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说的,其实她早就想到了。在旁人眼里,她是皇帝的女儿,他们两父女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她对刘雍的态度改变了,也就意味着皇帝的想法也跟以前不一样了。
而她对刘雍示好,后者也就不好对她父亲再咄咄相逼。要是一切顺利,父亲肯借机下台阶,她也就可以开始下一步的筹谋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这事得投其所好,明着查他的喜好未免容易惊风动雨,我已经派人去剑南道(唐代蜀地旧称)刘公故里查访了。那里也是他和太/祖皇帝最初起义之地,要是送礼送得对,或许能让他记起当年情谊。”萧玦道。
这就是所谓的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了。
薛蔺马上狗腿地翘起大拇指,赞了声:“公主果然有想法。”接着又转折了一下,“不过……我觉得这么做可能会起反作用。”
萧玦疑惑地挑眼看他。
“我听我阿翁说,当年他们义兄弟三人一起打天下的时候,刘雍军功最盛,连太/祖都远不及。所以义军攻入长安城时,大小将领们当时是向刘雍下跪,请他登基为帝的。是刘雍坚辞不允,力排众议,把萧鸾架到了龙座上,并率先下跪,三呼万岁的。”
萧玦脸色不豫:“刘雍当时确有‘军神’之称。但他不过是一介寒族,若不是我萧氏倾举族之力征义兵、购粮草、发军晌,他又哪儿来后面的威风?”
薛蔺也深以为然,创业这种事本来就难定功劳。但他知悉原著剧情,只能劝道:“不管怎么说,要不是刘雍当年拿剑架在自己脖子上,说要自尽以绝宵小之念,太/祖皇帝要登基恐怕还得经历一番波折。”
义军才攻入长安城时,萧鸾和刘雍这对义兄弟感情还是很好的。长安的无尽繁华离间不了他们的兄弟情,却会挑起他们部属的矛盾。
于是刘雍手下的大小将领齐齐跪地,说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求他立即登位。而萧鸾手下的人则站出来怒斥,说“刘帅当年只是个田舍汉时,曾因义愤杀狗官,若不是主公(萧鸾)出手相救,早就死在牢里了,焉能有今日?现在竟不顾兄弟之情,偷摘胜果。”
但不管他们怎么骂,刘雍手下多是能征善战之辈,而萧鸾那边则多是谋臣。在绝对战力面前,一切计谋都是枉然。
没人料到,刘雍竟跟拥护他的人当场翻脸,怒斥:“你们这是要置我于不义之地!”回身拉起萧鸾,就把他往龙座上按。
萧鸾自忖实力不足,与其大位不稳,还不如让兄弟当皇帝。便坚辞不允。结果刘雍拔出配剑横在脖子上,对他道:“我跟着你打了这么多年仗,就是想看到你坐上那把龙椅。我有将帅之才,却无治国之能,兄长要再逼我,我就只能自刎于此,也好绝了宵小之念!”
萧玦当时就不敢再劝了。
刘雍趁机跪地,三呼万岁,定了名分。那些跪请刘雍登基者,见事不可为,也只好跟着他喊了万岁。
所以刘雍这种人能当男主角,确实是没毛病的。
人家讲义气。
薛蔺提到的当年事,萧玦反驳不了,但她闷闷地看着他,满脸都是“你到底是我的人,还是他的人”的表情。
怎么办,女朋友生气了?他有点怂,赶紧抓起她的手,一手指天表忠诚:“我发誓,我这辈子生是公主的人,死是公主的鬼。你别气好不好?”
萧玦果然被他逗笑,倚着柱子,歪着头挑眼看他。
她嘴角的弧度弯出了弦月的美好,弯得薛蔺胸口怦怦直跳,一下子就感受到哄女朋友的快乐来。他再接再励地把她的手背放到唇边“啵啵啵”了好几口。
看到她握手成拳放到唇边遮掩笑容,他轻轻地拉开她的手,动//情地道:“别遮,我就喜欢看你笑。”
依着萧玦的性子,薛蔺敢这么傻乎乎地一直盯着她看,又敢讲这种撩拨她的话,她是必定会把人按在柱子上狠qin一顿的!
可她答应了他要矜持。
并且他看起来撩拨得很开心。
她喉头滚动了一下,把快脱口而出的“小稚奴这么喜欢看哥哥笑,害得哥哥都忍不住想把你放到嘴里嚼一遍了”给吞了回去。那只抬了一半,想去扣他后脑勺的手也放了回去。
她隐忍地看着他,你都不知道自己错过了多少乐子。
“继续往下说。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她声音有点低沉。
“以当年太/祖皇帝跟刘雍的感情而论,公主现在定的路线方针绝对是对的。但我阿翁还告诉了我一件事,他说太/祖皇帝驾崩前,其实是想杀了刘雍,给新帝清道的。”
萧玦悚然。继而狐疑地望着他:“这么隐秘的事,连我都不知道,你阿翁怎么会告诉你?”
