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思凝猛地向后一退。
凤竹没什么失落的表情,一面咀嚼菱角,一面翻身上船。
之前皇甫思凝怒极,那两巴掌和一口咬几乎没留力。凤竹的脸上肿起两个掌痕,十根指头印子鲜明,脖子上血肉模糊,鲜血兀自流淌,看去真是被欺负得狠了。但她一声疼也没喊,连血都不擦一擦,从水中捞起撑篙,悠悠棹舟。
皇甫思凝想抬手理一下发鬓,触及发间散乱,才意识到自己束发的金簪已经被凤竹扔到另一艘小舟上了。
一想起那两个抱在一起发抖的船夫,皇甫思凝就无语望苍天。
她差点就在朗朗乾坤之下,目睹了一件抢劫小破船的人间惨剧,还险些成了共犯。这要是传出去了,不要说皇甫云来会有什么反应,她就是当场撞豆腐死了,也不敢去地府面见令花见和令太傅。
再无语也得面对现实。她捏了捏眉心,道:“你一身老这么湿着也不是办法。再过两三曲,前头有一处在长公主名下的温泉庄园。等到了地方,我报下姓名,你好歹更衣梳洗一下。”
凤竹自然不置可否。
她们下了船,直奔庄园。
长公主华年时是先皇后的独女,比皇甫思凝只大几个月。先皇后母族尤氏与令氏素有秦晋之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位在投缳自尽之前,诅咒原太后来生为鼠,自己为猫的尤老太君,正是令太傅的堂姐。
在长公主出生之前,令花见是皇室、令氏、尤氏三大族这一辈之中唯一的女儿,备受宠爱。先帝与先皇后多年无子,晚来得女,待长公主更是爱眷隆重。因为这样一层亲上加亲,皇甫思凝与长公主少时十分交好,因为年纪相近,常常玩在一起。但随着年岁渐长,长公主生有心疾,凤体欠安,大多时候不在宫中,而是在京畿郊外的别庄休养不出;令花见去世之后,除了学堂之外,皇甫思凝也极少出府。二人的情谊就这么渐渐淡了。
这幢温泉庄园名为“芳汤”,是令太傅在四年之前送与长公主的及笄之礼,取自“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之意。据说这里的温泉水乃是从苦游山引来,可滋润经脉,养神静气,对心疾十分有好处。
皇甫思凝登门造访,表明身份。有些仆从是当年令氏庄子里调来的老人,一知是她,悲从中来,虽然极力掩饰,仍有人难免露出几分激愤悲缅之情。她心里头也很不好受,草草吩咐了几句,便拉着凤竹往温泉眼去。
一路走着,不少人目露异色,神情痴迷。凤竹目不斜视,视他们为无物。皇甫思凝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顿时看出了问题。
凤竹本来就是一身雪色,衣裳被江水浸湿之后,更是白得近乎透明,松垮垮地拖在身上,若有似无透出里头豆沙绿的抹胸,描绣的金红色并蒂芙蓉,随着步态翩然之间,绰约生姿。
皇甫思凝嘴角一抽,往凤竹面前一站,两手张开,像一个钉子似的挡在她前头。
凤竹不解道:“霜儿?”
一想到凤竹刚刚就是这样大摇大摆毫不自知地走了一路,皇甫思凝暗自忍住磨牙的冲动,嘱咐仆妇道:“除了干净的衣裳,待会再拿一套帷帽和羃离来。现在你们都出去。”
仆妇领命而去。
皇甫思凝转首,恨恨道:“你……你这个样子,招摇了一路,也不知羞!”
凤竹道:“他们那么丑都不知羞,我有什么好羞的?”
皇甫思凝被她一噎,居然觉得这个歪理有几分道理,没好气道:“好好好,你最美,你最不知羞,这样可以了罢?”
凤竹颔首,看样子还自觉被夸奖了,脸上洋溢出几分喜色。
皇甫思凝没忍住,拧了她的手臂一把。
凤竹很无辜地看她,问道:“怎么了?”
皇甫思凝悻悻松了手,故意抱怨道:“你真是不好捏,硬邦邦的。人家都说温香软玉,红袖添香。你一点都不温良,一个大字都不认识,真是……”
凤竹学着她的样子,也捏了捏皇甫思凝,略略睁大了眼睛,道:“霜儿好软。”
只是四个字而已,句尾略略上扬,有一种奇异的惊叹。皇甫思凝不知为何又觉得脸上有些发烧,推着她向前,道:“别在外头傻站了,快点进去,小心让寒气侵体,这时节得风寒可不好治。”
凤竹依言颔首。她推门而入,又一回首,问道:“霜儿不一起来吗?”
皇甫思凝道:“我又不像某人,自己弄湿了一身,我为什么要进去?”
