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经过御花园,远望见一大片人呼啦啦的跪倒,心想,八成又是哪位主子在逛园子,忙绕了路走。回到晗清阁,向月珍一打听才知道是皇上带了良妃去赏花,据说八阿哥也随侍在侧。一个月内去两次御花园,这在宫里算是个新闻,看来,八阿哥是越来越得宠,日后,八爷党的动作也难保不会越来越大。在这个节骨眼上,安插个人到太子身边,四阿哥这步棋不知走得对不对,又或者说,他在八爷身边也有可靠的人?他曾说过,每个阿哥都有一套打听消息的办法,他的方法我已经见识过了,那太子,八阿哥的法子又是什么?
五月底的一天早晨,云竹与月珍显得很反常,不像往日那样懒散,一睁眼就忙着梳洗打扮。
“雨霏,帮我看看哪只珠花好?”她把我揪到镜子前。
“这只吧。”我指着其中一个道,“样式比较素雅,很配你身上的衣服。”
“嗯,我也是觉得这只好些。”她拿起选中的那只插在头上,满意地看看镜中的自己,又把视线停留在我身上,“你也快去打扮打扮,时候不早了!”
我纳闷的皱起眉:“为什么要打扮?什么不早了?”
另一侧对着镜子精心画眉的月珍停住手里的动作,扭头说:“怎么,你不知道吗?宫女每月可以在顺贞门外见一次亲人,咱们晗清阁和后面的绛雪轩分在月底,昨儿内务府的小德子来传话,这个月就定在今天。”
原来是去见亲人,难怪她们这么重视,特意早起打扮。
“哦。”我点点头。
云竹看着我说:“还愣着干嘛?快去梳洗呀?”
“不用了,我没什么亲戚,不会有人来看我的。”我尴尬的笑笑,“你们去吧,屋子我来收拾。”
她俩一人看我一眼,又互相看看,低了头,很有默契的打住这个话题。
时辰将至,两人也都打扮停当,张罗着要帮我收拾完屋子再去,被我笑着拒绝,连哄带推的将她俩送出院门。一个月一次的见面,很珍贵,我又何必耽搁她们呢。
旁边两间厢房里的人有的去当值,有的去见亲属,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剩我一人。自从我进了宫,就住到这个嘈杂的大院里,整日吵吵闹闹的,就盼着清静,可眼下真清静了,心里到憋闷起来。人就是这么不知足。
拎起墙角的扫把,我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扫院子,才划拉了几下,就听得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院门一直开着,想进就进来,敲什么门哪?我没好气地扭脸,却看见三阿哥正含笑立在门口。
“怎么啦,一脸的不高兴,谁惹你了?”他走进院子。
我敛起之前的表情,笑了笑:“没有人惹我。”
丢下扫把,我又问:“三阿哥来找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啦?”他揣起手在院里走了一遭,四处打量,“二哥不方便在这里走动,就托我过来看看你住得怎么样。这院子住几个人?”
“嗯。大概十几个人吧!”
“这么多!”
“人多热闹。”我粗粗回应,截住他的话,顿了顿,改口问:“皇太子这几日过得好吗?”
“二哥?嗯……还算好吧。”他迟疑了一下,回道。
“那日在甬道上他脸色不太好,我猜想他八成是遇上了麻烦。”我顺着他的语气说。
他调笑的瞥了我一眼,那神情似乎是在说,‘你对他还真上心!’,我回看他,不屑的撇撇嘴。
他又笑了笑,便止住。接着沉声道:“其实也算不上是麻烦,只不过,上个月,阿尔吉善手下的一个提督,在山西扩建自家宅院,私占了周围的良田,二哥获悉,责斥了阿尔吉善,又命其贴补银两给那些被占地的村民,就此将事情压下。可没料想,前几日这事复又传至京城,还被皇阿玛知道了。”
定是有人捅了上去,我心道。“那他被万岁爷斥责了?”
胤祉叹了口气,点点头:“怕是还没这么简单。”
正说着,内务府的小德子一溜烟的跑进院子,直奔我而来,惊见三阿哥,愣住,连忙打了个千。
“什么事?”他问。
“回三阿哥的话,雨霏姑娘的亲属在顺贞门外等着呢,奴才是来唤她过去见面的。”他答道。
‘我的亲属’?我愣了愣,一定是搞错了,我有心问清楚,但碍于三阿哥在身边,不便多言。
“那,奴婢就先去了?”我看着他问。
他无奈的咧咧嘴,道:“哎,看来我今儿来的不是时候。好了,你快去吧。”
我笑笑,朝他行了个礼,随小德子去了。
路上我问小德子来的是谁,他说隐约瞅见是个花白头发的男子,别的也没多问,就跑来叫我了。我一听更是纳闷,花白头发的男子?会是谁?
