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小说:清烟 作者:雯玉
    紫禁城,晗清阁门阶前,海棠树下——

    我倚在倾斜的树干上,娟秀的胭脂色花瓣在微风中翩翩飞落,幽雅曼妙,空气中弥漫着恬淡的香气………

    我慢慢地闭上双眼,思绪回到了一个月之前,那是——我在四贝勒府的最后一个黄昏。

    再三思量后,我还是选择散步这种最为简单易行的方式向这里的一切告别,走在府中,熟悉的场景依次出现;府门,无数次进出的地方,我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跨过它时那种充满期待却又揣揣不安的心情;佛堂,在寒冷与恐惧中收留我的海觉大师,虽只有数面之缘,但他的忠告却令我受益一生;竹林,与萧烈的激烈争吵;花园,第一次遇到敏格格;假山,撞倒十三阿哥;拱门,池塘,暖阁,书斋,我缓缓走过这些承载了无数喜怒哀乐的地方,虽万分留恋,却绝不停顿,时间在脚下匆匆流逝,无声的告别即将结束,我以为再没有什么能绊住我的步子了,然而——流畅的节奏在回廊前嘎然而止,我不得不停下,因为我看到了——他。

    他倒背着手站在岔口旁,背朝着我,夕阳投射到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衬得那身型越发单薄,憔悴。我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心中酸涩,忍不住要上前,才迈开步子却又退回,谢雨霏,何必呢?此时,相见不如不见。于是,我决定,不惊动他,提起步子小心的走过去,一步,两步,三步,在我跨过他影子的一瞬,耳畔还是响起轻轻的一声:“雨霏。”

    难道他的影子也有知觉吗?

    我猛得站住,愣愣的看他。他没有动,仍背朝着我。

    “是。”我答道。

    他淡声问:“怪我吗?”

    我一怔,同样淡然地说:“不怪。”

    “为什么?”他微微侧头。

    我没立刻回答,他也不追问,只静静地等着。

    半晌,我说:“因为不爱,所以不怪。”

    他猛地转身,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探究,怀疑,狂躁,愤恨,无奈,悲伤,是的,悲伤,我甚至还看到了这种罕有的感情,但是,他眼中没有悔意,一丝一毫都没有。

    我盯了他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忽地勾起一个灿烂的笑,以自己所能做到的最优雅的姿态俯身行礼,之后,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谢雨霏,女人,一定要爱得有尊严!那一刻,我这样告诫自己。

    ……

    我猛得睁开眼睛,眼前又是一个黄昏,斜阳西垂,将一切树木,房屋,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很长,这情景,就像那日!只不过,物是人非,物是人非了!

    轻嘘了口气,我站直身子,利索的拍拍身上的浮土,爱情,或许是某些女人的全部,但却绝对不是我谢雨霏的全部,从现在起,我要努力工作,不是为了四阿哥,而是为了我自己,我要回去——回家。

    “雨霏,找了你半天,原来你在这儿啊!”身边响起个女声。

    我回身,来人身份于我一样是敏格格的贴身宫女,云竹。

    “云竹,找我什么事?”我笑着问。

    “方才有太监来传话,这个月的绸缎已经到了,叫我们差两个人到缎库去取。月珍不在,我就想到来找你了,一起去吧。”

    “好,我刚进宫,对各处都不熟,正好趁这个机会认认路,省得以后出错。”我点头答道。

    她笑着挽起我的胳膊:“雨霏,这些日子,无论让你做什么,你都一口答应,勤快得很,怪不得格格喜欢你呢!”

