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引他由侧门出去,穿过长廊,跨门,来到后堂外,后堂的门敞开着,我向屋里瞥了一眼,太子他们和之前来的几位官员都在里面坐着,由侧福晋陪着叙话,于是停了步,回头对班济道:“大人,堂内有客,我不方便入内,就送到这儿了,您自己进去吧!”
他拱拱手:“多谢姑娘引路。”说罢,他却并不进屋,反而看着我,踌躇起来。我疑心他是有感于敏儿方才的态度,想多问问。便抢先开口说:“格格近日忧伤过度,身心都很疲倦,态度难免会有些冷淡,还请大人见谅。”
“不,不,恭亲王薨逝,举国伤悲,公主与王爷是至亲,怎么会不悲痛呢,姑娘这么说,真是折杀我了。”他连连摆手道,我微微一笑,福了福身,并未说话。他又说,“我方才只是想说,劳烦姑娘代为规劝公主,切勿过分伤神,要保重身体。”
“大人无需担心,这是我们作下人的本分。” 我笑道,朝门内看了看,说,“那大人就先进去吧,我告退了。”
他点点头,扭身进去,我没有多停顿,提步由原路往回走。
“哟,这是谁呀?”才沿着墙根走出十几米,身侧就传出一个轻佻的声音。
我顿步一看,竟是大阿哥!他不是刚刚还在堂里说话吗,怎么这会儿就跑到我眼前来了!
“奴婢给大阿哥请安!”容不得多想,他已走近。
“嗯,起来吧!你是谁呀,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啊? ”
“奴婢是敏格格的宫女。”
“名字?”
“雨霏。”
“噢,原来是你呀……”他用手捋着下巴,斜眼上下打量着我,故意拉长声音,“木头木脑,一副晦气相,也看不出哪好!”我当即明白他是来故意找茬的,立时打定主意,无论他说什么难听的话,我只管埋头听着,不与他起冲突。
“不过。”他边说,边围着我绕了一圈,“既然这么受欢迎就一定有过人之处,且让我来找找看!”
我虽低着头,却也能感受到他那不怀好意的目光,遂崩紧了身体。
“唉呀!许是我眼拙。”他在我面前很近的地方停住,探身道,“从外表上确实看不出什么,嗯。” 突然,他伸手揪住我马甲的下襟,阴笑了几声,凑到我耳边,气声说,“或许这里面的东西才是最吸引人的,嗯?雨霏?”
下流!我真有冲动一把将他推开,但忍了好久还是控制住自己,咬咬牙,只无声地后退两步。他仍不依不饶,上前一步,要挑我的下巴。我先他一拍闪到旁边。
“大阿哥,恭亲王府正值丧期,一切当以逝者为尊!”被逼无奈,只得开口。
一股狂虐由他眉间掠过,使那原本就粗狂的脸孔显得更加凶狠。种种迹象都表明,他要发怒了!
“大哥。”在他伸手去抓我的同时,不远处响起了呵止声。
手在半空停滞,垂下,他回头,来人是八阿哥。
“大哥,车已备妥,该回去了。皇阿玛还等我们进宫回话呢。”
“好吧。”他愤愤地瞪了我一眼,拂袖而去。我朝八阿哥福身,轻声说:“多谢八阿哥。”
他微一抿嘴,反问道:“谢我什么呢?”
我垂头,没有作答,他也没再问,看了看我,径直走了。
这些日子,有意无意的,八阿哥总会帮我,若在以前,我会满心欢喜的感激他,从此认定他是个好人,但进宫之后,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与事,我便不敢这么想了,在这里,没有利益的事,谁会去做,普通的宫女太监亦是如此,更何况是心怀大志的八贤王呢?只是眼下,我还看不透自己于他到底有什么利益可言。
我低下头,伸手,想抻平马甲上的褶皱,却发现当时大阿哥用劲太大,都攥成了死褶,不沾水是怎么也拽不平了。我笑了笑,心想,老八的心我是看不透,但这位皇长子我倒是参透了几分,他厌恶我,这是一定的,恶语相向,肆意挑逗,都是这种厌恶情绪的表相,至于他为什么会如此讨厌我,据估计,原因之一是我偷听了他那不堪的自白,原因之二,恐怕是源于皇太子。作为皇长子,他对胤礽的嫉恨是深刻而必然的,恨他,加带着恨他的一切,自然也包括他喜欢的人!呵呵,想来我已成了他发泄怨愤的出气筒,真是冤枉至极!
