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让你捡起来!”
武帝将他的手从喉间拉开,暴怒的瞳孔几乎目眦尽裂。
突然出现的变数给了何垂衣极大的打击,他独自行走江湖十多年,从未发生过御蛊失败这种事。
何垂衣失了以往的风度,他双眼充血,看向武帝的眼中竟然带上了恨意!
他憎恶的眼神让武帝不得不相信,如果手里有武器他早已毫不犹豫地朝自己刺来,这种认知推翻了他仅存的理智。
他将何垂衣推开,弯腰捡起那本印上污黑脚印的书,随后抬眸看向何垂衣,嘴边勾起嘲讽的弧度,沙哑着声音道:“朕为何会被控制?”
“朕和你做的事,比你想象的还要多,你以为仅仅让蛊虫吸食朕的血肉就能控制朕?何垂衣,你何时变得这么天真?”
何垂衣脸色一白,整个人憔悴得能被风吹散一般,颤抖着苍白的唇瓣,呢喃道:“你说什么?”
“你族中的秘术还需朕为你解释吗?”
“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和你……我怎么可能告诉你?”
“怎么可能?”武帝暴戾一笑,“你忘记了朕来告诉你 。”
“三年前,朕在嵇南与你相识,那时你正要前往罗州城,朕和你一路游玩足足半年的时间才到这里。是,你救了钟小石一命,还治好了他的腿,你以为是因为你善良吗?不是!因为他是钟公公的侄子,是朕让你治好他的腿!”
“你跟朕回皇宫,朕为了让你留在皇宫千方百计讨好你,你呢?只要能留在朕身边哪怕伪装成太监、哪怕被宫中人耻笑都可以不管不顾,我们日日睡在同一张床上,你以为我们会什么都没做过吗?”
“啪!”一声脆响在房中响起,何垂衣颤抖着手后退一步。
武帝被打得偏过了头,侧脸很快冒起红肿的掌痕,一条血丝顺着嘴角留下,他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僵着脑袋一动不动。
何垂衣神情很慌乱,他胡乱地吹起笛子,期望能唤醒武帝体内的蛊虫,武帝感觉到后颈的蠕动,他舔舐嘴角的鲜血,一手按住后颈,对何垂衣道:“别白费力气,当真要朕把你当初说的话亲自复述给你吗?”
“胡说八道!我不可能告诉你!”何垂衣歇斯底里道。
“不可能?”武帝眼中被浓浓的报复欲霸占,像是刻意激怒何垂衣,他将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巫蛊是门邪术,即便族人也未必能完全掌控,巫蛊祖先为了防止误伤亲友的意外发生,在炼蛊时将妻儿的血肉混于其中,这样一来,蛊虫记住了妻儿的气味,便不会伤害他们,但是以妻儿血肉炼蛊需要一个媒介,就是养蛊人的精血。”
他酣畅地看着何垂衣失魂落魄的模样,好像在某个地方取得了胜利一般。
“何垂衣,你的那些虫子,早已经食过朕的血肉。”
出乎意料的,在他酣畅得意时,何垂衣居然冷静了下来。
尽管他的呼吸还在轻颤,仍旧逼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问武帝:“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这个问题何垂衣心中早有答案。
武帝的神情逐渐黯了下来,他颓然地立在原地,突然有些力不从心,“这个问题,需要朕回答吗?”
何垂衣无声地摇头,他垂头看向手中的长笛,爱惜地轻抚起来。
“皇帝,我不记得的何垂衣真的很信任你。”
“他八岁时师父亡故,从那以后他便独自一人。他初出茅庐根本不明白师父说的仇恨是什么,被人欺负就御蛊报复别人,然后被人抓起来,险些被活活烧死。”
“那时候他才明白,从今往后,他真的只剩下自己了,师父没了,没有人会保护他,没有人会接受他。”
他看着武帝的眼睛轻轻一笑,“后来遇到了你,他应该过得不错。”
“他肯随你回皇宫,为你当太监为你被人耻笑,是因为他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他那么爱你,一定是因为你给了他不同的东西,但很遗憾,我并不知道。”
武帝惴惴不安地问:“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我的记忆停在哪里吗?”
一阵彻骨的寒意笼向武帝,他愣愣地问:“停在哪里?”
