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藏海沉默地看着她,荒地上的太阳光落在她的脸上,一派宁静美好,这正是他所依赖的,所欢喜的。
蒋阅以为自己能够深度地剖析他,不过是因为她是以一个百年之后的蒋阅的身份来对他下定论。只可惜他汪藏海从来就不屑于别人对他的定论,能够定论他的,从来都只有他自己。
汪藏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伸手把她垂落在脸颊两旁的头发别到她的耳后,蒋阅因为他的靠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他的手太凉了。
“你总能够差别对待。”汪藏海笑得意味深长,“就像是我和张齐临做同样的事,你总是会偏向他。”
“他可没有残害旁人,想着要统治世界。”
“那是因为全世界已经在他的手上了。”汪藏海道,他没有收回的手落在蒋阅的眼睛上,“时间到了。我会再来找你的。”
“什么?”
回答她的只有一片漆黑。
那久违的昏沉再一次地在她的大脑里出现,她感觉自己像是从天空上缓慢地落下来,却永远也没有个头。
耳边传来空灵的青铜铃声,蒋阅慢慢闭上眼,缥缈之中似乎听见汪藏海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出了一句十分含糊不清的话,而蒋阅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猜测他说了什么。
像是一片枯黄的落叶一样在暴风雨将起的大海里起伏,随波飘动。
迷蒙中蒋阅看见了一个红衣的少年,日光下他一身红衣仿佛炽热的火焰,站在碧波荡漾的湖边,眉梢眼角都是心满意足的笑意。
她听到自己对着那个少年喊道:“凌言,别靠湖太近,会掉下去的。”
少年回头应了一声,却一脚踩进水里,新奇地看着水里逃窜的鱼。他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儿,对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好奇。
画面切换,蒋阅能看到自己拿着一把长刀,刀上滴滴答答地流着血,而她的脚下,是一具又一具数不清的了无生息的尸体。
双指奇长的男子站在远远的地方,用淡然的目光看着她,又垂下了眸,似乎有点无奈地接受这个事实。
她还看见幼年时身子瘦削的汪藏海,脏兮兮地倒在地上,一群小少爷脸上挂着嫌弃厌恶的表情,穿着上好绸缎做的衣物,一双天价的鞋子,一脚一脚地踢在汪藏海的身上。
幼小的孩童,沉默着咬着唇,怀里紧紧抱着几个白白的馒头。
一片黑暗掠过,记忆再次翻转。蒋阅能看清楚,阴暗的角落里,十七八岁的少年逆着光,冲她伸出手,露出十几年来除了汪藏海的笑容以外黎吟看过的唯一一个纯粹的善意笑容。
但是他一身干净的衣服,高高的极具有压迫性的个子并没有让黎吟放松警惕。她只是看着他伸出的手,修长而白皙,不像她的双手,因为常年流浪没有清理过,导致指甲缝里全都是污垢。
那容貌俊朗的少年嗓音清冽:“把手给我,我带你回家。”
从此便失了心,再没有收回来过。
像是观看电影一样,黑暗中浮光掠过,晃得人眼睛涩疼,有些明媚的笑容和鲜血一齐出现,灰暗的天空对比晴朗的夜色,长白山的雪厚的盖住了一拨又一拨死去的张家人,滴血的夕阳立在远方的地平线上。
那些一切的一切,像是被掩埋在土地下多年的匣子终于被一把生锈的钥匙打开,露出里面泛黄的、不堪入目的过去。
无数的怨灵冲破记忆的枷锁,终于再一次地找上了她。
“蒋阅!”
而黑暗的深渊之外,突然响起了天神拯救她的声音,一声又一声,逐渐打破包围她的屏障。
蒋阅略微艰难地睁开眼,张起灵皱着眉头,一张脸就在她的脸正上方。吴邪拿着手电筒替他照明,就好像是那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里,他像是天使一样逆光出现,从此照亮她的世界。
张起灵把她扶起来,蒋阅打量着自己所处的环境,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汪藏海带她来的那个甬道,甬道的中心有一株珊瑚树,树上挂满了六角青铜铃。
蒋阅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吴邪苦着一张脸,狼狈地看着她:“小阅姐你怎么一声不吭地就跑掉了?吓死我们了!”
“对啊,大妹子,你不知道这小哥全程跟我们欠了他几百万一样的黑着脸。”胖子抱怨道。
蒋阅扯了扯嘴角,宛儿递过来一瓶水,她接过来润了润嗓子,在张起灵快要将她深度解剖了的眼神中慢慢开口:“我想起来了。”
“什么?”吴邪一愣,什么想起来了?像张起灵一样丢失了二十年的记忆想起来了?可是她不是记得她来过这里吗?
胖子没他那么多的心眼,一听她说想起来了,只当她也忘了一些记忆,看了一眼那珊瑚树,催促道:“想起来就好,想起来就好,咱们快点出去,出去是头等大事啊!”
蒋阅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那珊瑚树,张起灵扣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她安抚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让蒋阅有些意外的是被吴邪背在背上的阿宁,原来这女人也找到了甬道,摸到这里来了。只不过可惜扛不住青铜铃,倒在了青铜铃铃声下。
六个人走出这个甬道,吴邪把阿宁放下,和胖子两个人去琢磨怎么把这个墓顶给搞穿。
张起灵握着蒋阅的手,捏得很紧,却没有看蒋阅,而是看着胖子和吴邪两个人,蒋阅能感觉到他眼里隐忍的怒火。
明白这是自己的错,蒋阅靠过去讨好地亲亲他的脸颊,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我看到汪藏海了,他带我去看了汪家的基地。汪家有一个运算部门,运算部门实际上就是终极的一部分,他们通过终极,计算出了我们的行动。”
张起灵不说话,蒋阅继续道:“我会找到那个地方,然后摧毁汪家。”
她蓦地感觉自己被一道冰冷的视线注视着,几乎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那人的怨毒不满。
“谁不是疯子。你是,我也是。”
蒋阅想起汪藏海这句似有所指的话,猛然反应过来,她说汪藏海是一个不懂变通的偏执狂,她又如何不是,只是为了一个人,就决然而然地与一个庞大的家族抗争,不管是不是蜉蝣撼树,不管最终有没有结果。
她哪有资格去说他,他们本来就是同类。
她这会儿觉得背上都起了毛,这么久以来,她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是这样的人,那些说服张海盐的话,不过是给自己的偏执找了一个借口。
张起灵原本还在气头上,见她突然不说话,脸色惨白地看着他,手心里也都是冷汗,不由得一下子担心起来。
“怎么了?”几丈高的怒火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张起灵伸手把她揽进怀里,问道。
蒋阅摇了摇头,张开手回抱住他。
过了一会儿,吴邪和胖子那边大概是出了点事,两个人扯着大嗓门喊张起灵,张起灵迟疑了一会儿,拍了拍蒋阅的腰,蒋阅没动静。
他偏头过去看了看,这女人已经合上了眼,趴在他身上呼吸平缓——睡着了。
张起灵无奈地笑了笑,他想对她发脾气,可这个人总是有法子让他根本就气不起来,所谓舍不得且无可奈何,恐怕就是他这个样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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