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的商队要一路朝南而去,物离乡贵,这就是他们赚钱的手段。
马车接连行了数日,小叔叔叫醒他的时候车队刚好行至了一处休息的茶棚,他们常年走在这条官道上,与路上的摊贩小二早就彼此熟识了。
季言泽婉拒了他下车活动身子的邀请,只是掀开了车帘的一角冲着外面的茶铺发呆。
车队里的都是些老把式了,一个个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明镜一样,哪怕是难得的休息时间亦是井然有序井井有条的。
季言泽看着他们将补足的干粮继续分发下去,继而检查加固货物喂马调整物资一气呵成连贯下来——这本是件很无聊的事情,他却看的津津有味。直到前方再度传来一声吆喝,季言泽这才回过神,看着车队逐一开始行进。
茶铺再好,也不过是一个驻足歇脚的地方,或许旅人会一时间因为贪图凉棚下的阴凉或甘甜的糖水而停下前进的脚步,但他们终究还是会再次踏上旅途,继续行走那条注定好的路。
再好又能如何呢?他们心里清楚,这里不是他们的终点。
季言泽收回了手,车帘应声而落,他坐回到马车的角落里继续装出一副没人疼爱的可怜模样来,随后抱着膝盖想起了自己的心思。
他是一点都不想修仙的。
于前世那个年幼的季言泽而言,寻仙问道是夺走他父母亲情的根源。
亲生母亲因为灵根不合生下他没多久便去世,兄长因为单灵根远拜师门离他而去,父亲因为他的三灵根无视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喊着“复兴季氏”,一遍一遍的喊,他也一遍一遍的听,喊的人快入魔了,季言泽这个听的人也快发疯了。
即便是真的复兴了季氏......又能怎么样呢?
相较于付出一切去追寻那虚无缥缈难以捉摸的大道,如寻常人家度过这平淡一生又有什么不好呢?
季言泽想不明白。
他也不敢说。
明明居于尘世凡俗、明明接连数年入不敷出、明明血统已经淡泊的和凡人无几,却非要维持着自己仙居华庭的尊贵模样,非要找一些血统高贵灵根优秀的女修成婚......简直是说不尽的虚伪与虚荣。
季言泽冷笑一声,侧过了头。
前世在被逐出季家的同时他也被废去了本就不高的修为,季言泽心里倒没什么可惋惜的,干脆远离了季府做了个普通人过活。机缘巧合下入了大辰的军队,没想到兜兜转转过了几年,他又再度走回了这条名为修真的长路。
入的还是那个和他的天才哥哥相同的门派。
全都是命罢。
季言泽的灵根只有三条,这样的天赋在修真界实在算不上什么,他十分担心自己能否被仙门选中。他垂了垂头,试图搜刮起记忆中关于仙门招收弟子的相关信息。
华清仙门可谓修真界现存第一大派,与他前世所在的神机门有着不可逾越之壁,季言泽前世又仅是个外门打杂弟子,对他们的记忆实在是少之又少。
他仔细思索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这具身体到底是太过年幼,还没待他考虑出个一二三四来身子已经先于意识陷入沉睡了。
自从他重生以后身子总是特别虚弱,有时上一刻还是好好地说着话做着事、下一秒就陷入沉睡了,刚重生时这毛病最为严重,有一次被小叔叔给看见了,吓了他一大跳。
他还要感谢这毛病呢,若不是当时恰好搞出了这么一出小叔叔还没有那么愿意应下带他离开季家一事。
季言泽估摸着许是这具身子承担不起他百年后的灵魂的缘故。
他也仅仅是猜测而已,毕竟在季家这个地方他也没法问出口。
他再度做起了梦。
这次梦到的倒不是那个第一视角的孩童了,而是他前世临死前的事情。
自他重生以后动不动就会做梦,少数是他前世的经历,更多的都是在重复那个孩子被人活埋的过程。季言泽起初还对此有些疑惑愤怒,到了后来梦到的次数多了反倒也习惯了。
他梦到了季延光为夺法宝虐杀了修真界另一大门派玄元谷的谷主独女徐知婉,而后用秘术嫁祸到有着相同血脉的季言泽身上。
一方是宝物与天资出众的兄长,一方是他这个筑基后期的废材,神机门根本无需抉择,仅仅用了些小手段便转移了修真界的视线,季言泽再度遭遇背叛,被全修真界追杀。
还是要多谢他们的眼高于顶,从未把筑基期放在眼里,刚开始派来追杀的也是筑基期的弟子。季言泽濒死之时发现自己的特殊能力——可以瞬间从一处移动至另一处,他凭借这个能力几次死里逃生,反倒更让不明真相的修真界众人坚信他身上有宝物。
亏得他们为了得到“法宝”出手拖住了为女复仇心切的玄元谷谷主,季言泽才能苟延残喘那么多日。
这次的梦境仍旧是以第一视角呈现在他的眼前的。