我皱起眉,又用力拉扯几下,便放弃了。迈步朝灵堂走去。
经过长廊时,两个小丫环端着冥纸,香炉由身边走过,嘴里嘟嘟囔囔地议论着。
“你说那个柳姓女子是什么人,为何要为王爷戴孝?灵堂设了这么些天,她还是第一位女客呢!”其中一个说。
“嗯,我也不知道。”另一个答道,“不过我曾听嬷嬷们说过,王爷年少时,好像与一位姑娘……”二人渐步走远,余下的我没听到。
柳姑娘,难道说灵堂里来了女客?我忽然有些好奇,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加紧脚步。赶至灵堂时,牌位前并没有人祭拜,来晚了,我想着,可又一环顾,发现众人的目光都盯着门外,就连敏儿也破天荒地抬起了头。莫不是那柳姑娘还未走?我连忙回头搜索,终于在府门前的甬道上看见了那个白衣女子,不,也不能算看见,因为我只瞥到个背影,那女子穿着一身白衣,手上攥了条白纱帕。头发披散在肩上,未做过多的打理,只挽了个简单的髻,鬓旁插了素色绢花,在侍卫们惊诧不解的目光中,袅袅的穿过甬道,走上台阶,跨过门槛,离开的一瞬,手中的纱帕不经意地被风卷走,她也不拣,稍一错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那纱帕在空中打了个转儿,飘落在门内。
众人收回视线,女眷中发出几声叹息,下人中响起嗡嗡地议论声,环视堂内,只有敏格格还直直的望着门口,愣愣的发呆。这柳姑娘究竟是谁呢,竟有本事引得恭亲王府一片哗然,我暗自纳闷。
“雨霏,你说人活一世究竟为了什么?”那日傍晚,敏儿坐在阁楼的竹凳上,喃喃地问。
我将一块薄毯搭在她身上,轻声问:“格格可是想到了日间那位柳姑娘。”
她扬起头,“你怎知她姓柳?”
我道:“听下人说的。”王府里人多嘴杂,只半天的功夫,我便把这事打听得八九不离十了。未曾想,恭亲王原还有一段令人稀松慨叹的往事。
灵堂上的柳姑娘,本是汉军旗一位武官的女儿,少时居于京城,与微服出游的王爷相知相熟,互通心意,私订终身。后来那武官办事不力获罪,被外放到江南,心中不平,想再调回京师,思来想去,不得其法,便把注意打到了女儿身上,疏通江南织造,想让女儿通过江南织造的关系在选秀中讨巧,直至御前,入住后宫。柳姑娘闻得此讯,执意不从,修书一封向王爷求救,恰逢时局动荡,葛尔丹战起,王爷奉旨出征,没接到来信。柳姑娘久候未得回音,心急如焚,只得称病在家,躲过选秀,没成想弄假作真,当真的病倒了,一来二去,又误了几月后的补选,清朝的规矩,十三至十六岁的旗籍少女参加三年一度的选秀,逾年未参选的,终生不得婚嫁。那柳姑娘是年十六岁,错过了当年选秀,便再无机会,只落得个终生不嫁的惩罚。王爷回朝,获悉事情的始末,捶胸顿足,悔不当初,却也无可奈何,碍于国法家规只得作罢。二人两两相念,苦无交集,一晃便是二十年,再见面,已天人永隔!
我怔立在竹凳旁,回想着白天所见的背影,那么缥缈虚无,她该是个轻灵如水的女子吧。
敏儿低叹一声:“王爷……我阿玛贵为皇族,一生戎马,立下赫赫功勋,饱受世人景仰,却始终娶不到最心爱的女人……岂非妄活一世?”
妄活一世?我笑了,近些日子,敏儿似乎有些偏激。
“格格未免把感情看得太重了,文才武功,家国天下,人这一生还是有很多事要做的!”
