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冬芙今天一大清早,天还没亮就起床了。
许是因为今天是她成亲的大喜日子,明明前几天,她每日睁开眼时,还会觉得焦虑不安,可真到了这一天,她心里只剩下坦然和期待。
因为婚礼在下午举行,新郎官要中午才过来,所以她还有一上午的空闲时间。
这一天上午,跟往日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她依旧要穿好衣服去厨房做早饭,配上简单的炒菜和腌制的咸菜,端上桌等父母和弟弟过来用饭。
陆北还未起床,陆成材快速吃过早饭,就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也不知是干什么去了。
只有张氏还坐在桌子边上,比平时更慢的速度吃着碗里的饭,见陆冬芙吃完了正准备收拾陆成材的碗筷时,她开口说:“放着吧,待会儿我吃完了,我来收拾就行。”
这倒是稀奇,自打陆冬芙接管家务活之后,张氏就连喝口水都懒的自己倒,而是大声喊着让她去做。
陆冬芙瞥了她一眼,听话应了,转身准备去厨房烧水洗澡。
就在这时,张氏突然拽着她的胳膊,让她坐在凳子上,摆出一副要谈心的姿态,说道:“你今天就要嫁到别人家去了,嫁过去之后,要好好伺候相公和夫家的长辈,不要意气用事乱发脾气。祁钟钰虽然目前对你不错,可男人的心就像是六月的天气一样善变,他又是个天生神力的,你记得凡事都要忍让着他,不然他脾气上来,将你一拳打死了,我和你爹都不敢上门去为你讨回公道。”
这话说的……
今日可是她成亲的大喜日子,说什么一拳打死这种晦气话?
好在陆冬芙早就对张氏失望透顶,所以并未动怒,而是冷静的听着,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张氏喝了一口粥,继续道:“你虽然嫁过去了,可你这辈子都姓陆,不要忘记你的父母,还有你的弟弟,他是我们陆家的根儿,也是你唯一的弟弟,等我和你爹百年之后,你这个出嫁女,就只能指望他。”
“所以将来若是他遇到什么麻烦,你也要尽心尽力的帮他解决,帮他就是帮你,娘家强大了才是你的底气,你是个聪明懂事的,应该知道该跟谁亲近。”
陆冬芙低下头去,一声不吭,也不回应。
张氏也不介意,摆摆手示意她离开,陆冬芙竭力保持镇定,脚步平稳的去厨房烧水。
她曾经绝望的投河自尽,濒死一回后,是真的不在意了,也压根没将张氏的胡话放在心上。
等锅里烧好了热水,她兑了凉水,回屋里简单冲洗了下,就从衣柜里取出前两日才绣好的嫁衣。
因为时间紧迫,她没有在嫁衣上绣太多繁复的花样,整体看上去较为朴素简单,可她在细节上花了不少心思,裙摆上用碎布头拼成了精致的花鸟图案,所以这套赶工出来的嫁妆看起来惊艳又好看。
她换好衣服后,坐在梳妆铜镜前,将之前微微打湿的长发,用干净的帕子擦干,拿起桌上的梳子开始不疾不徐的梳理。
她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的来。
她想到这门婚事,在脑海之中过了一遍流程。
岳河村只是个寻常村落,村子里就几百户人家,所以婚俗也颇为简单。
在男方相中女方后,一般会请可靠的媒婆上门提亲,若是女方也有意,就会收下男方送过来的聘礼,之后两家的大人,会见面定下成亲日期,等到那一天中午,新郎官和夫家人,会去女方家里接新娘和嫁妆回家拜堂,送入洞房,这门婚事就算成了。
而大齐王朝稍微富贵些的人家,比如说薛员外府,成亲时就要经过完整的三书六礼流程。
三书,是指聘书,礼书,迎书。
六礼,是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陆冬芙心中庆幸,自己是村子里的姑娘,才能在短短几天内就商定婚事,嫁给中意的人。
想到祁钟钰,她眼前不由浮现出昨日看到的那张脸,心脏不由怦怦直跳起来,脸上也渐渐染上了热意。
不用照镜子,她就知道,自己这是又脸红了,真不愧是与陆三丫一母同胞的姐妹,脸红羞涩的习惯,倒是像了个十成十。
她将长发梳理通顺后,正准备盘发,就听到有人敲响了自己的房门。
肯定不是张氏,因为张氏只会直接闯进来,那会是谁呢,居然选在这个时间过来,莫非是陆三丫?