到了顺贞门外,小德子将我引到管事公公的面前。我屈身行礼。
“阿尔丹•雨霏?”他瞥着我问。
“正是。”我低首道。
他在名录上勾划掉我的名字:“你舅父来了,左手边第五间!”
我按他的指示走过去,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推门进屋。
房间很狭小,仅有的一扇窗户紧闭着,并不敞亮。
我眯着眼调整了视线,在靠近墙角的地方发现了一个身着粗布衣裳,头发花白的男子。
“请问,您是……”我试探着向前走两步。
“雨霏呀,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你舅父呀!”伴着粗哑而刻意的声音,他缓缓转过身。
面颊灰黑,额头与眼角散布着些许皱纹,嘴上蓄了花白的胡须,但一双眼睛却很明亮,顾盼间还透着几分顽劣——不是萧烈还能有谁!
“呵呵。”我大喜过望,两步跳到他身边,揪着他,“你怎么来啦!”
他连忙作了个示意我降低音量的动作,又抻起脖子朝门口警觉的望望,之后对我笑笑,压着声音道:“我来看你呀!怎么样,意外吧?”
“嗯,嗯。”我连连点头,拉他坐到一旁的凳子上,细细打量他的扮相,最后,揪起他腮上的假胡子问,“你这些都是怎么弄的?”
“哎,别乱动。揪掉了我怎么回去呀!”他拍掉我的手,“这妆我画了将近一小时呢,光糨糊就用掉了半瓶多。”
我闻言又伸手摸摸他的脑门,果然是涂过糨糊弄出的褶皱,于是笑着问:“萧烈,你怎么会想到拌作我的舅父。过宫门的时候没人检查吗?”
他道:“怎么会没人查,我费心乔装打扮,就是为了混过验明正身这关。至于姓名,身份那些嘛,是四爷找人办的。”
“他?”我嘟囔着,继而问,“是他让你来的?”
“嗯,也是也不是。”他含糊地答道,“好了,别提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啦,快告诉我,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挺好的,该见的人都见了,担心的事也没发生。太子没有逼迫我,也没总来找我,眼下,我住在晗清阁还算安生。对了,前些天,四阿哥也来看过我一次。”
“噢,他说了什么吗?”
“也没什么,他……似乎暗示我不要太顺从太子,还说不会让我在宫里久留。”
听到这儿,他脸上忽然勾起一丝夹带了轻蔑的笑,好像在嘲讽什么。
我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就询问的盯着看,他扫了我一眼,没作回应,径直从袖筒里摸出一封信,拿在手中摩挲半刻,再抬头时已换了副表情。
“雨霏,这封信你帮我交给敏儿。”声音很是压抑。
“这是……”我愣愣地看着递过来的信,不知该不该接。想来敏儿递出的条子他应该已经收到。
“放心吧,这不是情书。” 他干涩的笑笑,将信塞到我手里,“是……绝情书!”
我惊讶的张了嘴,却没想出要说什么。
他道:“敏儿私下去医馆找我的事,四爷知道了。”
“啊?他怎么知道的?”我仰头问。
他没说话,却用怪异的目光看了看我。
我霎时有些迷惑,但很快明白过来,惊愕地问:“你怀疑我?”
他慌乱的错开视线,摇头:“没有。我怎么会怀疑你呢。”
虽然这么说,我仍从他眼中看出怀疑,心里的热情瞬间被浇熄了,萧烈,我如此信任依赖他,却从没想到他竟会怀疑我?
“你和敏儿的事,我从未对他说过……”
“我知道。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断续的说,“我只是……”
我盯着他,他却没再继续说下去。
静默了一会儿,门外响起管事公公的声音:“阿尔丹•雨霏,时间到了!”
