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折翼鸟(15)

    宛桃回到长乐宫的时候被告知覃琴已然候了她好一会儿了,她没什么意外之色的点了点头,转了个方向继续往偏殿走去。

    她到的时候覃琴正背对她袖手站在一副巨大的字画前,仰着头似乎在思索什么。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来,微微颔首,眼角细纹的线条柔和了不少:“来了。”

    宛桃也启唇道:“姑姑。”

    随即讶异于自己声音中所透出来的疲惫懒怠,覃琴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皱了皱眉,但是终究没说什么,她看着眼前少女满脸的茫然和疲惫,柔和了声音道:“人我没动,留给你来,随你处置。”

    宛桃神色冷肃了几分,道:“谢过姑姑。”

    覃琴走过来,有心提点她一二,但到底没有严厉,只是拍了拍少女的肩道:“万事都要多上些心。”

    否则在意的就会那样轻易的破碎,珍视的就会那样痛苦的离去。

    语罢便抬步往外走去。

    宛桃低垂着眉眼,轻声再度唤了一声:“姑姑。”

    覃琴在原地站定,回头看她。

    “宝儿不该死的,不是吗?”

    覃琴又皱起眉头:“虽说痴傻狂妄,但秉性纯然,罪不至死。真正该死的人已经在你手里了,随你处置。”

    然而宛桃却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少女消瘦的肩拉着背部紧紧绷着,脆弱而顽强:“不是的,姑姑。”

    覃琴的面色彻底阴沉下来,她缓缓转过身来,微微扬起下颚,耷着眼皮以一种俯视的姿态看向宛桃:“哦?你想说什么,我不懂你的意思。”

    偏殿里一时静默。

    良久,一直没掉一滴眼泪的少女眨了两下眼睛,她抬起头,一滴泪划过脸庞,“啪嗒”一声掉在面前的白玉砖上,但是她的声音却很沉稳,不带哭腔,“宛桃明白了。娘娘宫中事物繁忙离不得人,婢子今日当值,不好耽搁过多,这便先走了。近日各宫事多人忙,姑姑还请莫要亏待自己的身子。”

    语罢屈膝福了福身便径自离去了。

    覃琴看着她的背影,凝视良久,又看向那副巨大的字画,那是陛下前些年尚且年少时的作品,笔锋便以尽显凌厉的帝王霸道。

    唉,陛下也叫自己一声姑姑啊。自己的孩子,再怎样,那也是轮不到他人来置噱的。

    宛桃来到正殿的时候恰巧陈惊在陪着孟阮搭一些小木块,这是西域传来的小玩意叫做“积木”的。

    宛桃下意识就绷紧了脊背严阵以待,算起来,这是她第一回在长乐宫正面碰到这位大名鼎鼎伏在地上——当然铺了厚厚的羊绒毯子,一手捏着一块积木思忖着要搭在何处。

    对方并不如她所想象的那般盛气凌人或者傲慢骄纵,甚至这位皇贵妃娘娘颇有一些…童趣?但只有一点如她所料,那就是美丽,甚至比她想象中的更甚。

    艳红的丹寇更衬得手指纤细而苍白近透明,骨节小巧精致,弯曲着支住侧脸,半阖着的眼帘掩住眼眸的风华,腰身细而柔软,瘦削的肩,脸颊被手支着可爱的往一边被鼓起,透着些微微的粉色,绮丽而真情,魅惑而不自知。

    更多的宛桃来不及细看,虽说传言自家皇后娘娘同皇贵妃关系不错,但是这可是在宫里,多少“姐姐妹妹”撕破脸皮的时候没给对方留一点活路。

    “见过皇贵妃娘娘。”

    到底心底存了惊异,宛桃的音调不由有些拔高。

    于是孟阮手一抖,最后一块积木直直掉落下去砸在了宫殿顶上——“哗啦啦啦”整座精致的小宫殿就这样倒塌,散落了一地。

    孟阮的小脸上浮现出惊愕,手指愣在半空中,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一旁陈惊皱起眉,却顾不得责难宛桃,只是俯□□去握住孟阮愣在半空中的手,轻声哄道:“阮儿莫要难过,姐姐再为你搭一座便是。”