那是在一处宽敞明亮的山洞中,按理来说梦中的人理应没有任何现实的感受,季言泽坐在地上,却似乎能隐隐察觉到空气中的微风与面前人身上隐隐传来的阵阵凉意。
那人就站在山洞洞口的不远处,正逆着光面向着他。
他的腰间系着两把长条状兵器,看外表应是一刀一剑。
那柄刀从刀柄到刀鞘全部是银白色的,刀鞘上密密麻麻的雕刻着季言泽不认识的繁复花纹,看形状约莫是什么花的样子,花瓣上隐隐约约的又带了些青蓝。
他本来是应该先看人的,但那振刀实在是太显眼夺目了,银光璨璨的在光照下要闪瞎眼睛不说,这刀又极长。寻常的刀一般只有二到三尺,这刀却少说也有五尺余长,与它一比同被系在腰上的那把被黑布重重包裹的剑就毫不起眼了。
这刀如果立起来恐怕要有人这么高。
对方似乎没想到季言泽的视线会集中在他的刀上,也顺着他望的方向垂首看了看刀,季言泽方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被他的动作惊的回过神来,忙抬头望去。
阳光在他背后无比刺眼,他又穿着一身的雪白,白的近乎透明,似乎整个人都快要被融化在耀眼的日光里了。
似仙似幻的,就是不像个人。
对面的那张脸他曾见过。华清仙门的观寒峰主。
修真界每隔一百年便会召开一次万法大会,能参与的无不是各门各派最精英的存在,获胜者好处众多,甚至万法大会的获胜排行决定了修真界未来百年的部分资源分配。各派弟子均以在此会上取得名次为荣,不少弟子更是卯着劲儿要在大会上扬名。
数年前的一届万法大会便是在神机门召开的。前世的季言泽不过是一个外门弟子,实力又不高强,自然没有资格参与比试,只能与其他弟子一样负责接待一些参与大会的小门派。
华清仙门作为修真界第一宗门,来到神机门时声势自然不会小,听说本届万法大会华清仙门带队的是那位传说中的冰月银刃观寒峰主,无数弟子如同发疯般想要一见,各派长老拦都拦不住,最终只能无奈强调数次不得惹到这位真君后便任其而去了。
季言泽也是在那时无意间扫了一眼。
要说这位华清仙门的观寒峰主,那可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在修真界是一个神话般的存在。
修者的派系众多,剑修丹修符修体修等等,其中以剑修数量最多。没有人知道这位元婴期的真君究竟修的是什么,虽然他看起来挺像个剑修的,腰间也系着一柄黑布包裹的长剑,却实打实的以刀做为兵器。
他第一次现身于人前时还是几千年前的事了,仅挥了一刀,便灭了一个仙门,断了三条灵脉,连仙门与灵脉所在的那座山都被从上至下一分为二,全宗上下都被寒冰封入其中,无一幸免。
季言泽当时还没出生呢,对这位真君的所有印象都来自他在神机门的迷弟:“据说那位真君只是将手放到了流华刀的刀柄处,霎时连空中的皎月都暗淡了几分!他缓缓抽出腰间的银刀,刀锋处有寒光闪过,隐约能看见有光芒在刀刃上聚集流动——他竟凝聚了月光之力!传说那一刀威势极大,天地都为之震动,寒冰自刀势所过之处冰封凝结,整座山便只剩下了银白……”。
哪怕时隔千年,那座山上的寒冰仍未融化。
至今仍有仰慕他的修者前往那座积寒山参会体悟。
仅凭一刀,扬名天下。
无数门派向他抛去橄榄枝,他也果然如同大多数人猜测的那般加入了华清仙门。仙门甚至单独开辟出第十三座峰观寒峰供其居住。
世间无人知晓他的姓名,时间久了索性都以观寒峰主或流华真君来称呼他。
据说这位观寒峰主深居简出行踪不定,自那以后再未出现在世人的面前,哪怕是华清仙门的弟子也没有人见过他。由神机门负责举办的这届万法大会还是他入仙门后第一次公开现身于人前。
可惜仰慕他的人太多了,季言泽仅仅是遥望了一眼就被蜂拥而至的修者挤出了人群。
前世他与这位传奇般的人物不过仅有一面之缘,还极有可能是他单方面的,对方恐怕压根就没有看到他。季言泽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人当初为何要在他前世被整个修真界追杀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出手救下了他。
他前世时想着自己修为尽废灵根全毁,除了这条命也没什么能够再次失去的,干脆破罐子破摔随着他去了。
然后……
记忆里便只剩下了那个匆匆离去的白色背影、手中被粗暴强硬塞进来的流华银刃......和满面狰狞的前来“伸张正义为民除害”的正道弟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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