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即使是末广的刀也快不过白石的嘴。
末广拦地了一时，拦不了一世。人在门口什么都没说，一坐下，喝了两口水就开始噼里啪啦地跟倒豆子一样把自己底全给人掀出来了。
“……所以现在我是什么都不记得。”白石咬着吸管说道，“抱歉啊安娜，我也不知道该和你说些什么比较好。”
“因为你看上去还是很期待我过来的样子……我没想到有小孩子，结果也没有给你带点礼物之类的东西。”
安娜乖巧地摇了摇脑袋，没有说话。
“原来是这样啊。”草薙有些遗憾地说道，“本来还想着就安娜的事情好好和您说一下。”
他看着那挨着白石旁边坐着的小女孩，叹了口气，道：“不过现在这样也没有办法了……有去看过医生了吗？”
“看过了。”白石点头，放下手里的长玻璃杯，说道，“还差点去了精神病医院，最开始给我看病的那个医生说我脑子有问题。”
十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他赶忙捂了嘴，往后仰了些。又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神情，压下笑意，故作正直地说道：“这也太那个了。”
“是啊，要不是那个医生给我的地址是个垃圾处理站，我可能就真的去精神病医院了。”白石认同地点了点脑袋。
对面好不容易忍下来的十束又崩盘了，他捂着嘴猫到周防身后笑地身体一抽一抽地。
草薙也挺无奈地，他和周防两人稍微坐直了一点，帮失礼的十束挡下一些视线，道：“有治疗的办法吗？”
“不知道，我也不打算治。”白石放在腿上的手指轻轻点了下，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多纠结，便转移话题道，“重新认识一下吧，我还只知道你们是赤王和赤王的氏族，其余的一概不知道……对了，我们以前熟吗？”
“不算很熟。”草薙叹了声，道，“但安娜的事我们有接触过。”
“又是我之前做了什么吗？”白石问道。
“是……”
“白石陪过安娜一段时间。”安娜忽然出声自己解释道，她看着身旁的白石，轻声道，“在接触石板的时候。”
“原本很痛苦，但是白石在的时候就感觉不到了。”她抿嘴，露出一个微笑，说道，“后来白石就把安娜送过来了。”
“啊？你为什么要接触石板？”白石有些听不明白，“我又为什么要把你送过来？”
“因为那时候安娜被非时院那边的研究室选定为了下任青王的继任实验品，而在最后的实验前，安娜有见过我们啊。”十束终于缓了过来，他坐直起来说道，“说起来我们和小安娜的关系很不错的哦。”
这么一说，白石倒是懂了点，他微微点了下头。
对面的十束微笑着看向身侧的人，与他们对视了一眼之后，他又出声说道：“我是十束多多良，坐在我旁边的是我们氏族的王。”
周防手里的烟头表面陡然被一层赤红的火焰包裹，顷刻间便将烟头烧成了灰。他放下手，道：“周防尊。”
“我是吠舞罗的二把手，有什么事直接找我就可以了。”草薙无奈地笑了笑，道，“如你所见，我们的王平时也不会出手的。”
“我的名字是草薙出云。”
“安娜。”坐在白石身侧的银发少女与白石的视线对上，“栉名安娜。”
白石了然，道：“虽然你们应该认识我……但我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吧。”
“我叫源白石，身后的是末广铁肠。”
站在他身后的末广手虚握在刀柄上，眼神停在对面的人身上，说道：“速战速决吧。”
草薙愣了下，点头道：“也好。”
他起身去拿之前就在这边备好的茶具，白石还好奇地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喝我煎的茶啊？”
十束笑着冲他比划道：“因为王喝了的话，能睡个好觉啊。”
“白石能让人感觉很舒服。”安娜也说道。
白石听着更疑惑了，他问道：“不是……我不是让人晕头转向吗？”
周防摸出来烟盒，又抽出一根烟，没有回答他。
十束也不是很清楚这一点，他将询问的视线投向安娜，安娜抿了下嘴，说道：“白石都会。”
白石手拽上自己羽织上的穗子，出神道：“我怎么越听越觉得奇奇怪怪的。”
“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给人煎完茶之后，白石就立刻从他们这边告辞离开了。
本来时间充裕，完全可以去找下一位王权者，但白石不大想跑，便借口脚疼，又让末广领他回去休息。
等白石走了之后，吠舞罗内的几人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闲谈起来。
“感觉调停者好像比之前要活泼不少。”草薙用抹布将桌子擦干净，嘴边还挂着浅淡的笑意，“也不知道他失忆到底是怎么回事。”