    宛桃瞬间跪下,膝盖磕在地面上发出的闷响即便隔着厚厚的冬装也能感觉到那份疼痛,然而宛桃却毫不在意,随即她的额头也重重叩在地砖上:“奴婢该死,烦请娘娘责罚。”

    “扰了皇贵妃娘娘的兴致,自然当重罚,便自己下去领十五大板,罚半年俸禄。”陈惊颇有些不耐的朝宛桃摆摆手,人已经半蹲在孟阮身旁,一手环住孟阮的腰,轻轻揉着孟阮的后颈安抚她。

    “不要,她还是个孩子呢,打板子太疼了。再说了,我才没难过。”小兔妖表示自己相当成熟一只兔!

    皇后娘娘当然善解兔意啦,从善如流配合道:“嗯,好,阮儿说的是,阮儿懂事了。那这宛桃还成了我阮儿长大了的证明呢,不但不该罚,还得赏。宛桃接下来一年的俸禄都翻倍,你看怎么样?”

    贤德惠淑、把持后宫一丝不苟的皇后娘娘仿佛真的是衷心认为,孟阮不为散掉的积木发脾气是多么大的成就,而参与其中的宛桃是立了多么大的功劳一般。

    宛桃自己都觉得自己在做梦,偏偏立在皇后身边的雀儿姑姑也不能更赞同的点了点头,满脸的深以为然。

    “依奴婢的意思啊,得翻两倍才好。皇贵妃娘娘今天真的进步特别大。”雀儿想了想又补充道。毕竟平日里别说弄坏了精心搭的玩具,便是被谁多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云片糕都要暗暗气一气呢。

    被雀儿和陈惊同时用“你今天真的很棒啊”的眼神欣慰的看着的小姑娘不由暗自挺直了腰板,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她确实是很棒一只兔这是错不了的!

    满殿的宫女太监此时都低垂着眉目,憋笑憋得相当辛苦,但显然也对这样有些乱来的景象习以为常了。

    一直以来发自肺腑的认为皇后是个严谨肃然、冷漠不通融的人的宛桃彻底放弃思考,只谢过后默默自己消化消化今天发生的事情。

    散掉后孟阮也彻底对这摊积木失去了兴趣,陈惊着人仔细收起来,又拿来旁的新奇玩意儿,可小姑娘揉着眼睛满脸困倦,非常用力的睁大眼睛,又忍不住合上。

    无辜又可怜的小模样,把陈惊可爱坏了,就想让人去自己寝殿歇会儿,然而孟阮对于自己宫殿中那张亲手布置出来的大床相当有执念,硬是坐着贵妃撵给回到自己的碧桃宫了。

    看着孟阮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前,陈惊眼角的笑意也渐渐消失,勾起的唇角也缓缓放平,开口的声音自然含了冰霜:“宛桃。”

    宛桃心中一跳,便知真正的劫难现在才开始。

    不顾先前已然跪的红肿的膝盖,她再度干脆利落地跪下:“奴婢在。”

    “哦?”陈惊话语里带了些没有温度的笑“本宫尚未说要治你的罪,你倒是跪得干脆。”

    言下之意,就是确实即将要治她的罪了。

    宛桃垂首,声音沉重:“奴婢知罪。”

    “何罪?”

    “娘娘待奴婢不薄,奴婢却认她人做长辈。此为不忠,遇事不报予娘娘,陷娘娘为被动,此为不义。不忠不义,奴婢罪该万死。”

    殿内回响着她有几分颤抖的声音。

    宛桃面容灰败,分明是女子最光辉灿烂的年纪,眼中却透出几分死气。

    然而陈惊却没什么要同情她的意思,她姿态从容的坐在上首一把黑漆嵌螺钿圈凤纹椅子上,仔细欣赏左手小指与无名指上套着的黄金錾花上凹凸不平的纹样,晌午的光晕着有些恍惚金色,陈惊略微皱起眉。

    皇后宫内愈发安静,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宛桃一颗心坠得更低。显然,她所有的小动作小心思都没能瞒得过皇后。