凤竹道:“刚刚那些人都以为是你要来泡温泉,说了那么多好处,都对你身体好。”皇甫思凝还待说什么,她微微垂了眼睑,长而浓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一层浅浅的阴霾,“……还是说,霜儿你又怕了?”
皇甫思凝道:“我都说过了,你是在胡说八道。”
凤竹盯了她片刻,皇甫思凝的脚牢牢扎在原地,动也不动。
风中隐约有兰汤的香气。
凤竹道:“霜儿胆子真小。”
是可忍孰不可忍。皇甫思凝梗着脖子,道:“笑话!你是仆我是主,我怕什么?”
凤竹朝她伸出手,道:“我知道你什么都不怕。”
骨节分明,白皙如玉,指头若莲萼,微微泛红,仿佛夏日盛开的芙蓉颜色。
鬼使神差。
皇甫思凝将自己的手交给了她。
凤竹略一用力,皇甫思凝被拉进门内。啪嗒一声,门再度紧闭。
兰香弥漫。
仆妇们都被她方才遣走了,这时候再叫人未免太过示弱。皇甫思凝硬着头皮来到池边,弯身捡起絺巾和浴衣,递给凤竹道:“这是……”她一抬眼,骤然尖叫出声,“——你在做甚么!”
凤竹在眨眼功夫就将自己脱了个精光,茫然道:“不是要沐浴吗?难道要穿着衣裳?霜儿你的兴趣真奇特。”
皇甫思凝赶忙蒙住眼睛,道:“你,你为什么脱得这么快!”
凤竹道:“霜儿想脱慢一点,当然也没什么不好。”
皇甫思凝羞恼道:“你闭嘴!还不快点进去!”
凤竹扬了扬眉,步入温泉水中。
皇甫思凝悄悄从十指的指缝间看过去。
澄清皎镜,杂华弥漫。雾气朦胧,甚么也看不清楚。
皇甫思凝暗暗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是觉得安心还是隐秘的失落。她背过身子,缓缓除去自己的衣裳,换上了浴衣,这才进入池水。
温热的泉水包裹住了她,轻薄的衣料被一点一点浸湿,衣摆悠悠荡荡,漂浮在乳白色的泉水里。她将絺巾披在颈后,收拢起一头青丝。
皇甫思凝抬首,正撞上凤竹直勾勾的视线。
“你在看什么?”
皇甫思凝以为自己的声音很有底气,很有霸气,充满了身为主人的威势。其实是在做梦。
凤竹道:“我在看霜儿。”
皇甫思凝道:“我有的你都有,有什么好看的?”
凤竹道:“霜儿当然好看了。”她撑住池壁,从温泉中露出半个身子来,“霜儿难道不想看我,不觉得好看?”
水波荡漾,琼乳潋滟。她一身冰肌雪骨,几乎与这池水同色。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被热气一蒸,脖间伤痕更是鲜红欲滴,出奇绮艳。
皇甫思凝瞬间转过脸,差点把自己的脖子扭断,道:“谁想看你!”
凤竹抚住那个牙印,语气里有一种受伤的痛,道:“霜儿下口真重。”
她之前咬的时候,一声疼都没喊,现在倒来装可怜。皇甫思凝拒不承认错误,道:“是你先不对。”
凤竹柔声道:“是我不对,霜儿不论对我做甚么,都是应该的。”
这个态度总算过得去了。皇甫思凝其实有些意外凤竹会说出这么柔弱的话,呐呐道:“你知道就好。我也讲过了,下不为例。”
凤竹道:“霜儿,你想对我做甚么呢?”
皇甫思凝哑然了一刻。
凤竹道:“霜儿,你是主,我是仆。我做了错事,你不是应该来罚我吗?”
皇甫思凝动了动喉头,道:“……是。”
凤竹推开涟沦,向她步步靠近。水气氤氲之中,浓密的长发披拂在池水之上,仿佛一尾墨色的蛇,蜿蜒逼来。
皇甫思凝忽然觉得干渴得可怕。她有几分虚弱地靠在池壁上,池水堪堪掩住腹部。一缕长发跟着自肩头拂落,漂浮在水面上,晕开无数圈细小的縠纹,仿佛生在湖底的冰冷水草。
浴衣本就再柔滑轻薄不过,每一寸圆润玲珑的曲线都纤毫毕现,两点嫣红若有似无,隐隐透出娇小可人的形状。
她还太年轻无知,对于诱惑的认识太过浅显,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一身湿衣似露非露,比身无寸缕还要更加煽情。
凤竹来到她面前,双臂撑在她的两侧,湿而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脸颊上,轻声道:
“霜儿,我任你惩罚,为所欲为,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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