“文才武功,家国天下,是男人的世界,不是女人的。”她道。
她恐怕是从柳姑娘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才会突发这种感慨。我挪步回屋,到了一杯清茶,递到她手上。借着她抿茶的功夫,开口道:“奴婢曾与师兄谈论过类似的话题,当时他说,这世上,没有谁是离开别人就活不了的!所以,人,就该努力活着,纵使再苦,再累,再寂寞也要努力活着,因为活着本身,就是一种享受!对他的话,奴婢深以为然,不知格格怎么想?”
“他这么说?”
“嗯。”
她愣了愣,放下茶杯,凝目想了许久,自语道:“或许,我该……”说到半截,眼中一亮,抬头对我道,“雨霏,天晚了,你去休息吧。”
那晚之后,敏儿开始起了些变化,与之前的她不一样了。虽然表情依旧淡漠,但眼神却透着清亮,时而还会闪出光彩,她的话也比以前明显增多,无论是对福晋们,还是丫头们都轻声轻语,再也不会三问一答了。对于这种莫名的转变,云竹和月珍可谓欣喜若狂,直嚷嚷着之前的敏格格又回来了,而我在一边冷眼旁观,却始终觉得事有蹊跷,人,怎么可能说变就变了呢!
转眼间,大丧已毕,再过三日,就要回宫了。这天早上,格格突然说要到寺里烧香请愿,吃过早饭,就遣月珍,云竹去备车。我收拾了一番,手执披风,伴她来到园子的后门。
不经意间的触碰,我觉察到她的手很凉。
“格格,冷吗?要不要穿上披风?”
“不用。”她摇头。
我又摸摸她的手,劝道:“还是穿上吧。”
她不再坚持,含着笑顺从的接过来,披在身上。
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赶车的过来,我有些着急,探身去看了看,收回视线时,突然发现敏儿正用一种相当温和的目光看着我,猛地一愣。
她笑了,眨了下眼睛,淡声问:“雨霏,你喜欢我四哥,对吧?”
我听了又是一愣,她今天真的很奇怪,怎么会忽然这么问!
“格格在说什么呀?”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告诉我,是不是?”
我想了想,低声说:“以前是。”
“那现在呢?”
“不知道……”我摇头。
她拉起我的手:“雨霏,姻缘天赐,你该好好珍惜,我看得出,四哥也喜欢你!”
我迷惑极了,并非因话的内容,而是因她说话时的意味——浓浓地叮咛意味。
“格格,你——”
门外传来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
“马车来了!”她说,又紧攥了攥我的手,“我走了,有云竹月珍陪我就行了,你回吧。”
“哦。”我糊里糊涂的应着,扶她上马车,车门关上的一瞬,她朝我微微一笑,那笑容也如她的语气一样奇怪,像感激,又像诀别!
拜她所赐,这一整天我都坐立不定,惶惶不安,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脑子里颠来倒去地想着她的话和表情。最终,焦虑在夜幕降临时上升为害怕,整整四个时辰了,她们还没回来!
“雨霏,不好了,格格不见了!”掌灯时分,云竹与月珍气喘吁吁的跑进房间。
“怎么回事?”我抓着她们问。
“上午到了寺庙,格格就把车夫遣回了,用过午膳,她说要与大师讲佛,差我们去买些供果,再添些香油钱,我们办妥之后去找她时,才发现大师房里根本没人!在庙里找过,附近也找过,就是找不到啊!”
我脑中闪过可怕的念头,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你们别吵,也别慌,让我想想!”
闭目凝神,思绪回到几日之前——
那是柳姑娘走后的第二日,也正是恭亲王出殡的日子,府中人来人往,异常忙乱。我便趁这个空档去找萧烈,想在回宫前见他一面。
赶到医馆时,他正在清点帐目,散碎银两摊了一桌子。
“雨霏,你来得正好,这几天,我正琢磨着找什么法子去王府见你一面呢?”见到我,他很是惊喜。
“你要见我,有什么事吗?”我在他身边坐下。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大纸包,递到我手里:“也没什么事,只想把这个给你。”
“这是……”我疑惑的问。
“牙膏粉。我估计之前的那包肯定用完了,所以这回特地多做了些,省着点应该可以用一年!”
伸手抚上光滑的纸面,我心中百感交集,或许这是解释误会的最好时机,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我们俩之间有任何罅隙:“萧烈,你该相信我,你和敏儿的事真的不是我告诉四……”
“我知道。我知道。”他按住我的手,缓缓说,“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的!”
