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双笙回到了家。
她家住的也是普通的弄堂,三层小窄楼,虽然房子是旧了点,但是搁现在,这种房子往往特别值钱,不过外公和她都不打算卖,依然十年如一日的守在这里。
屋子里漆黑一片,外公应该又出去找老友喝茶了。
上了楼,纤指轻拨,星星碎碎的煦暖灯光在床头的麻绳渔网上亮起来,点亮了这个自成方圆小阁楼。
房间不大,但是粗略一看就能发现到处都是各种古剑的模型,床头两侧的墙上还贴着古剑奇谭和轩辕剑的游戏海报,书架上陈列的除了一些学生必备的参考书以外,就是各种武侠小说,《三少爷的剑》、《流星蝴蝶剑》、《浣花冼剑录》什么的,一看就是经年历史,多多少少有些陈旧了,却还片尘不染保存得很完整。
床边的相框里是一家三口的合照,英姿飒爽的老妈和温文尔雅的老爸,中间夹着个不到四五岁的小萝卜头。
双笙情不自禁伸手抚了抚相框的边缘,那里已经被磨得光滑锃亮。
“呼。”她深吐出一口气,开始折腾手上的校服。
把放学后辛辛苦苦做两天兼职赚来的外快拿来买一件疑似失踪人口的校服是不是有些不值?
回想了下上周送流浪汉回老家的压岁钱,再上周买了卖菜老农一三轮车白菜,结果家里不得不腌了两缸还吃了一星期素的种种“意外”,此时此刻的囊中羞涩,也就显得十分顺理成章了。
唉唉,这辈子估计自己在经济条件上是翻不了身了,还是安安分分做条咸鱼吧。
校服口袋里什么都没有,双笙放大了“陈新楠失踪新闻”的图片,仔细比对了袖口泛白的痕迹。
完全一样,连扣缝起线的针脚都一样。
之前表达了下对于“人穷就要多读书”的美好向往,并利用这个毫无逻辑干系的理由从干旧衣回收的外地青年手里低价买回了那件旧校服的双笙,顺势探出了这件衣服来自万明山万家下人手中的口风。
明成市当然有很多姓万的,但万明山只有一个万家。
在明成市,万家就是天,甚至有人说,没有万家,可能就没有如今的明成市。
然而,这都是场面话。万家确实在明成市的发展过程中添过砖加过瓦,却也并不是百利而无一害。
据说私底下,万家放贷涉黑杀人放火的事没少干,仗着先辈的庇荫扎根明成市,像个吸血鬼一般,源源不断的攫取明成市的优良资源,只是大树底下好乘凉,谁也动它不得。
她把飘远的思绪收了回来,这件衣服,估计是原本应该丢弃的垃圾,被万家的下人偷偷拿出来卖给了二手回收,再不济,也是陈新楠最后留下的踪迹。
犹疑地拿起手机,她拨通了阮纪峰的号码。
“阮警官……”
“我可能发现了失踪女孩陈新楠的线索……”
* * *
延津学园是明成市最大的一体式学校,包含小学、初中、高中三大分部,其中初高中的小区是一体的,位于市区交通脉络的中心,某种程度上,好区位代表了这是个好学校,虽然不到贵族私校的地步,可也是明成市每个以公立学校为目标的学生及家长趋之若鹜的名字。
拜户籍地址所赐,双笙是延津学园的一员。
第一节课刚下课,教室里就乱哄哄起来。
高三的课业压力很大,下课时间一部分人会争分夺秒,一部分人在放飞自我,双笙的隔壁桌属于另外一个部分——争分夺秒地放飞自我。
“哇哇哇,韩天一又飙车了啊,男神好帅——”傅晓慧抓着手机一脸兴奋地尖叫。
坐在前桌的钱宓赶紧捂上她的嘴:“行了行了,你还怕班主任不知道你带手机了是不是?”
“你可别说啊,要被没收了我就看不到我家男神的新闻了。”
钱宓一脸受不了:“韩天一这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明星哪里好,还是我家队长最帅。”
“啧,打个游戏也能做男神,有本事让他来演戏啊。”
“欸你给我说清楚了,看不起玩电竞的是不是?人家Win昨天刚为国争光拿了把冠军,韩天一除了会飙车超速找罚单还会什么?”
有这么两个活宝同伴,真是头疼。
“就是看不起怎么样,双笙你说,韩天一和Win哪个好?!”一只手不依不饶抓住了她的腕,却不小心被双笙腕上红绳系着的短剑饰品扎到了手,疼得“嘶”了一口凉气。
即使不是自己的错,双笙也还是马上捉着傅晓慧的掌心吹了吹:“这都第几次了,别再忘了。”
“你怎么还戴着呀,”傅晓慧委屈巴巴地抱着双笙的腰直撒娇:“都把人家弄疼了一次又一次还不甘心~”
“卧槽。”钱宓赶紧把她从双笙身上扒拉下来:“赶紧放过祖国最后一朵耿直的小花吧,不要仗着自己丑就为所欲为!”
双笙被逗得直笑,差点忘了正事:“你们先聊,我去下校门口。”
刚收到阮纪峰已经到校门口的信息,她得把陈新楠的校服交给他。
“真是拔吊无情。”傅晓慧一脸哀怨地看着她扬长而去的背影。
“八十岁老阿姨了稳重一点行吗?”钱宓拍了傅晓慧一脑门子:“何况你是傻啊,那种问题问双笙干嘛,我们班谁不知道双笙是个剑痴来着,除了剑,她还对什么有过兴趣?”