    我笑笑,随着她一道走出去,心想:我和敏格格的关系可没有你们想得那么简单,她喜欢我,用她的话说,一半是因为我‘有趣’,另一半是因为萧烈。

    出得晗清阁,依次通过德阳,麟趾,凝祥,昭华四门,便来到缎库。主事太监认得云竹是敏格格的宫女,没有多言,简单作了记录,便把鹅黄,淡紫,靛蓝,墨绿四色绣花绸缎分置在两个托盘内,递给我们。云竹与他简单寒暄几句,便带着我离开,往回走。

    我从小生在北京,对紫禁城并不陌生,前前后后也去过五六次,自以为很了解,没什么新奇的。但这回进来才觉悟到自己错了,我真正了解的是那个人头攒动,中外游客云集的故宫,而不是现在这个肃穆森严,井井有条的皇宫。任何宫殿加上个‘故’字,意义便迥然而异了。我一个普通人,见识了这个朝代的鼎盛,又目睹了它的衰败,说来,算是幸运。

    来时比较拘谨,低着头只顾走,不敢乱看;回去时赶上要关宫门,路上的太监宫女便都加快了脚步,急着往各自的处所赶,气氛不似刚才那么凝重,显得有些杂乱。

    云竹在我身边悄声解释关宫门的时间,规矩,逾时不归的惩罚。我一面听着,一面左顾右盼,打量着四周的红漆围墙,这些墙由上到下,通体都是鲜红的,像新漆的一般,没一丁点瑕疵,和我印象中那斑斑驳驳的高墙大相径庭,乍一看还真觉得别扭。

    就在我浮想联翩的时候,周围忽然安静下来,行走着的宫女太监都不约而同的停住,自动分散到两侧,贴着墙根站直,低下头,虽没听见有人下了命令,但他们的动作却可以用整齐划一来形容。我愣在原地,左右看看,不知出了什么事,正要寻问,云竹却一把将我拉到墙边。

    “低头,贴着墙根站着别动,有主子要过来了。”她在我耳边嘱咐。

    我这才明白过来,忙学了她的姿势,端着托盘,低了头。但心里又好奇,这么晚了,会是那位主子从这里经过?我进宫这么久,还未见过一位大人物呢。挣扎半刻,还是忍不住歪了脑袋去看,德阳门的方向,没有人;我又调了头去看另一边的麟趾门,隐约看见一队侍卫朝这边过来,再眯了眼细看时,目光不由得呆住。

    那是一团明黄——在映满红霞的天空中格外耀眼,就像正午的太阳,让人无法直视!我的心狠狠地一揪,还是见到了,他,一身明黄的他——秦风,不,皇太子胤礽。我曾经笃定这一幕永远不会出现的,但它还是来了,这么急,这么快。

    他大步的走着,身边是个穿着朝服的官员,身后是一队侍卫。目光所及的范围内,所有人都低着头,只有他,抬着头,平视前方,表情严肃而庄重。

    油然而生的距离感迫得我几乎无法自持,倒抽了口气,我贴到墙上,视线被那一身明黄锁住,抽不回来。

    “雨霏,快低头!”云竹用力扯扯我的袖子,我一惊,回过神,赶紧埋头。

    脚步声渐进,伴随着衣料的悉索响动,一双绣龙白帮靴子映入眼帘,他会停下吗,会认出我吗?我不敢想,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机械的随同身旁的宫女太监俯身行礼。

    “都起来吧!”轻漫而平直的声音从斜前方传来,说话间他已走过我身旁。

    “太子。”声音由那个身着朝服的人发出。

    他在我斜前半米远的地方停住:“还有什么事?”

    另一双靴子出现在正前方:“江西总督报奏江宁知府陈鹏年不敬圣训一事,太子爷认为如何,这总督的话可信吗?”

    他轻笑一声:“陈鹏年为官多年,虽无大功,亦无劣记,况且江宁地界一向太平,少有动荡,他这些年正值仕途鼎盛,怎会突然做出不敬圣训的糊涂举动呢?此事,相信皇阿玛心中已有打算,我们无需多言,静观其变就好。”

    “嗯,皇太子所言极是,恐怕症结还在阿山总督身上。那……吴涵一事……”

    “此事不必再提。”他打断了那人的话,“告诉吴涵,皇阿玛既已罢免了他,就断然没有复职的可能,我不能再为他求情了。”

    “呃……是,臣明白了。”

    “要关宫门了,回吧!”他清淡的撂下这句话,提步朝德阳门走去,身后一众,随之而动,一时脚步声四起。

    待周围重新恢复嘈杂时,我才敢抬起头,踌躇半晌,扭脸去看,德阳门前,空空的,只有一抹残阳!