薛蔺理所当然地道:“我是他嫡孙子啊!”
“……我也是太/祖嫡孙。”
“……”薛蔺语噎,又扯出另一个理由,“可能阿翁觉得我是薛氏子弟当中最聪明的一个,薛家的下一代就看我了?”自己也觉得理由扯淡,又想再扯另一个理由充数。
萧玦戏谑地打断道:“小稚奴生是我的人,百年之后还会是我的鬼,我还能不信你?你往下说就是。”
薛蔺感动地看着他家用人不疑的公主,继续讲:“太/祖当时病卧榻上,自知命不久矣,就把还是太子的嫡长子萧昭叫到了身边,流着泪说‘我和你刘叔叔是过命的交情,你和他之间却没有丝毫恩义可言。他能把皇位让给我,却未必会容你登上这个位置。你去准备一壶毒酒,再把他叫过来,我们兄弟两个要最后把酒言欢一回。’”
“太子当时就吓得哭跪于地,请求君父收回成命。但太/祖圣意已决,太子只得遵命行事。刘雍被叫到太/祖寝宫后,太/祖先跟他话起当年种种旧事,又神情落寞地说‘我活不了多久了,今日便托孤于你,只希望你待昭儿能如待我的一半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刘雍差点就把那杯毒酒喝下肚了,但太/祖心中终究还是藏着兄弟之情,面色有异,叫他瞧出来了。他就把那杯酒摔了,揪住太/祖的衣襟质问‘我为你披肝沥胆,竭尽忠诚,你便如此待我?’”
“太/祖为了减低他的戒心,手边早就斟上了同样的毒酒。见状便一饮而尽,说‘我现在把命赔给你,你别为难昭儿,这全是我的主意,我也只是……一个父亲……’本来就是个病人,毒酒喝了整整一杯,即使刘雍召来整个太医院的人诊治,太/祖还是很快吐血而亡了。”
“刘雍伤心过度,说‘知己难求,兄长去了,弟独活于世还有何意义?’然后……他就把太子昭给揍了,说他‘罔顾君父深恩,为了自己的前途,竟逼君父去死’……”
薛蔺讲到这一段时,就有些吞吞吐吐了。原因无它,实在是他自己也没搞明白刘雍干嘛要这么做。
当初他兄弟情深,推让皇位,这个他还能理解。不就是孔融让梨吗?只不过这个“梨”特别大。
后来太/祖为了给新帝清道,下决心要与刘雍同饮毒酒,他也能理解。萧鸾出身世家,从小受的教育就是一切行动以家族利益至上。为了绵延族祚,让萧氏国姓一代代传下去,他肯狠下心把自己也一块儿弄死也正常。
可刘雍被太/祖算计,不该心寒到立马兵变,取太子昭而代之吗?他不但没兵变,还把未来皇帝像揍儿子一样揍了一顿,跟人家结完仇,又把人家再推上帝位。特么真是作得一手好死!
后来新帝果然与他不睦,几次三番地削刘雍的权,甚至还派人暗杀他。刘雍本人固然怒极,但他那个派系的人更是人心浮动。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跟着刘雍打天下时是以命在搏富贵,刘雍不肯称帝早就令某些人不快了。现在新帝摆明了是要把他们这个派系一网打尽,很多人就坐不住了,逼着刘雍反。
刘雍不肯反,但也不能看着这些老兄弟带着家眷跟他一起死。终于杀进宫里,把新帝弄死了,再把新帝的弟弟,也就是当今圣上义宁帝萧衍给推上了皇位。
薛蔺吞吞吐吐,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能让逻辑通顺。
倒是萧玦,除了太/祖临终前曾想杀死刘雍这件事不知道外,其它事全都了如指掌。她前后比对,细细想过,忽然露出宛如吞了苍蝇般的恶心表情,问薛蔺:“你觉不觉得……刘公好像对太/祖皇帝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她祖父乃是一等士族山东萧氏的家主,是个连前朝皇帝的女儿都敢拒娶的人。后来又做了开国皇帝,最是英明神武,怎可能与刘雍这种出身寒族之人不清不楚?
那必然是刘雍单方面肖想不敢想的人。
薛蔺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他来见公主之前,才知道了贵族们对断袖之风这等“雅癖”的接受程度有多么高,也才知道自己曾经被多少人惦记过,现在又突然知道原来不止贵族,连皇帝都有这种爱好!
他不敢置信,喃喃自语:“这世界……到底是有多乱?怎么不管男的女的……都喜欢男人……”
萧玦冷笑反驳:“明明就是刘雍……”反驳到一半,忽然肃容望他。
那眼神直勾勾的,看得薛蔺心头一跳:“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你是不是……接受不了有男人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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