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个时间点才不过卯时,天色微微亮,可寻常农户人家已经起床准备早饭了。
家境一般的村民,除去农忙的时候,平日里一天只吃两顿饭,而像村长这样的大户人家,才会准备一日三餐,饭桌上经常备有肉菜。
祁钟钰和陆冬芙过去隔壁院子给村长请安时,村长和夫人姚氏已经起床了,村长正穿着单薄的衣服,站在院子里打五禽戏,他年过五十,可身板硬朗,动作飒爽,倒是极为难得。
而姚氏正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手里拿着一本《论语》,随意从书中挑选一句,询问面前站着的几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儿,这句话的含义。
还有几个大人站在不远处聊天,厨房的方向升起了袅袅炊烟,似是要准备做早饭。
虽然陆冬芙作为新娘子,要为夫家准备早饭,却也不可能让她独自承包十来口人的吃食,她只需要做几道拿手好菜即可,其他的菜式会有妯娌准备。
她和祁钟钰上前,跟村长请安问好,村长笑眯眯的看着二人,祁钟钰今日又将头发弄得乱糟糟的,可至少能看到那张俊逸非凡的脸,所以和娇俏可人的陆冬芙站在一起,夫妻二人颜值极高,看上去赏心悦目。
村长心情很好,笑着说:“既然是新婚,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我们祁家不是规矩繁琐的世传大家,你们对长辈有这份孝心即可,不用遵循那些繁文缛节。”
祁钟钰道:“想着今日情况特殊,特地赶早过来给二叔二婶请安,没想到二叔起的更早,倒是我们疏忽了。”
村长开怀大笑,道:“上了年纪的人,瞌睡就没那么多了,加上最近马上就要农忙,我手头上攒了不少村子里的事务,需得尽快处理,就起的比以往早了些。你们今天已经起的很早了,侄儿媳妇先去厨房做饭吧,不用做多新奇的菜式,简单朴素的就行。”
陆冬芙乖巧应了一声,去厨房帮忙。
她一边走一边挽起袖子,进了厨房后,就见这厨房宽敞明亮,有几个人正在忙碌,其中有两个是她认识的,一个是身材圆润性子温和的祁家大嫂廖氏,另外一个则是长着丹凤眼嘴皮子利索的祁家二嫂程氏。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陌生的中年妇人,应该是村长家雇来帮厨的。
毕竟祁家二嫂程氏,常年跟随相公在汜原县做生意,只偶尔回来几次;而祁嘉婉嫁给了汜原县官学的夫子,大部分时间也留在县城里,所以这个家里侍奉长辈的就只有祁家大嫂廖氏。
廖氏一个人,做一大家子的饭菜,也着实有点困难,村长这才会雇了村子里的妇人来帮厨。
而事实也跟她猜想的所差无几,祁家大嫂温和笑着说道:“新媳妇起的可真早,我们才刚把米饭蒸上锅,你过来看看厨房里备有的新鲜食材,今天想做哪两道菜?”
一般新媳妇儿做两道菜式即可,陆冬芙做饭熟练,手脚利索,所以打算多做两道。
她看了下厨房角落堆放的新鲜蔬菜,笑着说:“打算做梅花糕,松鼠鱼,生焖鱼头,和香菇白菜汤。”
这几样菜都算是家常小菜,做起来速度快不费时间,味道也符合淮南道大部分人的口味,应该是挑不出错的。
祁家二嫂哟了一声,说:“这可是四样菜啊,还都是我喜欢吃的,今日咱们可有口福了。”
陆冬芙浅笑回应,去挑了食材准备清洗制作。
而另外一边,村长打完五禽戏后,接过夫人姚氏递过来的帕子,擦拭了额头上的汗水,呼了一口气,说:“我之前就一直在忧心你的婚事,还以为你这辈子就要这么混着过了,心里都为你盘算好了几条退路,没想到你倒是自己先想开了,而且说要娶亲,没几天功夫就成了亲,如此甚好。”
“你如今娶了妻成了家,就要多为日后的生活做打算,听二叔一句话,就别老往岳南山上跑了,山上蛇虫鼠蚁太多,偶尔还有凶猛野兽从深山里钻出来觅食。虽然你武功高强,可人总有打盹的时候,还是回隔壁院子里住下吧,有个头疼脑热的,二叔也好照顾你一二,别的不说,至少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他苦口婆心,继续道:“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可做山里的猎户,也不能担保每次都能猎到丰厚的猎物,岳南山就那么大的地盘,你也要给山林的野物休养生息的时间,如此算下来,饥一顿饱一顿,还不如寻常的农户。你现在既然已经娶妻成家,总不能让妻子和将来的儿子,也跟你在山上住着吧,当年你父亲意外离世,他名下的土地就由我保管着,多年经营下来,已经有上百亩之多,我知道你对农活所知甚少,所以也不用你亲自下地耕种,只需要在农忙时节注意着别误了地里的活即可。”
村长越说越激动,甚至设想到了遥远的未来,道:“等将来你媳妇儿生了孩子,你们两个年轻人不会照顾也没关系,我和你二婶身子骨硬朗,还可以帮你们带孩子,若是个男孩,我可以教他念书科考,若是个女孩,就跟着你二婶学点治家算账的本事,将来嫁给汜原县德才兼备的年轻学子……”
他畅想未来,听到夫人姚氏咳了咳,忙从跑偏的地方歪回来,笑着说:“若是你不习惯如此安逸闲散的生活,还可以去汜原县组建个商队,到时候领着商队做你二哥家的生意,一年下来也能赚不少银子,还能借此走遍名山大川,结交天下豪杰,这日子岂不畅快逍遥?”