    “知道刚才过去的那位是谁吗?”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云竹轻声问我。

    “从穿着看,该是……皇太子吧。”我含糊的答道。

    ‘呼’她叹了口气,撇嘴道,“看你刚才一劲儿发愣,我还当你不知道呢,你得记着,皇太子与其他阿哥不同,是储君,将来的皇上,万万冲撞不得的……”她接下来便滔滔不绝的对我讲,在宫中遇到主子时,要如何回避,如何请安,对娘娘们当如何,对阿哥,格格们又当如何。

    我捧着托盘,跟在她旁边,带着笑听着,不时点头,一副谦虚好学的样子,但实际上,她的话我一句都没听进去,走在路上,我脑中不断闪过成心亭和麟趾门的画面,一黄一白两道身影交错其中,虚实难辨。心里反复思量着一句话:他,还是秦风吗?

    戌时一刻,我和云竹的房间里,云竹今日值夜不在,屋里只有我一人,很静。

    我坐在镜前,解开发髻,用木梳一点点理顺有些蓬乱的头发,镜中是一个同样缓缓而动的古装女子,纵使眉眼间没有了夺目的光彩,脸颊上没有了娇羞的红晕,我仍可确定,她还是她,一个月之前的她,五官依旧平凡,身材依旧消瘦,就连头发也依旧那般难以打理,一切都没有改变,只除了那颗心……对了,忘记交待——阿尔丹•雨霏,正白旗包衣,时年十七岁——她的新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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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霏,你说诗仙李白是怎么死的?”一日清早,我端茶给敏格格时她这么问。

    我一愣,笑着摇头:“这个……奴婢可不知道,大清早的,格格怎么突然想到李白了?”

    她抢过我手中的茶盘,搁到一边,拉我到近前。

    “你猜猜?”

    看她兴致挺浓,我也不好推托,想了下道:“嗯……可能是病死的吧。”

    “不对,李白是饥食过量,饱涨而亡的!”她很有把握的说。

    ‘饥食过量,包涨而亡’那不就是撑死的吗?我‘噗哧’一下笑出声来,不相信的摇摇头。

    她看着我道:“你不相信?且听我给你讲:话说李白晚年,散尽家财,四处云游,一日来到了黄河岸边,突发奇想,决定顺河往上游走,去看看黄河之源,不想,这一路人烟稀少,他盘缠用尽,又迷了路,七天七夜滴水未进,到第八天,奄奄一息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个村庄,他喜出望外,踉跄着赶过去求救,一个农夫将他扶起,问明缘由,给了他水和干粮,饿了那么多天,他顾不得太多,一口气就吃掉了十几个馒头,休息过后,站起来要走时,才发现刚才吃得太猛,已经完全走不动了,想吐吐不出,想咽又咽不下,结果嘛……就饱涨而亡了!”

    “哈哈。”她话音刚落,我便忍不住笑起来,“格格,这话如果让李白听见,他非得气得从棺木里跳出来不可……”

    说到一半,我猛然停住,怎么觉得自己的话这么耳熟呢,想了半刻,恍然大悟,敛了笑问:“这故事是萧烈讲的吧?”

    “是啊!好笑吧!我呀,看你近日闷闷不乐的,特意讲给你听的!”她笑道,又歪着头问,“哎,你怎么知道是他讲的?”

    “编排古人是非,把圣贤贬得一无是处,是萧烈的特长。”

    “呵呵。”她颇认同的点头,“没错,你这个师妹还真是了解他。不过嘛,他说得也不无道理,你想啊,李白晚年的确是散尽家财,也正是到黄河巡游时失踪的,所以……”她托起下巴,笑抿着嘴,“搞不好,他说得是真的呢!”