“应该没人能伤到他吧？”十束将东西收进仓库房，回来便听到这句话，他坐到周防身侧问道。
周防抽了口烟，缓缓吐出些烟雾，他心情也很不错，难得开口说了句长点的句子：“不用担心他。”
“他自己有分寸。”
十束和草薙两人愣了下，两人对视了一眼，忽然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是，‘他’自己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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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临时的住所，白石又像一条咸鱼一样摊在了沙发上。
末广去楼下便利店买东西了，他从自己袖子里摸出那个终端，对着它又开始发起呆来。
他想知道的那些东西，只要打开这个终端就都能知道。
但是白石就是不想打开，仅仅是一个锁屏就让他够吓一跳了，要是真的打开了，他可能会又想把自己给整失忆也说不定吧。
在沙发上翻了个面，他又趴在沙发上，从胸口摸出一张纸。
那是之前陀思给他的纸条，他一直留在身边。纸上的花纹让人没法不在意，如果说这是自己用来作为“家纹”象征的东西的话，也应该和自己的本体有什么关系？
只是家纹这种东西很容易抽象化，他到现在也看不明白那花到底是个什么花。让他去问人他也不想问，就只好自己苦恼着。
埋在衣服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将白石从神游中拉扯了回来。
他手忙脚乱地从自己的衣服里翻找出来手机，也没看是谁打来的就按下接听键：“喂？这里是白石。”
“下午好，白石。”对面的人笑了笑说道。
微拧起的眉头放松下来，白石呼出口气，声音中也带上些许笑意：“是你啊，怎么了吗费佳？”
“也没什么事。”陀思答道，“只是上次不是和你聊天，提到带你去我们国家那边看一看吗？”
“刚好这几天我要回去一趟，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去莫斯科逛一圈，再看看彼得堡。”
“好！啊……不行。”口快答应下来之后，白石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应好的一堆事还没做，他有些懊恼地想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去把那几个王权者见了，拖到现在结果越拖越麻烦。
“是有什么事吗？”陀思温声问道。
“嗯。”白石靠在沙发背上，说道，“我答应好了要去见几个人……要不然你等等我？我明天快点弄完。”
“啊，那可不行啊。”陀思微微眯眼，声音压下来，“见完之后恐怕就更难‘出去’了吧？”
白石疑惑地问道：“为什么？”
陀思缄默了会，忽然转移话题问道：“说起来，白石你应该拿到自己的终端了吧？”
“嗯，拿到了。”白石扔掉自己另一只手上的纸条，从屁股下摸出终端，用两根手指拎在自己眼前。
“你现在打开终端，然后点开里面的第一页的紫色图标，那可以屏蔽掉终端上被安装的定位器。”陀思握着手机，转头看向车窗外，“接着你就可以从窗台这边跳下来，我在这边等你。”
“……”白石垂下眼，看向自己面前的地面。他手指轻轻松开，终端掉落下去，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抱歉啊，费佳，我不想打开终端。”
陀思愣住了，他说道：“那你可以把终端就留在那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白石烦躁地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费佳你是认知之前的我……对吧？”
陀思没有答话。
白石叹了口气，道：“而且可能还和之前的我关系很不错这样……不然你也不会给我那样一张纸条。”
“其实我还挺喜欢费佳你的，长得很符合我的审美，而且还有一个超可爱的帽子。”他清了下嗓子，说道，“我是很想和你私奔啊，但前提是‘现在的我’而不是‘过去的我’，你明白吗？”
他顿了顿，又说道：“我已经将过去的一切都抛弃掉的话，我们就像刚认识一样不好吗？”
那边沉默了好一会，白石才听到陀思回答他：“我知道了，只是我也需要一点时间思考这个问题。”
“那我就先回去了，晚点再见。”
“晚点见。”白石握着手机，犹豫了一会，还是补了一句，“我是真的很想和你一起去的……很抱歉。”
那边的电话被挂断了，白石长长呼出口气，抱住膝盖将头埋在双膝间。
过了没多久，门被人打开，末广推门走了进来。