“学习雷锋做好事啊。”傅晓慧毫不迟疑地说:“虽然每次她不分场合仗义执言的时候都能把人气得牙痒痒。”
钱宓:“……你不提我都忘了。”捂脸。
傅晓慧抽了抽嘴角:“她也算我们班一大奇观了,上次黄玲考试作弊她当场就告发了人家,据说这几天黄大小姐还在找人收拾她……”傅晓慧地往前两排的背影那儿怒了努嘴。
“双笙这个性啊……总感觉有一天会栽在这上面。”
坐在教室中间靠窗黄金座位的美少女当然没注意到后排的讨论,此时她正面无表情地拿着手机。
微信收到一条信息,是来自母亲的——
[玲玲,鉴宝宴的礼服你不用准备,妈妈帮你买好了。]
美少女撇了撇嘴,随后眼睛忽然机灵地眨了眨,约摸是想到了什么鬼点子,重新给手机上的另一个联系人发了个微信:[ 算了,这次人不用你们收拾了,硬的你们搞不定,我来软的,让她好好尝尝丢脸的滋味。]
第五双笙,你给我等着。
* * *
“这是最后一个?”
“是的少爷,是至阴八字的最后一人,一赴宴我就把她带来了,没有人注意到。”
耳边是模糊的人声,鼻尖萦绕着刺鼻的血腥味,血腥味之重让她几乎要再次晕厥过去。
但双笙没有,她晃了晃脑袋,勉强把眼睛睁开了一道缝。
昏暗的光线里,她隐隐约约好像觉得身边那个人有些,眼熟。
好像是……万家长子万倬正。
年仅三十二的他以前经常以成功企业家的面貌出现在明成市的新闻里,甚至当初还被评为明成市十大杰出青年,她自然会有印象。
此刻的她倒在地上,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池子。这像是一个没有窗的地窖,与皮肤接触的地面彻骨冰凉,□□米高的空间大得吓人,整个房间的光源却来自房间中央的一把剑……
是的,来自一把剑身上的湛蓝光晕。
她在哪?
昏沉沉的大脑勉强在记忆中努力搜索着。
对了,昨天她收到了一张“万家鉴宝宴”的邀请函。
是黄玲给她修复关系的赔礼。
[反正我也不感兴趣,我听说你喜欢剑?这次万家展出的孤品里就有一把千年古剑,估计你这辈子除了去博物馆,也就这么一次机会能看到了。]
当时,黄玲这么说。
千年古剑的诱惑,外加对于陈新楠失踪的疑问,让她决定收下那份礼物,来一趟万明山的万家庄园。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拿着黄玲的请帖准时赴宴,被特别接待到庄园内室之后,自己就被无法抑制的晕眩感包围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到她的目光终于调整好了焦距时,整个人猝然震慑当场。
一、二……五、六……九!
池子边上,有九个竖桩,每个桩上都绑着一个人。
看她们赤.裸的身体,心口上淌着血流的那道豁口,以及苍白的脸色,双笙整个人就止不住发起抖来。
她们的脚下……汇成了一个血池。
浓烈的血腥气息充斥在整个空间里,而竖桩上的人早已了无生气。
她一定是在做梦。
这里……是地狱?
强大的反胃感翻江倒海袭来,双笙吐出了一滩酸水,麻痹的身体却无法阻止她抽搐,她的双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惧——
“你该庆幸自己是最后一个祭品,不用承受这种罪。”冷淡的声音在她头顶扬起。
紧接着,是淌水……不,是淌血的声音。
双笙全身都动惮不得,只有目光能随着那个走进血池的双腿移动。
再然后,她看到了。
放大的瞳孔前方,没入血池之中的双膝背后,有一张苍白枯槁的女孩的脸。
上一次看到她,她还在照片里摆着V字,笑得温柔恬静。
从没想过,陈新楠会死。
她张开嘴,歇斯底里地大声地叫喊,可就像是被割掉了声带一般,耳边什么声音都没有。
眼泪止不住地大滴大滴滚落下来,模糊了眼前的世界。
池子中央那双腿的主人动了——万倬正拿起了池中那把剑。
双笙努力挣扎地站了起来,完全使不上力气的双腿让她又踉跄跌坐在地,对死的恐惧操纵着双笙竭力往更远处爬去,可是那挪动的寸许之距,仿佛在嘲笑她的徒劳无功。
“黄玲小姐,你有幸能见证他的苏醒。”
“记住,这把剑……”
“叫‘赤霄’。”
……蠢死了,她根本……不是黄玲啊。
虚弱的身子被人拎了起来,猛然推到了墙壁上。
这一秒显得格外漫长,铁制品的边缘锋锐不显,却是削泥斩铁地穿过她的皮肉,插入她的肋骨。
双笙低着头怔怔地看着,下意识地伸手去抓,触及剑刃的那一瞬,手心顿时皮开肉绽。
像快速镜头中的花苞舒展花瓣,手上细嫩的肌肤随着剑刃的滑过剥地往两侧打开。
第五双笙,刚过完十八岁的生日。
作为一个剑痴,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命就葬送在一把剑手里。
还不如做个花痴呢,至少死得风流一些。
如果这是一本书的话,至少,给她打上 [重生] 的标签吧。
让她……可以报复万家的……恶鬼。
眼前的视角一点点模糊、变窄,最后归于黑暗。
[记住,这把剑……]
[叫‘赤霄’。]
赤霄。
她当然知道,汉高祖刘邦斩蛇之剑。
有生之年,她第一次这么讨厌一把剑。
冥冥中,有一个慵懒的声音,似醒未醒——
“啧,你也太弱了。”
双眼缓缓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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