    不知道过了多久,侍候着的宫女小腿肚子都转着圈煞白了脸,宛桃觉着自己与地面接触的所有皮肉都失了知觉,偏偏又不时钻心的酸麻疼痒,但是因为心在惶惶不安中已然麻木,魂魄都已经钻出体外,冷眼看着不自觉抽搐着的脚。

    刚刚皇贵妃还在时的温馨仿佛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眼前殿内的冷肃沉寂压得所有下面的人都几乎喘不过气来。

    宛桃恍惚间想:原来这就是皇后。

    这就是主子。

    连雀儿都有了几分窒息之感的时候,陈惊终于转了转手腕,换了个更松快的坐姿,明明她并未故作居高临下,语调也不见波动,甚至眼神也并未望向她,偏偏宛桃就是有了千钧压于顶的沉重之感,

    “很蠢。”

    宛桃感受着已经被冷汗浸透的内衫贴在脊背上的冰凉粘腻之感,勉强积攒出一点力气沉声应道:“奴婢愚不可及,罪该万死。”

    “哦?你是否认为,你前来投诚,本宫就一定会感激于你,与你既往不咎?”陈惊一字一顿说的缓慢,却让宛桃眼前一黑,狠狠咬了咬压才撑着没倒下。

    这是要她表明自己的价值。

    宛桃心下清明,不再犹豫:“奴婢虽驽钝,身负重罪,却斗胆烦请娘娘给奴婢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陈惊终于抬眼看她:“你确定?”

    “忠仆不侍二主,而在本宫这儿,不忠心的狗,连痛快赴死的机会都不会有。你懂吗?”

    宛桃整个人再度颤了颤,但终于是沉声应是,她想了想,忍不住问道:“不知娘娘可否……”

    “你以为你有任何同我讲条件的本钱?”陈惊甚至带了笑了。

    宛桃紧咬下唇,陈惊只是摆摆手:“退下罢。”

    宛桃一惊:“娘娘,罪奴……”

    雀儿哼一声开口:“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们娘娘应了皇贵妃娘娘的事岂会为了你食言?”

    宛桃看向陈惊,对方已经再度把视线转移向了窗外:“这个点,记得皇贵妃娘娘惯吃的乳酪脆需得多加些蜜。”

    下首立马就有小宫女应是,快步走了出去。

    陈惊也已然从座椅上起身,虚虚搭着雀儿的手臂往内寝走去了。

    宛桃想了一下,恍然皇后不再怪罪的原因是先前如同玩笑般的应了皇贵妃娘娘的要求。

    这时陈惊没什么波澜的声音从前方飘过来:“带走你留在本宫这儿的脏东西,便算作你无罪,去做事吧。”

    宛桃身形一滞,半晌才站起来应是。

    尽管大半个身子都失去了知觉,她还是勉强自己走了出去。

    孟阮回到自己的金露殿时,不出意外看到孟玖在正殿焦躁的踱步,殿内气压极低,侍候一旁的小宫女们连头不敢抬。跟在孟阮身后的菁儿也脚步一顿,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上去了。

    看到孟阮走进来,孟玖下意识收敛气场,随即意识到什么,怒火更甚。

    她快步走上前来,一把握住孟阮的手腕,咬牙切齿的质问她:“你又跑到哪儿去了嗯?又去找你的公主姐姐了?嗯?!谁给你的胆子在我眼皮子底下去和别的女人苟合?!”

    孟阮一张小脸凝满冰霜:“你弄疼我了。”

    孟玖下意识撒手,关切道:“给我看看……”却看到孟阮后退一步,瑰色的眼眸不带任何温度地看向她。

    顿时,她所有的怒火都如同被兜头一泼冰水浇了满面,顷刻熄灭,随即是让人忍不住上下牙打架的寒意。

    “你就不能?……”

    “你怎么能……”

    “好、好……你很好……”

    随即她甩袖便走,两个太监和宫女忙不迭得跟上。

    “宿主……”

    “你想说什么?干脆点,别跟她似的,哼唧半天,连个话都说不全。”孟阮的语气也不怎么平静,甚至带上了恼怒。

    主神在现在立马就闭嘴滚去逃命和破罐子破摔干脆问到底之间犹豫了瞬间,终究被前所未有的探索之心拉去了后者。

    “宿主,检测到孟玖刚才瞬间语言功能障碍,原因只是您的一句话和一个动作,请问您是如何办到的?”