    萧烈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迷恋他到这种程度,他随口胡编的故事,你也当真?我看着她的一脸向往之情,无奈的摇摇头,好在他们很难见面,否则,非得天翻地覆不可!

    正说笑着,月珍端了糕点进来,一样一样的码在格格身边的桌上,一边向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朝门口看,我看过去,只见云竹从门外探着头,招手要我过去,我又回头看看,此时敏格格的注意力已被那些糕点吸引去了,无意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于是朝云竹点点,提步走过去。

    “唉呀,不好了!”我刚一出门,云竹便把我拉到一边。

    “怎么了?”我问。

    “雪齐儿找不到了,我刚刚喂过它,可转眼就不见了,我出去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一会儿格格若问起,我该怎么回呀!”她焦急的搓着手。

    我拍拍她的肩膀:“你先别急,到屋里伺候着,若格格问起,你就说是我弄丢的。一只猫,跑不了多远的,我现在就去找。”

    “雨霏,这……”见我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她犹豫起来。

    “行了,快进去吧!”我笑着催道。

    “那,谢谢你了。”她用力攥了攥我的手,扭身进屋。

    出了晗清阁,我一路朝御花园走去,猫怕响动,见人就跑,不可能在过道上停留,唯一的可能就去了花草繁盛,人烟稀少的御花园,云竹在周围找,当然是一无所获,说起养猫,我可是有将近十年的经验呢!

    御花园有几处相对隐蔽的地方,其中最合它习性的,要数那座堆叠而成的假山,上回在贝勒府它不是就在假山上卡伤了脚嘛,这回去那找准没错!打定主意,我信心满满的直奔目标而去,可奇怪的是,前后找了几圈,居然没有,连个猫影子都没见到!立在原地,我定了定神,怎么想都觉得不会猜错,再仔细观察这座假山,突然发现离地三米多高的一块大山石上,有个洞,不大不小,刚好能容下一只猫,嗯,没准钻洞里了,我这么想着,四下看看,时间尚早,园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于是脱掉花盆底,藏到石头后面,开始往上爬,虽说没穿鞋有些硌脚,但我到底不是古代女子,爬假山于我而言太容易了,三两下我便到了洞口,‘雪齐儿,看你在不在里面!’我得意的笑笑,伸手去摸,谁料,刚探进去一点,斜下方竟突然传出‘瞄’的一声!

    我一惊,险些没扶住,原来真的不在洞里,回身去看,又是一愣—— 不知何时,一个身着朝服的年轻人已立在假山下,而他手里抱得正是雪齐儿,此刻,和怀里的猫一样他也在仰头看我,表情相当惊讶!

    ‘他是什么官?我该不会是闯祸了吧!’心跳骤然加速,“擅自爬假山,不知道是什么惩罚!”我一面胡乱想着,一面跳下假山,着地之后,心略微稳住,所幸他身边没有旁人,又一细想,大臣虽地位高,却也管不到宫里的吧,好生解释几句,应无大碍。

    “您吉祥!”由于不知他是谁,行礼时,我这样说。

    他没说话,目光由上而下,落到我的脚上。

    “鞋呢?”他笑着问。

    我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刚才准是吓傻了,连鞋都不穿就请安。尴尬的支吾几声,从石头后面掏出花盆底,在他的注视下,笨拙的套在脚上,说实话,入宫这么久,到现在也没能完全驾驭这双充满民族风情的鞋!

    “刚才你在做什么?”我站直之后,他又问,脸上仍带着笑意。

    我觉察到他很爱笑,语气也无责怪的意思,逐渐放心。

    “奴婢,在找猫。”

    “是,这只吗?”他指指自己怀里。

    我点头。

    “你主子是谁?”

    “奴婢是晗清阁敏格格的宫女。”

    “哦,原是敏儿手下的,怪不得……”他停住不说,过了会儿,又问,“你不认识我?”

    我抬眼看了看他,摇摇头。

    他轻笑了几声,走到我面前,我就势伸手从他怀中接过雪齐儿,趁这个当口,他又发话:“你叫什么名字?”