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前嫌尽释,我笑了;他拍拍我的手,也笑了。
收拾了桌上的散碎银两,沏上一壶茉莉清茶,我们俩相向而坐。
“我想过了,四阿哥心机重,很可能在派遣工作给我的同时,还找人盯着我,毕竟我们不是他一手提携的,怀疑之心再所难免。”
“这,怎么讲?会吗?”
“你以为他就百分之百的相信你?”他抿了口茶,“我看不然,你在贝勒府,他可以完全控制你,你到了晗清阁,他也能间接控制你,可一旦你将来进了东宫——太子的势力范围,他想再插手就难了,女人善变,这谁都知道,他担心你会与太子日久生情,逐渐到向那边,所以才会说出他没有把你送给太子之类的话,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他想用感情捆住你,让你死心塌地的给他卖命!”
我猛地打了个冷战,手中的茶也泼了一大半。
“萧烈,你怎么会把他想得如此不堪?”
他苦笑几声:“不是我把他想得不堪,而是这世界本就丑陋,处处都是猜忌,较量,尔虞我诈。”
“可是……”反驳的话几欲出口,却还是被我顶回去,我们俩太久没这样恳谈了,我实在不忍打破这一刻的宁谧。于是,拎起紫砂壶,蓄满一杯茶,静静饮下,不再多说。
几盏茶过后,日渐低垂,该回去了。
道别之后,我拿起牙膏粉,渐步往外走。他却几步赶上,拉着我说:“雨霏,你得记得,在宫廷斗争中,没有至情至性的好人,也没有十恶不赦的坏人,一切都是相对的。在这种险恶环境里,不要彻底的相信谁,也不要彻底的敌对谁,保持中立才是生存之道。雨霏,你要做的只是熬,熬到时间就回家,不必替他卖命,我根本不相信离了咱们俩,胤禛就当不了皇帝!”
他认真地盯着我,莫名的激动起来。我一时有点发傻,怔怔地说:“萧烈,干嘛这么激动,就好像我们再也见不着了似的!”他松开手,退后一步,我习惯性的捶捶他的肩头,笑道,“放心吧,有你这么一位足智多谋的师兄,还怕会出差错?从今儿起,我就靠你罩着,等你带我回家了!”
他暮地低头,僵住。
怎么是这种反应,我蹙眉,摇摇头,却也没多想,毕竟是抽空出来的,回去晚了不好交待。紧紧衣领袖口,我转身跳起帘子,跨出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他的一声低问。
“如果我放弃了,你会怪我吗?”
‘如果我放弃了,你会怪我吗?’我腾得由椅子上弹起,回忆就此中断,放弃?放弃什么?放弃庆祥医馆,放弃四阿哥,放弃我们的计划,放弃——回到现代的机会!若真是这样,能让他下定这种决心的,一定是,一定是敏儿!
一个布衣郎中与一个固伦公主——他们两居然私奔了,天啊,五雷轰顶亦不过如此!
“云竹,月珍,有人来问的话,就说格格身子乏,已经睡下了。千万别让任何人知道格格不见了。你们在这里守着,我现在就出去找!”匆匆撂下一句话,我飞也似的跑出房间,在暮色掩映下,由后门出了王府。这么大的事,一定要亲自确定。
我相当失态地在熙攘的街市上跑着,心中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恐惧,萧烈,你可千万别这么傻呀!
‘咣当’,我大力推开庆祥医馆的大门!屋里没有点灯,昏暗冷清,极目搜索,在柜台旁,我发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几步冲过去,抓住他,声音未出,却先惊住,不是萧烈,是四阿哥!
——“雨霏!”
——“四爷!”
双方都愣了片刻。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了?”他反手抓住我,粗声问,“是不是敏儿……”
“爷。”一个近侍由里间挑帘出来,“都找过了,没发现萧大夫!”
“什么!”
不需要光亮,我也可想象出他脸上的震惊。
“敏儿是不是不见了。”他冷声问。虽是问句,语调却是笃定的,没一点质疑。
我用力吸进几口空气,紧紧抓住他的双手,一字一顿道:“四爷,无论如何,请饶萧烈一命!”
