他嗓子有点哑了,看起来应该说了很多次,没办法,来的基本都是平民,几乎都不识字。
成蛟看他身后木板上的文字。
不收束脩、不收饭费、还给发衣服……
免费帮人养孩子。
年轻人说:“如果离家里路途远可以在学校宿舍住,宿舍那边大家如果感兴趣可以跟着人一起看看。”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很感兴趣,人群呼呼啦啦去了一大半,下一波人围过来,换另一个解说员上阵。
他一转身,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差点撞到他身上,几人皆是一身轻薄乌衣,袖子与裤管都短,脚踝手腕都露着,每个人衣服上都简单糊了几块补丁,有的小破洞干脆露着肉没补。
一看就知道是几个小乞丐。
这小孩看了他一眼,歪歪扭扭地拱手,冻疮还没好利索的手指爆皮发紫:“对不住,您别见怪。”
和几个小孩儿没什么好计较的,成蛟让到一边。
这小孩扯着几个孩子挤过去,借这一身脏污,人群勉强分开一条小道,他站到那个年轻人的桌案前:“收乞丐吗?”
他们几人看着十岁左右,身量不高,把本来就小一号的衣服穿得空荡荡的,像几个竹竿架子,小小年纪瘦出一脸刻薄相,脏兮兮的,算不上好看,也绝不讨喜。
“收,去那边报名吧。”年轻人指了指学生报名处。
这几个小乞丐多收了些目光,因秦朝严刑峻法,街上不存在什么做过坏事的乞丐二流子。依靠乞讨为生的,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几个半大孩子能活过冬天当属不易。
吃一顿饱饭是一顿,毕竟谁知道太后这个学校能开几天呢。
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
几个小孩手牵手穿过人群,被人领到报名处排队,前头还有三列长队的人没有录完,得好一会儿,排在他们前面的一个女孩儿转过身,“你们是一家人吗?我叫魏玉珠,你们叫什么名字?”
小乞儿抬起头,看到的是个身着绫罗锦衣的小女孩儿,面如满月,肌肤饱满细嫩,看起来年纪比他小两岁,人却几乎和他一般高。
“我们是一家人,我是哥哥,秦雪,二弟秦雨、三弟秦霜、小妹妹秦月。”
没有姓氏的人通常以国为姓,秦雪抿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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