    我抱着雪齐儿,退了两步,道:“奴婢叫雨霏,阿尔丹•雨霏。”

    “雨霏。”他重复我的名字,轻念道 ,“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呵,你是生在雨天吗?”

    我笑了下,点头道:“正是,奴婢生在七月。”估计我脱鞋爬山的举动激起了他的兴趣,他打定主意要研究我一会儿,不过,此人看起来敦厚亲切,还很爱笑,在规矩繁冗的宫廷里并不多见,我也乐意和他多聊聊,“父亲说,奴婢出生的那会儿,天气本是一片晴好,可突然间狂风乍起,雷雨大作,奴婢的啼哭声伴着雷声,整整响了一夜,所以父亲在我的名字中用了两个雨字,一则取充盈,润泽之意;二则……”

    他饶有兴致的听,我也正说得起劲,不经意间抬头,却远瞅见十三阿哥朝这边过来。

    “八哥!”未到近前,他便朗声叫道。

    那声‘八哥’让我浑身一震,原来眼前这位笑容可掬的年轻人就是八阿哥——胤禩,那个被康熙说成“辛库贱者所出”,被雍正斥为“阿其那”的苦命皇子。可他现在看起来是这么和善,这么平易近人,怎么会……

    悲凉与慨叹同时在心中涌起,我盯着他愣住,一时出了神!

    “十三弟。”他笑着回应,再转过头时,看见我突变的脸色,不由一怔。

    我连忙低下头,侧身朝走近的十三行礼。

    十三摆手让我起来,眼睛却仍盯着八阿哥:“八哥,在干什么?”

    八阿哥扫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十三看了看他又说:“走吧,皇阿玛还在无逸殿等我们呢!”

    “嗯。”他点头,在似动非动之际,扭头对我道,“阿尔丹•雨霏,刚才你亏得遇上我,若是遇到旁的人,现下恐怕要受皮肉之苦了,往后做事留心点,不是每次都这么走运的!”

    我忙俯身,道:“是,八阿哥,奴婢记下了!”

    他淡然一笑,收回目光,转身同十三一道走了。

    望着二人的背影,我心里一阵失落,一来是见了八阿哥,有些感怀;二来是十三的态度,他好像完全不认识我似的,从始至终没正眼看过我,这是‘工作需要’还是……四阿哥吩咐的,有必要吗?

    正噘嘴想着这事,十几米开外的十三忽然放慢速度,与八阿哥拉开距离,回头朝我咧嘴一笑。我一愣,随即也笑起来,十三毕竟是十三,再怎么跟从四爷,也不会违背自己的本性!

    既已找到了猫,我也该赶紧回去,让云竹安心。于是,我抱紧雪齐儿,往回折返,一路上,擦身而过的太监,宫女们都会留心的看看我手里的猫,这种特别的关注让我很不安,尤其是这猫不太老实,在我怀里不断挣动,我更担心它会突然挣脱,冲撞了谁,以自己现在的身份,连个官职大一点的太监都能把我治了,不谨慎些是不行的。

    我于是加大了手劲,脚下也提了速,埋头一个劲往回走,穿过几道宫门,离晗清阁越来越近,□□上的人也渐渐稀少,这周围的几座殿阁都空着,所以不常有下人走动。我微松了口气,放慢步子,心想着,跨过的前面宫门就到了,然而,就在我抬眼望向前边的昭华门时,刚放下的心立时又提至喉咙。

    昭华门另一侧,一主一仆,相向而来,正是——三阿哥胤祉,我喘了几口粗气,来不及多想,小跑着躲到门板旁,此处虽然不能藏身,但至少可以隐蔽些,不那么显眼。在站定的一刻,我用余光扫见自己身后不远处有几名太监,也都忙着避让。

    没事的,上次遇到太子时不也是这样吗,这是在宫里,宫女太监随处可见,他们不会留意的。当三阿哥跨过昭华门时,我在心里安慰自己。他也的确如我所料,径直从我面前走过,未有停顿。