他抱着一纸袋快餐，边脱鞋边解释道：“楼下便利店出了点事，没办法买东西，我去了一趟远一点的快餐店。”
“这个你应该吃吧？”
“唔。”白石埋头闷声答道。
末广愣了下，走到白石身边，见他这副模样，不禁问道：“怎么了？”
白石抬起头，看着末广，幽幽说道：“我是个渣男吧？末广。”
末广：“你是。”
白石：“！！！你居然应了！”
他又垂头丧气地补了一句：“也是，我确实有些渣哦。”
末广将纸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一一放在桌面上，问道：“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我不是忘了一些事情吗？”白石将腿盘起来，手撑在膝盖上，说道，“然后我还告诉认识以前的我的人，让他不要老是看向过去的我……这样。”
“我觉得我说的也没错吧，毕竟我自己不打算记起来了啊，总不能一直把现在的我当成过去的我吧？”
末广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看向白石，说道：“你就是你。”
“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不一样吧？”白石皱眉道。
末广摇头，道：“是一样的。”他想了想，举了个例子，“你那个时候和我说过一句‘总是穿那种衣服是没有童年’的话，这句话你以前也和我说过。”
“而且你没有觉得奇怪吗？”末广注视着身前呆住了的人，问道，“你明明不知道我小时候是什么情况。”
白石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怔怔地说道：“说起来也是……”他将自己为数不多的记忆翻找了一遍，确实找出来许多不合理的地方。
比如说最开始的时候，他对自己的能力一点了解也没有，却冲到了广津老爷子身前，不自觉地就说出了一句“将军”。还有后来给太宰说过的“因为我伤好得慢”这句话也是，那个时候自己没有受伤，也不知道这些事情才对……
他确实是没有之前的记忆的，但有些东西，就像是所谓的“身体记忆”一般，很自然地就流露了出来。头脑里没有信息，潜意识却保留了一切。
他以前应该也说过那之类的话。
“所以在我看来‘我’变了很多，但在你们看来，我其实没怎么改变…最多就是情绪外露了一些…”白石对上末广的视线，问道，“是这样吗？”
末广点头：“不认路这一点也一直都没变过。”
白石猛地捂住脑袋，鬼叫起来：“我失策了呜呜呜呜呜！”
末广已经完全看不透面前这个人的操作了，他干脆继续将快餐都拿出来。
白石将自己散乱成一团的衣服扒开，从底下翻出手机，又给陀思打了个电话，然而对面却已经显示已关机了。
他失魂落魄地倒了回去：“我就不应该多那句嘴。”
末广心想，白石不多嘴那还是白石吗？这人就是嘴上闲不住，给他塞十斤瓜子，他边磕边说能说上三天三夜，最后停下来还得是因为嗑瓜子磕地嘴痛。
白石又成了一块咸鱼，他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我好后悔啊，我也想去莫斯科。”
莫斯科？末广皱了下眉，他将手里的空纸袋子塞到旁边的垃圾桶，问道：“为什么突然想去那边？”
“也不算突然。”白石答道，“其实老早就有些想去了，但我不认路，所以得找人带着。”
“陀思提的？”末广追问道。
白石见末广神情有些不大对，没敢直说，他随口道：“不是，之前看了本书，有个叫娜斯简卡的小姑娘等待从莫斯科归来的爱人，我就想着去看看那边是什么样的地方。”
好在末广智商也不怎么高的样子，白石随便糊弄一下也给整了过去。
回过头来他就又察觉到些许不对。
娜斯简卡又是谁啊？？？
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么个名字啊？
细思极恐，白石不再深思下去。如果是熟人，以后总会遇到的；如果不是……那以后也会知道是怎么回事的。
现在真要急的话，还不如急一急费佳生气的事该怎么办！
后续的时间更紧张一些，白石想回横滨，而年前的时间也没几天了。
好在王权者的数量并不多，他稍微赶一赶也都跑完了。
灰王和绿王住在一起，绿王还顺手给他治了一下脚踝上一直没好的伤。
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看上去十分文弱，抿嘴朝他笑起来相当无害。不过白石倒没被这人的表象唬住，他身上的“雷达”显示，这人很不好惹，至少比先前的赤王，和他身后的灰王难搞多了。
“阁下还是要小心一点才行啊。”那少年眼前过长的刘海挡住了一边的眼睛，另一侧露出的蓝色眼瞳与白石看上去分外相似，“也许下一次就不会是失去记忆这么简单了。”