“嵇南。我到嵇南的第二日,如果我猜得不错,那时你应该就在赶来的途中,可惜,我什么都不知道。”
武帝脸色极其难看,脚下的步子都虚浮起来。
“朕会让你想起来。”
“皇帝,你确定我想起来了,就肯跟你走吗?如果我会跟你走,又怎会被你追杀跳入晋江?”
何垂衣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皇帝,爱你的何垂衣已经死,并且永远不会回来。虽然我和他是同一个人,但是,我和他的区别在于我并没有在那时遇见你。所以我和他不同,我不会爱你,不会和你走。”
铺天盖地的窒息感朝武帝倾压而来,但偏偏何垂衣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已经失去的人,是不可能再失而复得的,更何况你根本不爱他。”
“只要能将你带回去,朕迟早能让你恢复记忆。”武帝阴狠地看着他,眼神几欲坠血,“就算不能恢复,朕也要将你带回去。”
何垂衣哂笑道:“皇帝,我想走你拦得住吗?你以为我的蛊虫就真的拿你没办法?我做事向来喜欢留一招后手,又怎么可能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我想取你的性命,并不难。”
武帝像在挣扎中精疲力竭的猛兽,他收起瘆人的獠牙,放下力大无穷的爪子,走到何垂衣身边,依偎着他。
何垂衣是一只刺猬,硬碰硬是绝对行不通的,故而,他放下了姿态,虽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武帝的神情逐渐变得平静,就像之前的暴怒都不曾发生过一般,“你会杀我吗?”
他忽然放软的声线让何垂衣愣了一瞬,武帝阴晴不定的秉性他摸到了一些,如今身上负伤,与他硬碰硬也未必是好事,何垂衣打算顺着他来。
于是,他摇了摇头,道:“不会。但前缘既断,我希望你不要继续纠缠。”
武帝垂下头,半晌未作声。
但他也没让何垂衣等太久,他抬起头,真挚地对何垂衣道:“何垂衣,我不是你,你可以把以前忘得一干二净,但我不能。”
“那你想要我如何?”何垂衣蹙眉道。
“留下来,或者给我一些时间。”
“多久?”
“不知……”原本想说不知道,但见何垂衣眉头皱得更深,武帝不禁扬起唇角,声音里染了几分柔软:“少则一月,多则半年。我不会带你回宫,你可以留在这里养伤,我会陪你。”
何垂衣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他思量了片刻,将眼前的情势分析透彻,最后才道:“一个月,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好。”
“但我凭什么相信你?”
武帝无奈地说:“你日后要离开我根本拦不住。”
何垂衣探究地看了他半晌,见他神情不似作假才勉强点了点头。
倒不是他相信武帝,他是相信自己的实力,目前他有伤在身,留在这里养伤倒不是个坏处。
“城就不必再封了。”何垂衣道。
武帝摇了摇头,“不行。”
何垂衣脸色一变,武帝忙解释道:“封城并非全为拦住你,罗州城附近的山里有一窝土匪,他们做刺客生意,霸占了那个山头,由于武力强横占地有利朕一直没能将他们拿下,好在他们不曾凌虐过周边的百姓,朕才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听探子来报,昨日有位刺客下山进了罗州城,看衣着似乎是土匪窝的二当家,朕想借此将他们一网打尽,所以才下令封城。”
何垂衣没作声,勉强接受了他的话。
折腾这么久腿上的伤口早已疼痛如麻,如今他放松身体险些要站不住,武帝见状前去搀扶,却被何垂衣躲避瘟疫似的躲了过去。
武帝愣了片刻,眼中冷光尽显,但很快又藏了起来:“先去太守府吧。”
他拿起蓝色封皮的书,用手擦去上面的脚印,然后揣进怀里。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客栈,刚出客栈不久,钟小石就急急忙忙找了过来。
他拉住何垂衣的手,将他往自己身边拽了两分,“我已经替他送过信了。”
武帝将眼神停在他们两手交握处,何垂衣却并无反应,他点了点头,对钟小石道:“我会留在这里养好伤,这期间要麻烦你了。”
“太好了!”
边说着,他拉着何垂衣向前走,何垂衣回头看了一眼,武帝盯着自己两手空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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