    主神尽量让自己的话显得公事公办。

    孟阮的为自己的怒火感到不满,在她看来愤怒向来是弱者的情绪,是因为无法改变现状而对于无能为力的自己的一种逃避。

    但她早就强大起来了,孟阮平复了一下心情,用相当风轻云淡的口吻道:“想知道啊?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个杀人成性的暴君,面对被她杀死过太多次却居然又不断活过来的人,在疑惑自己的刀是不是坏掉了而已。”

    “是吗?”主神有些犹疑。

    “自然。”孟阮已经全然冷静下来。

    “……好的。”主神选择信任自己的宿主。

    孟阮十足懒怠得往美人榻上没任何仪态可言的一窝,示意菁儿给自己喂葡萄,又颇有滋味的看起连续剧来。

    而在旁人看来,皇贵妃娘娘此时颓然的侧卧着,显然是在为陛下刚刚的举动而伤心呢,于是一个个都敛声屏气生怕招了贵人的不满。

    这皇贵妃虽是满朝争议的妖妃,却不似那历史上的任何一位,除过异于常人的白发红眸颇有几分妖异,没一点儿媚上惑主的嚣张气焰不说且向来对陛下没什么好脸,偏偏陛下上心得不行,再怎样被冷遇也没有丝毫要变心的意思。

    然而对下人这位却没多少架子,虽说也不大爱开口说话,但是责罚一类的也极少,宫女们都一开始以为她清高,后来才发现这位只是惫懒到了一定的境界,唯一能引起她兴致的就是各色点心,尤其喜好甜口,真是个猫儿般的性子。

    自从孟阮那句没头没尾的“我们就快要能离开这个世界了”之后,主神的心其实一直在悬着,但是这位宿主不仅之后没采取任何行动,还比之前更懒了,同女帝闹掰后干脆自称闭宫反省,连皇后那儿都懒得去了,整日里出了吃吃睡睡就是刷剧。

    主神不止一次的自我怀疑——它家宿主是不是降落错身份了,这不是兔妖,是猪妖吧?

    然而受制于等级限制只能跟随孟阮身边的主神并不知道,不同于这座雕梁画栋宛若人间仙境的金露殿的过分平静,外面是如何的狂风骇浪。

    朝堂之上。

    孟玖眸色阴沉的看着微微躬身的左相,一双凤眼危险的眯起,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孔蔺,把你刚刚说过的话给朕再重复一遍。”

    “是,”年轻的左相的声音依旧是温和的,但是也分外坚定:“臣请陛下,废除皇贵妃的品级,降为庶人,逐出宫去。以平息天怒。”

    “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天怒?可笑!朕就是天!”孟玖直直的逼视着他,狠厉的眼神像是要生生从他身上剐下一块肉来。

    孔蔺暗自深深叹了口气,他一撩衣摆,竟是当朝直直跪下:“臣叩求陛下,废皇贵妃,以平息民怨。”接着便深深叩首下去。

    右相也立马跟着跪了下去。

    左右两相这一带头,满朝文武无不深呼一口气,真情实意的一同下跪请旨。

    不知何时起,几乎是一觉起来之后,百姓已然对妖妃由原来的带着几分打趣的排斥到了深恶痛疾,他们认定,女帝的愈发荒唐和国力民生的日益衰退,都是那个白发红眼的妖妃的错。

    一定是她勾引女帝,害的女帝失了心智,劳民伤财的大兴土木,一定是她从总作梗,叫帝后失和,身带祥瑞的皇后因为怨恨而使得祥瑞都成了厄运,给这个不堪重负的国家又套上一圈紧箍。

    甚至因着艳名远扬,龟缩了几年的匈奴也蠢蠢欲动,放出话来也要一尝这倾国妖妃的滋味。

    白发红眸,不正是传说中的鬼煞?!如此鬼煞长居君侧,必然招致更大的灾祸!

