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冬芙认得她,她是张氏的第三个女儿,也是自己的妹妹,名叫陆三丫。
据说在今年年初已经嫁人了,夫家也是岳河村的人,还是个颇有几分本事的木匠,只不过那人比她大了十几岁,还有两个半大不小的儿子,陆三丫嫁过去就是给人当填房的。
在她回村的这两个多月,陆三丫只回家过两次,第一次是跟她的相公罗木匠一起回来的,因为恰逢端午节,他们这些做子女的要来长辈家送礼过节。
当时,陆三丫紧紧地跟在罗木匠的身后,小小的一团怯生生的,而罗木匠人高马大,他们二人站在一起,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是罗木匠的女儿。
她在家待的时间不长,全程闭着嘴巴不说话,只好奇的瞅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二姐一眼,正巧对上了陆冬芙的目光,就像是受了惊的兔子,忙又低下头去。
她安静的听着相公跟父母寒暄,将礼物放下后,罗木匠就提出告辞了,张氏自然不会挽留他们,所以他们很快就离开了。
第二次回家时,陆三丫是独自一人回来的,小声嚅嗫着喊了一声二姐后,就脸颊绯红的走到张氏面前,吭哧吭哧大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急的眼眶都红了。
张氏想来也习惯三闺女的性格,压制住自己的暴脾气,扯着她的细胳膊,将她拽进了屋子里,不知道说什么去了。
等再走出房门时,陆三丫脸红的能滴出血来,对陆冬芙羞怯的笑了笑,就匆忙离开了。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可陆冬芙对这个害羞腼腆的妹妹印象还不错,见她孤零零的站在院门外,似是在犹豫要不要进来,她便笑着道:“这里是你的娘家,想进来就进来吧,不过娘亲今日不在,你来的不凑巧。”
她以为对方又有什么难言之隐要对张氏单独说,可陆三丫挪着步子进了院门后,却细声细气的说:“我不是来找娘亲的,我是来看二姐你的,我……”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陆冬芙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去,低声说:“相公今儿个跟我说,二姐跟山上的猎户定下了亲事,还说过几天就要嫁过去了,我就跟相公请了半天假,回来来想问问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她说着,又不好意思的用手指搅着衣摆,道:“我虽然时间不多,可我干活很利索,我知道成亲是需要提前准备的,若是二姐忙不过来,我……我可以搭把手。”
陆冬芙愣了下,很快舒展眉眼笑起来,说:“在这里说话不方便,你去我屋里,陪我聊聊天吧。”
陆三丫红着脸点点头,陆冬芙走在前面带路,心里觉得真是奇妙。
她从小被卖到薛员外府,也就罢了,陆三丫却是一直跟在张氏和陆北身边长大的,居然没有染上他们的坏习性,为人温柔腼腆的不像话。
可转念一想,张氏只心疼自己的宝贝儿子陆成材,想来陆三丫在家里,跟个透明人一样,也就做家务和嫁人的时候能有点存在感。
所以,她依旧保持着小时候的脾气秉性,倒是难能可贵。
陆冬芙坐在床上,看着坐在不远处凳子上害羞腼腆的小姑娘。
她其实记得小时候的她,毕竟她五岁那年,陆三丫已经两岁会说话了。
她在家里帮大姐干活的时候,陆三丫就亦步亦趋的跟在自己身后,张氏也不会说什么,巴不得她教会三丫做事,将来好早点帮家里的忙。
记忆中瘦弱木讷的小女孩儿,被岁月雕琢成眼前半大的小姑娘,还早早的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即便这样,对方身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和不满,性子真是太过柔顺了。
当然了,这并不是一件坏事,想到对方此次专门过来,是想要给她帮忙的,她便心里一暖。
她嘴角带着笑,说:“多谢你此次专程过来看望我,你的心意我看在眼里,只不过婚礼前的准备其实并不麻烦,我一个人耐心做就能做完。你辛苦过来一趟,不如陪我说说话,我们姐妹俩许久没见了,我也想重新认识了解你,沟通一下彼此之间的感情。”
陆二丫闻言羞红了脸,看上去就像个红苹果,她声音细小的如同蚊吟,喏喏点着头,说:“我也想念二姐,大姐去临溪村后,一年也难得回来一趟,我在家……其实有点寂寞。”
“我时常听娘提起你,我知道是二姐卖身后,家里才能省吃俭用,熬过之后的几年,不知道二姐这些年,一个人在外面,过的怎么样。”
她说到这儿,皱了皱眉,想起了村子里的传闻,她忙摆摆手,说:“若是不方便说,那就算了,只要二姐现在平安无事就好。”
陆冬芙说:“我在外面过的很好,被人牙子卖到了郝州城的薛员外府,跟在二小姐身边做丫鬟,前些日子才被二小姐送回村子里,你不用担心我。”
陆三丫闻言,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抿着小嘴轻笑道:“那就好,二姐回家来就好了,等之后嫁了人,日子会更好的,我听相公说了,那山里的猎户力大无穷,是个有真本事的,你嫁过去是绝对不会饿肚子的。”
似乎在她眼中,能吃饱穿暖就已经是很好的日子了。
陆冬芙眼眶微微一热,问:“那你嫁去罗家后,过的怎么样?罗木匠有没有为难你?”