她勾起嘴唇走上前开门,然而门外站着的并不是陆三丫,而是一个长相陌生的中年女子,她微微垂下眼帘,枯黄的脸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晕,整个人看上去很是慌乱无措的样子。
看到她这副模样,让陆冬芙颇觉得眼熟,对方许是不适应被人目不转睛的盯着直看,手指不安的揪着衣摆,脸上也习惯性的露出了带着几分谄媚的怯懦笑容。
陆冬芙心神一震,突然意识到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个人看起来如此眼熟了。
因为她的五官跟陆三丫有七分相似,若不是陆冬芙很肯定陆三丫是张氏生的,在外人看来,所不定会误以为这女子才是陆三丫的亲娘。
可……
不对,陆冬芙震惊的道:“你是大姐?”
是了,跟陆三丫长得很像,连小动作都一模一样,只能是她和三丫的大姐,陆大丫了。
可她怎么会如此苍老,明明就只比自己大三岁,今年才十八岁的年纪而已啊!
可这张脸,看上去就像是村子二十八的妇人了。
陆大丫被她认出来,手足无措结结巴巴的说:“二妹,我就是来看看你,听说你回村子来了,我之前就想来看你的,只是……一直抽不出时间来。”
“前几天,听说你要成亲了,我就想一定要过来一趟。我运气好,刚好赶上你的大喜之日,我,我这些年,一直都很想你,都是大姐没用,不然也不会让你被父母卖给人牙子。”
“这些年,你孤身一人在外,一定吃了很多苦吧,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吧。对不起,是我没用,我没法去找你,也没有银子。”
她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好在你没事,现在你长大了,还长的这么漂亮,就像是天上的仙女一样,我就彻底放心了,太好了,多谢菩萨保佑。”
她慌慌张张颠三倒四的还要继续说,可陆冬芙已经忍耐不住,走上前伸出双臂拥抱她。
陆大丫抽噎着,说:“二妹,我很想你……”
陆冬芙也哽咽了,她眼眶通红,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说:“大姐,我也想你。”
她想起来了,她小时候是被大姐带大的,自她出生起,原本繁荣兴盛两百余年的大齐王朝,就一次次的遭逢天灾横祸,日子过的苦不堪言,多少黎明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在五岁之前,她的爷爷奶奶就饿死了,家里没有太多的口粮,是大姐饿着肚子,也要给她多省一口吃的,还耐心教导她该怎么做家里的家务事,才不会惹娘生气被娘打骂。
虽然大姐只比她大三岁,跟她一样是个年幼的孩子,可是她却像可靠的长辈一样,关心她爱护她疼爱她。
陆冬芙被人牙子卖到薛员外府,夜里偶尔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想到大姐和岳河村。
可太长了,过去的时间太久了,已经十年了,她忙着学本事讨好二小姐,居然将大姐对她的好给忘了,回村后也没有主动去临溪村看望大姐,真是该打。
陆大丫听到她哭,忙说:“是我不好,我就是走到哪儿都会带来霉运,明明今天是二妹你的大喜之日的,我就不应该来,还惹得你伤心难过。可是,我就是想看看你,我现在看完了,心愿也了了,该回家了。”
“二妹,祝你一辈子平安喜乐。”
陆冬芙忙拽着她,说:“大姐,别走,我只是太高兴了,我很开心你能来看我。”
陆大丫见她说的认真,这才松了一口气,青涩笑着说:“别哭,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呢,哭花了眼睛可就不好看了。”
陆冬芙松开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脸看,又低下头伸出手牵着对方的手,那只手的手背,摸上去就像是树皮一样粗糙,想来大姐这些年的日子,一定过得不怎么好。
她心疼不已,说:“大姐,进来坐,跟我说说你这些年在彭家是怎么过的?他们有没有欺负你?若是日子过不下去了,你就来找我,我的绣活很厉害,等以后拿去县城卖了银子,我可以养你还有小外甥。”
陆大丫忍不住笑了,说:“尽说傻话,彭家……”
她低下头,凌乱的额发遮住了眼睛,说:“我前几年第一胎生的女儿,相公和婆婆都不高兴,可去年我生了儿子后,相公对我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我相信以后会越来越好的,你不用为我担心。”
陆冬芙不太相信,若是彭家对大姐好,大姐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老成这副样子。
她还想再问,张氏就突然闯进门来,大大咧咧的说:“二丫啊,村长夫人专门请了村子里的全福夫人过来帮你帮你梳妆打扮呢。”
她身后跟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女子,对方身材圆润,脸颊白皙富态,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而对方此刻正被陆三丫搀扶着,温润的眼中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张氏看到了坐在陆冬芙身边的陆大丫,皱眉不悦的说:“你怎么来了?是彭家那边得了消息准许你来的吗?”