“信我会帮你送到的。”将信揣在怀里,我站起身要走。
他拉住我还想说什么,我回身,他看了看我却什么也没说,松了手,我勉强挤出个笑容,说了句‘保重’,提步出屋。
顺贞门内很热闹,刚见过家人的宫女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着各自的家事,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我此刻却笑不出来,绷着脸从她们中间穿过,径直回去。
到得晗清阁,屋内空无一人,云竹与月珍也都不在。我在屋里转了一圈,思量再三,把信放在里间书案上,用镇纸压好,退出房间在柱子旁等候。一会儿的功夫,敏格格清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鹅黄的旗装,轻快的笑容,气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她身后跟着的云竹也是一脸喜气,看样子,二人正在聊着什么高兴的事。
我上前请了安,问:“格格方才去哪了?”
她笑着道:“去看十七格格。哎,走了这半天,有点渴了。云竹,去取些酸梅汤来。”
云竹应声离开。
敏儿抻抻胳膊,跨步要进屋。
“格格。”我拦住她,“书案上有封信,是萧大夫的。”
她顿住步子,嚯的抬头,惊喜与忐忑交错在眼中,下一刻,她已跃步进屋。我心中一颤,没跟进去,反手带上了门,垂头立在门边,心里悲哀的想;有些苦,是要一个人承受的。
五分钟,十分钟,半小时……屋里没有响起意料中的摔瓶子声,哭声,抑或是别的什么发泄愤慨的声音,相反,屋里非常静,没一丁点声响!
我开始不安起来,把脸贴在门上,轻喊:“格格!”没有回应。
“格格,奴婢能进去吗?”仍然没有回应。
又站了一会儿,我实在等得心焦,搓搓手,轻轻推门进屋。
外间没人,我跨步走进里间。书案旁——敏格格端坐在椅子上,手中捏着信纸,眼神直直的,眼角噙着泪,似是一眨就要掉下来。
“格格。”我轻拍她的肩。
她一怔,松了手,信纸在空中打了个转,落到砚台上,字迹瞬间被墨汁染黑。
“雨霏……”她两行清泪自眼中落下,“他……不要我……”
我心中一振,鼻腔竟也有些酸涩,这确是我一直期望看到的结局,但是,当它真出现时我却没有一点欣慰,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喘不上气。我没再开口,环住她的肩,任她哭,过了好久,大概有半个多时辰,她已经明显耗尽了力气,抽泣声时断时续,又过了一会儿,终于停住,不再哭了。
叹了口气,我俯下身,掏出手帕,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悄声问:“格格,好些了吗?”
她抽泣了几声,还未及答话,屋外响起十三阿哥的声音。
“云竹,在这儿站着做什么?你家格格呢?”
至于云竹答了什么,我没听到,只听见‘咯吱’地推门声,接着,十三阿哥便已经到了我们眼前。
“这,这是怎么了?”他顿住步子,吃惊的看着哭成泪人的敏儿。
看见十三阿哥,敏儿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推开我,朝他跑过去。我有心阻拦,却已晚了。
只听她泣不成声地说:“十三哥,带我出宫,我要见他!”
……
等敏儿彻底安静下来时,已经是午时三刻,我帮她擦了把脸,扶她躺下,静等了一会,确定她已经睡着了,才提步走出屋子。
十三阿哥焦急地等在门外,见我出来,忙问:“怎么样了?”
“已经睡下了。”我压着声道。
他重重地呼了口气,靠在门前的柱子上,看了看身边的云竹——她一直端着酸梅汤站在门口,浑沌地看着我们进进出出,不知发生了什么。
“你先下去吧。”十三阿哥吩咐她。
她行了礼,又看看我,端着托盘退下。
“他们的事我早听四哥提过,当时没在意,却不想闹成了今天这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云竹走后,他问我。
我于是将萧烈递信的始末简单给他讲了一遍。
“这么说,是敏儿先属意萧烈的?”他挑眉问。
“大概是吧。”我答道。
“嗨。”他摇头,“没成想带她去四哥府上玩,却搞出这么一档子事儿来!”顿了顿,他又说:“还好,萧烈还算聪明,及早抽身。否则,依照敏儿的性子,若事情闹大了,他怕就要遭殃了!”
这话的弦外之音再明白不过了,萧烈若不写这封拒信,迟早会有性命之忧,毕竟这种私情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我当下听得不寒而栗。
“既然事情已经结了,那刚才的事,是不是就别告诉四爷了?”我试探着问。
他瞟了我一眼:“你还挺护着萧烈的!”