四贝勒府,书房——
“你们四个,各带两个亲随,由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出发,沿途去找。如果发现格格和萧烈,将二人扣在原地,立即回来通报。记住,此事要谨慎,不得声张,知道吗?”四阿哥厉声吩咐道。
“着。”四个贴身侍卫得令,快步跨出书房,衣角带起一阵风,扫乱烛台上的火焰,屋内忽地一暗!
四阿哥自书案前走了两个来回,重重一掌砸在桌角,笔搁上的毛笔纷纷散落,他狠狠道:“萧烈,该死!”
我浑身冰冷立于一旁,心里只想着:完了!
等待,犹如一把钝锈的锉刀,一下下地磨人心肝!烛台上的蜡,燃尽,换上新的,又燃尽,再换上,再燃尽……侍卫推门而入时,我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只知道台上的蜡已换了三次!
“爷,找到了!在城东观音庙!”侍卫拱手于他面前立定,语调异常清晰。
“备马!”他拍案而起,疾步往外走。
“爷!”我紧跟上他,“带上我!”
他微顿,皱眉略一沉思,拉起我:“走。”
五匹骏马在夜色中狂奔,蹄下生风。那是我第二次与他同乘一骑,没有羞怯,甜蜜,神往,只有担忧,深深地担忧。敏儿是公主,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事,可萧烈,来历不明,身份尴尬,如此大罪,谁会护他周全呢!我紧紧手臂,只希望身前的这个男人能够念及一点主仆之情,饶他不死!
凄冷的夜风在耳旁呼啸,不时还夹带几声马鞭的清响,疾驰若飞!
“驭!”猛烈的振颤过后,马在一座破旧不堪的庙宇前刹住。庙门紧闭着,缝隙里透出一丝微弱的亮光,预示着屋内的确有人!先前到达的两个侍卫把在门口,见我们来了,其中的一个快步迎上。
“爷,他们就在里面!初到时,他们要逃走,奴才们劝不住,就自作主张把萧烈绑了!”
“那格格呢?”四阿哥翻身下马。
“格格一切安好。”侍卫答道。
他把马鞭在手中拍了两下,丢给侍卫,取了佩剑,径直要走。
“爷!”我大声叫住他,慌乱地由马上爬下。
他顿住步子,回头看我。
“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饶了萧烈吧!”
他没说话,掉头提步,朝庙门走去,侍卫们看了我一眼,也跟着走。
我咬咬嘴唇,疾步追到他身边,扯住他拿剑的手。
“求你了!”
又一次顿住步子,他盯着我,眼神幽暗闪烁,意味不明,我说不出更多的话,只加紧了手上的力度。
他甩开我的手:“倘若情势尚可挽回,我会留他一命!”
我后撤半步,松了口气。
‘哐当’一声,庙门洞开,门框上的尘土渣滓哗哗掉落,几人发出了轻咳。未等土落定,四阿哥便率先跨步进去,身后侍卫随之拥入,一阵响动过后,庙内复又安静下来,在影绰地衣衫缝隙间,我瞥见了残破不全的千手观音像,一盏明暗不定的油灯,以及,油灯下苍白无助的敏格格。踉跄着迈过门槛,跻身而过,我的心揪作一团——萧烈,五花大绑,额角乌青,嘴边淤血,如同断翅的鸟儿,蛰伏在地上,却仍不断地扭动身体,竭力挡在敏儿身前,眼神犀利,狂躁地扫过每一个人,包括四阿哥!然而,在我推开侍卫,挤到四阿哥身旁时,他愣住了,眼中的情绪尽数消失,只余茫然不解。
“萧烈!”我欲上前,却被四阿哥拦住。
他将我推到一旁,扬手抽出宝剑,烈烈寒光直抵萧烈的胸口。
“萧烈,虏劫公主,你可知罪?”
“不,他没有虏劫我,是我让他……”敏儿抢先否认。
萧烈身子一动,制止了她,接着扬头,眼神比之前还要犀利,以一种近乎鱼死网破的气势,硬声说:“在我萧烈的心里,没有公主,只有敏儿,我要带她走,我要娶她!”
指着他胸口的利剑又近前半分,侍卫们皆是一惊。
四阿哥面色青紫,由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这么说,你是一意孤行了?”
“成王败寇,亘古不变。既决定了,就没想过要退缩!”他脸上渗出一丝苦笑,转而化为决绝,“只不过,四阿哥,纵使我犯了滔天大罪,杀我的也绝不该是你!今日这剑落下,他日,你一定会后悔!”