村长是真心为这个侄子考虑,这番话其实已经在心里琢磨了许久,可之前侄子油盐不进,说什么都不听,即便是成亲娶妻这样的人生大事,他也倔强的不肯点头答应,更别说其他的了。
村长每每想到这个倔脾气的侄子,就头疼的厉害,只觉对不起早逝的哥哥嫂子。
可眼下的情况不同了,男人娶妻之后,下一步就要生子,心中有了牵挂和责任,也就有了欲.望和野心,想来自家侄子走南闯北十余年,还练就了一身的好本事,心里也是自有沟壑的。
与其在山里做靠天吃饭的猎户,还不如以这身本事,去做更伟大的事业。
男人嘛,生来就是想建功立业的,想必侄子也不例外。
然而祁钟钰不是男人,她是个女子,若说穿越最初还幻想过发家致富,可在这个异世界待了十余年,早就知道世上没有那么容易的事。
但凡要做出什么功绩,就需要应对更多的琐事,她没这个耐心也没有足够的动力。
对她来说,打猎维持生计就很好,她不需要多努力,就能养活自己,还有足够充裕的时间,寻找两样必须要找到的东西。
她不知道未来会如何,现如今,她只想守着山里那几座坟,守完这一年之后再说。
所以,她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二叔一心为我着想,只不过我也有自己的想法,我暂时不想离开岳南山,想将山里的草棚子拆了,在原地盖一个院子。”
村长愣了一下,随即怒气上涌,说:“还建院子?你刚才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他声音不小,原本站在一边聊天的几个年轻男子,闻言走上前,目光在祁钟钰和村长身上转了一圈,其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嗤笑道:“爹,我看你就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人家根本不想领你的情,就你一天忙前忙后的瞎操心。”
村长怒瞪着自己的小儿子,呵斥他几句,转头又看向祁钟钰,一脸失望的说:“钟钰啊,哎,你说你,我就闹不明白了……”
姚氏拍着他起伏的后背,温柔的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强按牛头喝水,那不是自找没趣,还不如好好跟钟钰谈谈,钟钰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他这么做自有他的理由,你且先听听再说。”
村长疲惫的点点头,说:“也好,你跟我去书房,咱们关上门聊聊心里话。”
说着,他率先朝着书房走去,祁钟钰被那个少年瞪了好几眼,她目不斜视的跟上去。
到了书房后,村长没急着说话,而是点燃了炉火烧开水,炉火火力大,没一会儿功夫就烧好了。
祁钟钰主动用开水冲泡了两杯热茶,递给村长一杯,村长吹凉了喝了一口,才叹息道:“我父母当年是从河南道逃荒来的,在岳河村举目无亲,花了几年时间才渐渐站稳了脚跟,却不幸染上了风寒,两位老人都没熬过去过世了,从此家中就只剩下八岁的哥哥,还有年仅两岁的我。”
“我们没有亲人可以依靠,家里攒下来的一点银子,也在给父母治病和丧葬的时候花光了,就剩下一个遮风挡雨的屋子,是哥哥,也就是你爹当年乞讨要饭,才辛苦将我抚养长大。”
“哥哥是个有本事的,长到十来岁后,就去县城里找活干,他虽然年轻,可肯下力气,什么脏活累活抢着干,脑子也灵活会转,十四五岁时,就攒下了一笔可观的财富。原本应该准备成亲娶妻的,可他要照顾我,也没那份心思,就将这笔钱拿去做生意,家里也因此富裕起来。”
“哥哥目光长远,之后就想着要改换门庭,就把我送去了汜原县的私塾里读书,我很珍惜这个机会,读书十分刻苦努力,十六岁时考中了秀才,是岳河村十来年出的第一个秀才,咱们祁家这才算是发达起来,上门的媒婆几乎要将门槛踩破,是哥哥帮我定下了一门极好的婚事,娶了你二婶姚氏。”
“之后又过了些日子,哥哥才相中了你娘,成亲生子有了你,你两岁时,哥哥突然说找到了海上贸易的财路,拖家带口去了岭南道,最初倒是真的赚了不少银子,如今祁家的家业,都是哥哥当初攒下来寄给我的银子。”
“只可惜,好景不长,哥哥去海上跑船的时候遇到意外,连人带船都没了,嫂子撑不住也故去了,只有你据说是被哥哥的好兄弟接走,从此不知去向。”
“我每年都会去岭南道寻找你的下落,原本都心灰意冷时,去年你却自己跑回来了,我知道你是哥哥的儿子,毕竟你跟嫂子长的很像,身上还带着哥哥的遗物,有些习惯也跟哥哥一模一样。”
他眼眶染上了红色,叹息一声道:“是我想岔了,你如今能平安健康的站在我面前,就已经圆了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你也二十五六的年纪,我相信你做事有自己的考量,我也不多过问,只以后要常回来看望我跟你二婶,不要淡了这份血缘亲情。”
祁钟钰安静听着,心里感慨万千。
若她是真正的祁钟钰,想必一定会听村长二叔的话,名正言顺的住在二叔给她盖的精致宅院里,继承祁长贵留下的家财地产。
可她并不是。
村长不知道的是,他的哥哥祁长贵当年并没有死在海上,还活着回到了岸边,亲眼看到了被关在地牢里活活饿死的儿子,从此就发了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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