    于是一个又一个打着“清君侧,除妖妃!”口号的起义军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虽说都只是些平头百姓没能成什么气候得被镇压了下去,但也成功的使连年征战尚未修养过来的覃国雪上加霜。

    恰巧眼看已经入春,鹅毛大雪却飘了起来,并且接连半月而不止,先前的人人求雪彻底变成了谈雪变色。

    覃国似乎陷入了某种莫名的衰颓之势中,周围曾经被打压得不得动弹的小国家们就得了喘息机会,不仅如此,还颇有些蠢蠢欲动的意思。

    烈火烹油,用来形容现在的覃国再好不过。

    而一切的症结,十分简单,直指当朝宝乐皇贵妃娘娘。

    孟玖一脚踹翻了身前的堆满奏折的案几,帝王的怒火呼啸着几乎要溢出宫殿:“朕不信你们都看不出来!这是有人在针对皇贵妃!覃国的兴衰又于她一届弱女子有何干系?!”

    已经有胆小的朝臣忍不住有些发抖,左相却十分冷静:“是,但是,不除去皇贵妃这一届弱女子,臣等且请陛下解惑,莫不是需除去另一位弱女子?”

    孟玖顷刻就明了了孔蔺的意思,她抓起手边的一本奏折就毫不留情的直直砸到了孔蔺额角,她似被人捋了胡须的老虎,一身戾气与威压霎时笼罩了整个朝堂,

    年轻的女帝紧紧的绷着下巴,微微扬起头颅,浴血沙场历练来的不掺杂任何花架子的杀意几乎要凝实,凤眸一片寒凉,语气却平静的可怕,

    “放肆。”

    血色顺便占据了孔蔺的左半边的视线,但是他还是毫无瑟缩:“臣有罪。”

    朝臣一片惊呼,上了年纪的干脆两眼一翻就撅了过去,年纪轻些的有些尚且死撑着却已是满额冷汗,有些也已经瘫软在地上。

    天子一怒,伏尸万里。

    那一刻没有人会怀疑,这个马背上历练出来的女帝下一秒就会大开杀戒。

    “本宫似乎来的有些不是时候。”

    一道温温柔柔的声音忽然响起。

    所有人都下意识往门口看去,

    陈惊碧色的眼眸温润得宛若上好的昆仑玉,正款款往孟玖的方向走去。

    孟玖没有说话,右相却忽然朗声喊道:“娘娘来的正是时候,请您劝劝皇帝吧!”

    群臣立马反应过来开始七嘴八舌的附和“是啊,娘娘快劝劝陛下!”“娘娘来的正好!”

    “娘娘最是贤淑不过,还请劝劝陛下!”“那妖妃哪里比得过娘娘一半!”

    ……

    陈惊于是看向孟玖:“诸位大人还请不要忧心,本宫今日此行便是为此。”

    孟玖还是不说话,只是看着陈惊,眼里翻腾过的浓郁的黑暗让陈惊都有几分心悸,但是很可惜,今天可不是老虎耍威风的时候。

    “皇贵妃自然是好的,真正有问题的是臣妾,事已至此,总得给百姓一个交代,臣妾愿自请,同陛下共下罪己诏,以平息上苍怒火,安抚百姓,陛下意下如何?”

    陈惊垂着眼,语气中满满都是自省之意,似乎真的认为覃国的一系列灾祸都有自己的责任在其中。

    左相孔蔺叹了口气,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

    “皇后娘娘仁慈。”

    随即百官齐呼:“皇后娘娘仁慈,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这是完全发自内心,心悦诚服的呼喊。

    所有人都默认孟玖已经答应,甚至没有人再去问一句:“陛下意下如何?”

    在这一片呼喊声中,孟玖的冷哼声,在陈惊听来就无比悦耳了。

    擦肩而过的时候,陈惊听到孟玖森然的声音:“你这么做,就不怕彻底把她推开吗?”