“他是奴婢的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亲如手足,奴婢也不愿见他受到责难。再说,格格年纪尚轻,心性未定,哭闹一阵应该也就作罢了。”
“也对,现在哭总好过指婚时再哭,敏儿呀,真是!”他接过话头,提步往外走,却不回我之前的话,我心里一急,便跟了几步,他走到门口,停住,回头:“放心吧,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四哥的!过几日我和四哥要随皇阿玛去围猎,这段子日子,你多劝劝她。”
我点点头,放了心,不再向前跟了。他走了之后,我又独自在院里默立了一会儿,想着萧烈和敏儿。感情的事,剪不断,理还乱,最是麻烦,但愿这事真能就这么了结。
六月初三,皇帝离宫,两个月的木兰秋闱正式开始。这一次成年的阿哥几乎都去了,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向北而行。不过,宫里的一切并未因少了皇上和一众阿哥们而有所变化,我的生活仍是在晗清阁和住所之间往复,平稳而单调。
经历了失恋的打击,敏格格的性情彻底变了,日日闷在房里,读书作画,要不就对着雪齐儿发呆,好容易出去一次,也是伤春悲秋的慨叹。不过这变化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若说她以前是艳若桃李,那现今便是淡若青莲,别有一番轻灵的韵味。后宫的主子们都夸她越发娴静乖巧,像个大姑娘,她闻言却一笑置之,不做品评。
由于著书的事宜,三阿哥此次没有伴驾,留在了宫中,所以他总会在闲暇时来找我,这也算得上是我枯燥宫廷生活中的一点调剂。我们在一起,除了皇太子之外,极少涉及宫廷的事,大多都是聊些共同感兴趣的话题,我发现他确如史书中所载,聪敏博学,思路开阔,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皆有涉猎,还写得一笔好字。记得有一次,他兴奋的告诉我,在德里格的家乡,有个城市叫威尼斯,全城被纵横的河流分成一块块的,居民出门就要坐船,几乎没有陆路,就像中国的江苏一样。他还说自己若不是皇子,真想坐船去游历一番。这在当时的清朝是多么大胆的想法,意大利在清人的眼中是番邦蛮夷之地,而在他心中却并无轻视厌嫌,反而充满向往之情。从现代角度看,他属于那种颇具前瞻性的人,与他接触多了,心中也禁不住钦佩,于是每每相谈甚欢,有好几次都险些误了当值的时辰。
日出日落,时光荏苒,两个月稍纵即逝,御驾回宫时,已是桂花飘香的八月。一日午后,我忙完手中的活计,准备回住处休息,走在甬道上,心中突发感想,脚下不由得调转了方向,径直走向宁寿宫花园。
又是这条小径——上次见四阿哥的地方。只不过之前的枯枝粗干现今已被盈盈地白色花瓣盖住,蜜蜂与蝴蝶忙于其间,生机盎然。许久未清理的路面上钻出些杂草,踩上去软软地,这份脚下的柔软于我这个日日踏在青砖地上的人来说是久违了的,我于是抛弃了路中央的石板,有些贪婪的跑到树根下青草最为繁茂的土路上,肆意踩踏起来。望着脚下的绿,记忆的大门不受控制的顿开: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阳光明媚的春日,绿油油的草场,精壮的白马,稳如泰山的背影,胤禛……
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我心中忽地得一跳,是他来了吧!下意识地回身去看,脚下的花盆底却陷进土里,我稍一发力,便失去平衡,侧仰着摔过去,不过很怪,摔倒的一瞬,我并未惊慌害怕,心里只想着,他在身后,不会任我跌倒的。果然,落地之前,一只有力的手揽住我的腰,一扣再一提,我的身子在空中停顿半刻,稳稳地落进他怀里。
这怀抱温暖而宽厚,跌入其中,我霎时有点晕眩,很快清醒,接着便荡出一丝喜悦,然而这一切感受在我瞥见他胸前衣襟上用金线绣制的游龙图案时,立时消散。
“皇太子!”我推开他,跛着脚退后两步。
他捕住我闪过的表情,上前问:“怎么了,那么惊慌,我吓着你了?”
我定定神,下意识的露出一个笑容,说不清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应付眼前的尴尬。
“没有。只是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到这儿来。刚回宫,不是该有很多事要办吗?”
“是有不少事。今儿下了朝就一直忙,直到未时才刚闲下来,这不,就来看你了!”他说着,从身后拿出个物件,外形像笛子,个头较之要小巧些,“顺便把这个带给你,认识吗?”
我接过来拿在手中掂掂,这东西通体黝黑,材料即非竹子也非玉石,上面还刻了些迥异的花纹,不像是产自中原的,我摇摇头:“不认识,看着是像个乐器。以前从未见过!”