陆大丫惊慌失措的站起身来,语气结巴的说:“我,我就是过来看看,我,我马上就走。”
陆冬芙不满的说:“大姐过来看我这个亲妹妹成亲,明明是人之常情,为何要彭家人点头应允?”
张氏还是头一次被她顶撞,气的就要发火,是陆大丫站在她们二人中间,对陆冬芙说:“我来了这么久,也是该回去的时候了,二妹,今日能见到你出嫁,我已经很开心了,你那外甥还小,离不开我这个当娘的,我也担心他,这就先回去了,还望你原谅我不能看着你上花轿了。”
陆冬芙皱着眉,想到那小外甥还不足一岁的年纪,生下来时瘦瘦弱弱的,的确应该仔细经管照看着,她也就不再强留陆大丫,目送她离开了。
倒是陆三丫,难得看到大姐,立刻提着裙子跟了上去,似乎有话要说。
张氏脸色难看,瞪着陆冬芙一脸不悦,是全福夫人开口,才将紧张的气氛重新变的融洽起来。
只见她走上前,牵着陆冬芙坐在凳子上,对着铜镜说:“今日一大清早,就有喜鹊在枝头叫,天气也晴朗无云,是个成亲的好日子呢。”
陆冬芙回过神来,虽然心里放心不下大姐,可她今天不能离开,要认真着眼于自己的婚事。
钱氏仔细打量她一眼,感慨道:“真是个标志漂亮的新娘子啊,祁家那小子倒是个有福气的,能在今日娶你回去做媳妇儿。”
张氏勉强露出笑脸来,向陆冬芙介绍这位全福夫人,说:“这位是岳河村有名的全福夫人钱氏,她几十年前嫁入岳河村村东的林家,将林家打理的井井有条,不但照顾好公婆,还友善亲邻,与林家几个兄弟之间的关系也十分和睦,生了六个儿子两个女儿,都活了下来,且已经成婚生子,如今光是家里满地跑的小辈,就有十几个,每逢年节时,家里都能聚集一大家子人,是名副其实的有福之人。”
“女婿当初上门来提亲时,没有请媒婆出面,所以村长夫人特地请来了全福夫人,让她过来提点你接下来婚礼的诸多事项,你就听她说的照办就是。”
说着,她去厨房准备茶水,钱氏温和的笑了笑,说:“时间不早了,我先给你梳妆打扮吧。”
她将陆冬芙梳理好的长发挽起,满头青丝在她手中如同活物一般听话,转眼间就盘好了一个精致的发髻。
她从梳妆台上,挑选出合适的簪子,这些簪子是陆冬芙这几日用碎布条自制的,有各式各样的花样,看上去新奇又好看。
梳好头发后,钱氏给她净面,化妆,那双手很神奇,一点不比薛员外府的嬷嬷手艺差。
陆冬芙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唇脂,用小拇指沾染了抹在嘴唇上,丰润的嘴唇轻轻抿开,妆容就算完成了。
她呆呆的看着铜镜内妆容艳丽的女子,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钱氏唔了一声,用簪子的另外一端,沾染了红色的胭脂,在她眉心处点上了梅花。
她满意的笑着,说:“陆姑娘天生丽质,只要稍微打扮一下,就艳光四射,今晚上新郎官掀盖头的时候,定然会被你的容貌所倾倒。”
陆冬芙垂下眼羞涩浅笑,任由对方将大红盖头,盖在她的头上。
钱氏并没有闲着,趁着这段时间,简单地说了下接下来的婚礼流程,陆冬芙虽然已经知道,此刻还是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的点点头,让钱氏忍不住感慨道,传言不可信,她是个乖巧懂事的小姑娘呢。
陆冬芙闻言只是抿唇轻笑,又坐着等了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热闹的喧哗声,唢呐和鞭炮声交错响起,将村民的大笑声和哄闹声盖了过去。
陆冬芙支起耳朵,就听到有个小孩子欢喜的声音喊道:“新郎官来了,新郎官骑着大马来接新娘子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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