    陈惊呼吸瞬间一滞,像是解释给孟玖也像是说服自己:“我会给她更好的。”

    孟玖嗤笑一声,彻底甩袖离去。

    罪己诏下来的时候,皇后娘娘在民间的呼声前所未有的高涨,与妖妃形成两个极端。

    “皇后娘娘乃是身份尊贵的长公主,贤良淑德,才能出众,这女帝真是瞎了眼,偏偏看上不知道从哪儿挖出来的妖妃,唉!”

    酒肆里永远不乏闲人。

    “那可说不得那妖妃就真的是鬼煞化的,食人肉,吸人心髓,以此修炼的妖孽!而且她吃人便罢了,还会给所到之处带来灾祸!不然那白头发红眼睛怎么那么渗人,听说她的脸比死人还惨白几分!就是害人害多了让死气给蚀的!”

    “唷咦——我的娘诶!真有这么害怕吗?这皇帝和皇后不是都已经下了罪己诏了吗?应该没有大碍了吧……”

    “那有什么用?那鬼煞一日不除,这个国家的厄运就一日不减!唉,我大覃可如何是好啊——”

    “嘿,要我说,那女帝那么喜欢那鬼煞,就成全她们呗。不如让皇后娘娘来坐龙椅算了,反正皇后娘娘当时在陈国不是什么摄政大长公主吗?既然有了一个女帝,还怕有第二个吗?”

    “诶诶诶!你们俩,瞎放什么屁呢?都给老子滚出店去!这两天戒严,谁瞎传风言风语就要谁的脑袋,不知道吗都?!”

    罪己诏和遏止流言蜚语的一系列措施暂时使局面维持了表面的平静,但是更深层次的环境恶化、饥荒,以及虎视眈眈已经开始在边境作乱的异族一时却没有解决之法。

    孟阮这天照常窝在铺的软软的美人榻上,忽然就有小宫女暴起抽出尖利的发簪在一众侍从的惊呼尖叫声中往她的眉心刺去,一边还大喝着:“妖妃!纳命来!”

    被正巧来偷偷探望孟阮的孟玖一脚踹得飞出去三四丈,又狠狠砸落在地上,一口血当即喷了出来,瞪着眼睛还未来得及再多说什么,就已经被孟玖踩断了脖子。

    “妖妃?啊?是在说阿阮吗?”

    小姑娘缓慢得眨了两下眼睛,懵懵懂懂得开口,软软糯糯的嗓音招人疼极了。

    孟玖深深吸一口气,压下险些再度失去孟阮的恐惧和愤怒,努力勾起一个温和安抚的笑:“怎么会?我的阮阮是最可爱纯洁的小姑娘,是个小天使。”

    甚至特意拿出现代特有的可爱比喻,想要缓解一下孟阮的“惊恐”。

    “喔,玖玖。”

    孟阮笑起来,巴掌大一张小脸就完全灿烂起来,瑰色的眼眸像是揉进了星光和蜜糖。

    太久没有得到孟阮好脸色的孟玖登时忘却了刚才的一切不愉快,也不再试图解释一下自己的偷窥行为,她的凤眼瞪圆,显现出几分傻气来,

    “诶!阮阮,我在,我在!”

    “你过来嘛~”

    “过、来”

    “嘛……”

    孟玖的瞳孔瞬间缩小,她无力的一点点往下倒去,缓缓低头,看到孟阮尖利的爪子聚拢,完全穿透了她的腹腔。

    毛绒绒的兔耳朵,立在流光溢彩的银发之上,是不属于人类的可爱。

    忽然,孟玖拼尽全力往前一扑,爪子没入的更深了几寸,孟玖的喉咙响起一声无意识的呜咽,可她还是往前,直到将孟阮轻柔得拥入怀中。

    这无法用任何人生经验衡量的场面让宫女和太监们再不复训练有素,他们尖声呼救,抱头逃窜。

    “叫卫兵——!”

    “御医御医——!”

    在这一切兵荒马乱中,孟玖颤抖着最后用手描摹了一遍孟阮的面容。

    “阮阮,我可能快死了,别信陈惊,快跑,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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