他笑笑,从我手中拿过,置于唇下,几段轻快的音律汩汩而出。简洁,朴直,高亢嘹亮,颇有些北方民曲的风格。
“这是草原的乐器,叫乌日瓦索,算是羌笛的一种。”他递回到我手里。
我又仔细把玩了一番:“看着简单,却不想把中原那些精雕细琢的乐器都比下去了!”
“你先拿着,空闲时我过来教你。等明年带你到草原上去,坐在马背上吹才有味道。”他嘴角含笑,微眯着眼,仿佛那一幕就在眼前。
听着他的勾画,我却无法兴奋,反倒觉得身上发紧,明年会怎样,我可不敢想!
“走吧!”过了会儿,他拉起我的手,“我送你回去。”
“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你脚崴了,还能自己走?”
他固执的坚持,我拗不过,只能任由他搀着走。
离开僻静的宁寿宫花园,路上的人渐渐多起来,宫女太监们向他请安之后总要留心的扫我一眼,我逐渐感到不安,挣扎了几下,抽出手来,他侧目看看我,微微一笑,不再扶着我,只放慢步子,跟在旁边。
我一面跛着脚走,一面低声央求他:“你先回去吧,我能自己走。”
他不言语,仍旧跟着。
说话间,到了一堵宫门前,看着高高的门槛,我犯了愁,停住步子,不知该先迈哪条腿好。
他跨过去,回头看着我笑笑,柔声斥道:“逞能!”
我无奈也笑了笑,朝他伸出手,倚借他的搀扶,吃着劲跨过门槛,吁了口气正欲推开他时,却感到握着我上臂的那双手明显一紧。我不明缘由,立刻抬眼去看,他视线定在我身后,嘴上仍旧挂着笑,不过那笑容却让我感到陌生——轻狂,傲慢,不屑。这,是在看谁?我揪着心回头,迎面走来的那个人,也在笑,温润儒雅,居然是——八阿哥。
“太子。”
他故意延迟,扶着我立到一边,才慢悠悠地调头。
“八弟。干什么去?”
“刚去看了额娘,正要回府。”
“良妃娘娘可好?”
八阿哥正欲回话,目光扫到我身上,微怔。
“托太子的福,额娘一切安好。”
“嗯。”他极轻淡的应了一声,回头朝我道,“走吧。”
我连忙向八阿哥福身行礼,然后,踉跄着跟上。不知是自己看花了眼还是怎么着,转身的一刹,八阿哥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冰冷。
接下来路上,太子仍小心的走在我身侧,但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神情凝重,若有所思,到了我住的小院门口,他嘱咐我回去热敷一下,再上点药,便径直走了。
我走进房间,回身靠在门上,惶惶地回想着刚才的一幕,□□与八爷党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胤礽,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看一个人,那么高傲,那么不留情面,不管怎么说,他们毕竟还是兄弟呀!
傍晚,我用热水腾着浮肿的脚,云竹坐在烛台下绣一块帕子。
“云竹!”我叫她。
“嗯?”
“你说皇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太子,是主子,咱们宫女不好随便议论的。”
“唉呀,屋里就我们两个人,你就说说嘛,又没人会知道。”
“这……”她放下手里的绣活,歪头想了一会儿,“其实我进宫一年多也没见过太子几次,每回他身后都跟着一大帮侍卫,风尘仆仆地就走过去了,对我们这些人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的。老实说,与其他阿哥相比,宫里的人还是更忌惮太子。”
“嗯,还有呢?”
“还有什么,没有了!噢,对了,格格以前曾说过,太子不苟言笑,从来都是一脸严肃,不愿与旁人说话。”
我琢磨着她的话,无意识地点点头。
“咦,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没什么。”我朝她笑笑,“闲着无聊,随便问问。”
“唉!”她打个哈欠,“主子们的事还是少议论的好。不早了,睡吧,明儿乾清宫的家宴,格格也要参加,我们有的忙啦!”
我应着,起身擦脚,倒水,擦药,收拾一番后,熄灯上床。
躺在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胤礽,在下人眼中是尊贵而不可触怒的,在后宫女眷的眼中是威严而淡漠的,在阿哥们眼中是狂妄不羁的,在我眼中,以前是命运坎坷的翩翩公子,现在呢,以后呢,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或许人,是真的可以有很多面的,我,始终还是不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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