那话说地像是他在操控这一切一般，不过白石没上他的套，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后面他先是跑了远一点的无色之王那边，再回来见的白银之王。
其实白银之王他不用特意去见，因为属性的缘故，那人的偏差值一直很低。这次回来见他，也是“熟人”的缘故。
据说他的“家属”要求，务必给他找个“家”过个好年。国常路就趁机带着一堆东西和白石两人上了白银之王的飞艇。
末广也被他打发回去跟猎犬一起过年了。
白石坐在会客厅里，侧着脑袋看向窗外的景色。
他白色的长发垂落在脸旁，遮去了他大半部分神色，只留下抿成一条直线的唇形。端着水果盘子过来的威兹曼愣了下，这样的白石看上去并不像是失忆了的样子。
他上前几步，将东西放在白石面前的桌子上，又坐到他旁边的沙发上。
“窗外的景色很不错吧？”
白石怔了怔，回过神道：“嗯，这个角度看城市就像是在看河滩上的砂石一样。”
威兹曼笑了笑，又说道：“你以前也这么说。”
白石摇头，没接他的话，而是问道：“国常路呢？”
“他去煮荞麦面了。”威兹曼笑道，“这下我也要看看中尉的手艺如何了！”
“他之前还给我吹过，说他的手艺有多棒来着。”
“诶？”白石也稍微提起来些许兴致，“以前没吃过吗？”
“以前没有哦。”威兹曼笑着说道。他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湮没下去些许：“白石，你是不是变小了一点？”
“啊？”白石呆住了，“我不知道啊。”
这还是自他失忆以来，第一次听人提到的观点。他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脸，说道：“没有吧？好多‘熟人’都见过我了，但是也没听人提说我变小了之类的。”
威兹曼摇头：“不是那么简单……”
“我听中尉说，你是…唔，用这个国家的话讲，是叫‘妖怪’的东西。拥有很漫长的寿命，年岁对于你们来说只是一个数字。”他停顿了下，继续说道，“不过我自己也算是这样的‘妖怪’？所以也还算有些自己的手段，而就我的观察来看的话……我感觉你现在的身体状态比较接近于十年前的你。”
白石心里打了个突，他笑了下，避重就轻地说道：“嘛，反正我是‘妖怪’嘛，这个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现在记忆没有了就没有了吧，我们再去创造未来不就可以了吗？”
威兹曼垂下眼，叹了声，说道：“……你是幸运的，白石。”
他话好像没有说完，白石感觉那话像是卡在他的喉咙里不上不下的，最后只是变成了个说不出味道的微笑。像是微风夹杂着细雨，很温柔，却又让人感到难受。
白石也不再提这边的事，他又将话题转回做饭那边：“我先前过来的时候，听末广说我做饭超难吃的，我下次也做给你吃吧。”
威兹曼愣了下，实在是没想到白石是怎么理直气壮地把这两句话接上的。他反应了好一会，才答道：“那……行？”
“刚好，估计今天晚上我们都得待在这上面，那就明天……明天早上的时候换我来做饭，怎么样？”
“……好。”
国常路将煮好的荞麦面放在餐盘上端过来时，见到的就是白石兴致勃勃地和威兹曼说着什么，而威兹曼则是挂着一副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他把东西放两人面前，出于好奇问了句：“你们在聊什么？”
白石闻声转头看向他，高兴地说道：“明天早上我做饭给你们吃哦，国常路！”
“威兹曼都答应了！”
国常路僵硬地将脑袋扭过去，看向威兹曼，仿佛是在无声地质问他为什么要想不开一样。
威兹曼心虚地撇开脑袋，将目光投向桌上的碗。他表现出一副惊喜的模样，高声道：“哇，中尉！你煮的面看上去很不错诶！”
白石抢先一步端走了看上去量最多的那碗，说道：“那我就开动了！”
威兹曼见状，忙将剩下的里面量相对更多的那碗端走了。
对此，国常路表示：弟弟行为！
他默不作声地将最后一碗挪到自己面前，双手合十道：“我开动了。”
说实话，国常路做的荞麦面并不算多好吃，只是普通而已。
但由于白石先前做饭的难吃程度在他们这块也算是有名的了，不知道是心理暗示还是怎么回事，三个人都觉得这“最后的晚餐”吃起来挺香的。
直到他们第二天早上吃了白石煮的面。
一般来说，差劲的饭菜会刺激人的味蕾，容易致使其上吐下泻，甚至感觉头昏脑涨。
但白石煮的东西，妙就妙在它在让你头昏脑涨的同时，还能让你把头一天晚上吃的东西也给吐出来。
威兹曼吐完回来，十分虚弱地给国常路讲：“还是让白石远离厨房吧，这是一个生化武器，他甚至能让我的身体违反生物学定理。”
猫在厨房一口没吃的白石显得有些震惊：“什么？我们这个世界还讲生物学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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