陆三丫摇摇头,手指头又搅着衣服,红着脸说:“他对我不错,总说我年纪还小,要多吃饭,少干活,将来长的白白胖胖的才好。”
这倒是出人意料之外,看样子,罗木匠倒是真心对陆三丫好的。
陆冬芙接着问,“那他的两个儿子呢?又没有趁罗木匠不在的时候欺负你?”
陆三丫再次摇摇头,说:“他们大部分时间都跟着相公学手艺,偶尔空下来,也是去村子里找同龄的玩伴玩耍,倒是跟我相处不多,也不怎么跟我说话,好在也没有刻意为难我,已经很不错了。”
倒是个知足常乐的姑娘,看样子这门婚事,倒是误打误撞成了好亲事。
陆冬芙放下心来,随即想到从未回过家的大姐陆大丫,当年被送去临溪村做彭家的童养媳,寄人篱下看人脸色,日子应该不太好过。
她垂下眼,道:“那你可知道大姐现在过的怎么样?”
陆三丫皱起了脸,不安的说:“大姐很少回家,我还是去年她生儿子的时候,被娘亲带着去了临溪村探望她,那时候……可能她刚生了孩子,脸色很是苍白,夫家对她,也不太好,不过大姐让我跟娘不用担心,她生了儿子,有儿子傍身,日子会好过很多。”
陆冬芙不太相信,可她暂时也无能为力,只能期望事实也是如此了。
她们姐妹俩又说了些贴心话,陆三丫跟陆冬芙熟络了不少,性子也不像最初时那边害羞,倒是有了这个年纪女孩子该有的活泼天性。
她没在这里待太久,见窗外天色开始暗了,就起身要回家去做饭。
陆冬芙也没强留她,让她回去的路上小心,就将她送到了院门口。
待看到她娇小的背影远去,她才回去屋子里,望着这间曾经属于陆三丫的卧室,嘴角弯起轻松的笑了笑。
她将针线翻出来,继续之前的绣活,临近傍晚时,她去厨房吃了剩饭咸菜,张氏还是没有回来,陆成材倒是归家了,又用让人不舒服的视线,将陆冬芙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哼了一声去厨房找饭吃。
她不想跟张氏的心尖宝打交道,她都要出嫁了,不想生出事端来。
回屋里又做了一会儿绣活,将嫁衣的上半身全部做好后,她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躺床上睡了。
第二天天亮,她吃过早饭在屋子里绣嫁妆的裙子,张氏和陆北就一前一后回来了,陆老三陆西也跟在后面,他们关上院门,去堂屋不知道商议什么事情去了。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陆北为难的看了一眼陆冬芙,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道:“祁钟钰是个有本事的,将来若是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提携小舅子。”
陆冬芙面上应了,与家里人相安无事的度过了最后几天。
直到婚期前一天,陆冬芙将绣活全部做完,正在厨房烧水准备洗澡时,祁钟钰又扛着猎物上门了。
这次,他带来了一只野猪,那野猪体型不小,粗略估计得有两百多斤,让张氏见了笑的合不拢嘴。
她和陆北又绕着家门口的野猪转圈,计算这野猪能值多少银子,村民也很少看到这么大的野猪,眼神热切的盯着野猪猛瞧,还询问张氏这猪肉打算怎么卖。
张氏跟村民就地谈起了生意,祁钟钰趁人不注意,推开院门,在厨房里找到陆冬芙。
他走路声音很轻,突然开口说话,将陆冬芙吓了一大跳,也没注意他方才到底说了什么。
祁钟钰道歉,说:“抱歉,吓着你了。”
陆冬芙打水洗干净手,低头抿嘴笑,说:“无妨。”
二人静默了一会儿,祁钟钰才想起来正事,说:“刘地主那边,在我二叔登门拜访后,就不在执着于纳你为妾,你以后可以放心了。”
陆冬芙闻言,抬头看他,对方依旧梳着乱糟糟的长发,即便近距离也看不清他的容貌。
她原本想道谢的,开口时却变成了,“我想看看你的脸。”
祁钟钰一愣,陆冬芙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涨的通红,忙摆手说,“我说错了,我是想说,谢谢你。”
祁钟钰轻笑了一声,他的声音很清脆,雌雄莫辨,像是刚到发育期的少年音。
他道:“这有何难?你即将嫁给我为妻,想知道自家相公的长相,也是理所应当的。”
说着,他主动伸出手,将蓬乱的长发撩到耳后,露出了一张白皙秀气的脸颊。
他真的长的很清秀,瘦削的巴掌大的小脸上,眉毛弯且淡,一双眼睛漆黑明亮,秀气的鼻梁下,有一张薄薄的嘴唇。
长的很好看,比陆冬芙曾经见过最好看的男子,还要好看几分。
她突然有些明白,为何对方总是遮掩着容貌了,就冲这长相,村子里要嫁给他的姑娘,就数不胜数了。
她不想让其他女子看到他的样子,闷闷的说:“看完了,你把头发放回去吧。”
祁钟钰听话照办,将头发弄回原样后,说:“我是男子,长相不重要,你好看就行了。”
陆冬芙闹了个大红脸,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摆,好在祁钟钰说完话后,就转身离开了。
陆冬芙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锅里的水早就烧开了,她忙打水洗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明天,她就要成亲了,要嫁给祁钟钰了,嫁给那个神秘莫测的,力大无穷的,声音好听的,长的好看的男人了。
她抱着被子翻来覆去,耳朵都在发烫,迷迷糊糊的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就这么幸福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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