连我算在内,谁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时间凝于这一刻,庙内七八个人,此时竟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等他的决定!
滚烫的灯油滴落到供桌前的稻草上,发出咝咝轻响。他异常淡然,却又异常清晰的说出一句话:“好,我且杀了你,再看看自己日后会不会后悔!”话音刚落,手腕一抖,提剑便刺。
“不要!”敏儿扑在萧烈身上,用自己挡住了剑。
四阿哥大惊,猛地收住剑锋。
“敏儿,闪开!”势如水火的二人居然异口同声。
“不。”敏儿含泪看看萧烈,又扭头朝四阿哥喊道,“四哥,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
“你!”他蹙眉,“来人,把格格拉开!”
两个侍卫由旁边上前,一左一右的去拉,挣扎半晌,敏儿被抓到一旁。他无视她的哭喊,紧攥了手里的剑!
眼看萧烈命悬一线,我顾不得许多,猛地伸手抓住他的腕子。
“雨霏,你看到了,他如此执迷不悟,我留他不得!”未等开口,他便抢先噎住了我。
“不,不……”我死抓着他,思路混乱的跳跃着,眼神一晃,落在观音像上,“贝勒爷是礼佛之人,观音菩萨坐前,不可妄开杀戒呀!”他闻言,手臂一抖,我接着道,“求您给奴婢一炷香的时间,让奴婢与萧烈单独谈谈!”
我送开手,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心中起伏不定。
凝目盯了观音塑像好久,他点了点头:“好吧!”
一干人等退去,庙内只剩下我和捆倒在地上的萧烈。他看着我,嘴上忽地露出讥讽的笑容,只这一眼我便知道,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亲人,我都失去他了!或许我从未真正拥有过他,不然他怎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我;不然时至今时今日,我怎会绞尽脑汁也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我悲哀地叹了口气,摇摇头,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无论如何,我得救他!
“萧烈,不管你心里在怀疑什么,都先停止吧!在进庙之前,四阿哥答应过我,只要你不再坚持,他就饶你一命!现在你们已经被抓住了,无论你愿不愿意,敏儿都肯定会被送回宫的,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可别犯糊涂!”
“你说话呀?”见他没吭声,我用力晃动他的肩。他抬了下眼皮,又垂下。
“你在跟我怄气吗?即便是怄气,也得有命才行啊!”
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
“萧烈。”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只要说一句话,你就能活命,是真的,四阿哥亲口许下的,不会不算数的!”
……
“说一句话有那么难吗?”
……
这场生死攸关的谈话,只有我一人喋喋不休,他由始至终,只对我说了一句:“雨霏,有些话,是一辈子也不能说一次的,死都不能!念在一场同乡,替我收尸吧!”
庙门被重新推开,敏儿第一个跑进来,冲到萧烈旁边,将他扶起,满怀期许的凝视着他:“萧烈,你怎么说?”
“既然当初决定抓住你,就再也不会放开。”他无比温柔的回望她,仿佛周围再没旁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记得吗,我们的承诺?”
“嗯。”她捧住他的脸,重重的点头,几行泪由脸颊滑落,“萧烈,我付出的永远都不会后悔,敏儿一生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抹掉眼泪,她暮得转身,扑通一声跪下。
“四哥,我今日去庙里烧香,路上遇到萧大夫,一时兴起,就拉他陪我游观音庙,贪玩忘了时辰,是我错了,求四哥与我一道回王府去,向福晋们解释清楚!”兀自扣了个头,她于众人的惊诧目光中起身,朝门外走。
“敏儿!为什么?”萧烈在身后大叫,拱身要追上去,被两个侍卫制住。
对这番骚动,她充耳不闻,转眼之间已跨出庙宇。
“为什么?”萧烈仍在喊着,声音凄厉,近乎疯狂。
四阿哥冷眼看着周遭的一切,等敏儿钻进不知何时已备在外面的马车后,他淡声道:“今日格格出外进香,回去时迷了路,才会在此滞留。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侍卫们齐声答道。
“把萧烈押回贝勒府,另行发落!”
“着!”
……
我想我这一生都忘不了,萧烈被反绑着扛上马时的眼神——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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