    我松开紧紧咬住的嘴唇,无声的叹了下,曾几何时,我也要这般藏头露尾,忐忑度日。更无奈的是眼下的这种躲藏还不知能维持多久,总会有见面的一天,到时,何颜相对呢!我这样感慨着,抽身离开,以为至少躲过了这一劫,却浑然不知自己已站到危险的边缘。

    随着‘瞄’的一声尖叫,雪齐儿从我怀中脱手,直摔向了刚走出几米的三阿哥,而我自己也被一股强大的推力搞得向前踉跄了一大步,有人故意推我!是谁,在背后下手,是谁?我猛地回头,惊现在眼前的居然是一身太监打扮的——来顺!他迅速收回了推我的手,双目圆睁地看着我,有那么一瞬,他眼中涌现出惊慌和矛盾,但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他低了头,无言地告诉周围人,此事与他无关。

    我觉得自己的脑子被人狠命砸了一下,整个人懵了!

    “嘿,你这不长眼的奴才,冲撞了三阿哥,还不赶紧跪下请罪,戳在那等死吗?”

    “德喜,住口!”

    “可是,主子。”

    “住口!”

    “……”

    几声嘈杂的喝斥过后,我的胳膊被一只有力的手捏住,整个人被揪着转了个180度的圆弧,迎上了一张无比震惊的脸。

    “是你……”他定定的盯着我,牢牢地钳着我的胳膊,先是一只手,后是两只手,“怎么是你……”

    我动弹不得,别无他法,回看着他,心中除了难堪,还是难堪!

    “主子,怎么了?”他身边的太监惶恐的探问。

    他吸了口气,松开我,侧头吩咐道:“德喜,你先走,到城楼下等我。”

    被唤作德喜的太监指指刚被逮到的猫,问:“这……那主子,这只猫怎么办?”

    三阿哥朝他指的方向瞟了一眼,回头看我:“谁的猫?”

    “是……敏格格的。”我低声道。

    “你先把猫给敏格格送回去。”他对德喜说。

    德喜应了一声,打了个千,抱着猫走了。

    他看看周围,压着声道:“你跟我过来。”

    我没说什么,默默跟着他,临走时,扭头朝来顺的方向看,他仍恭敬的立在那,低着头,仿佛眼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僻静的□□上——

    他四下看看,迫不及待的把我揪到一边:“你怎么会到宫里来的?”脸上仍是那副无以复加的惊讶表情。

    我挣脱他的手,福身道:“三阿哥。奴婢本名叫阿尔丹•雨霏,正白旗包衣,一个月前,入选进宫,现在是敏格格的宫女。”

    他愣了半晌,看着我问:“你是满人?为什么你之前说自己姓谢?”

    “我父母早逝,家境又贫寒,所以舅舅把我托给一户姓谢的汉氏人家寄养,从八岁起我便开始姓谢,我的笛子,诗文,书画全都那位养父教的,算算已将近十年。” 我苦笑了下,说,“若不是内务府的一纸公文,我几乎都忘记自己还有阿尔丹这个满族姓氏了!”早在贝勒府就已经背好了的词,不知为什么,今日说出它时分外伤情,仿佛那就真是我的出身。说完后,我看着他,等待回应。

    他细细地回味我的话,过了半天,眯着眼看我,道:“我一直以为你是汉人!”

    “我也一直以为你们是汉人!”我笑了笑回道。

    “呵呵。”他的声音与语调渐渐恢复往日的爽朗,拍拍自己的脑门,笑道,“真不可思议,你竟是今年应选的宫女!”说着还连连摇头。

    想来他已消化了我的新身份,于是,我又福了福身,道:“感到不可思议的应该是我才对,我怎么也想不到,觅音阁里的秦三公子,居然是紫禁城里的三阿哥,而秦风……”我放低语气,“竟然会是……皇太子。”

    他的笑容凝在嘴边:“你已经见过我二哥了?”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前几日他从麟趾门前经过时,我看见他了,不过他没看见我。”

    他‘噢’了一声,盯了我一会儿,道:“他若是知道你进宫,必会很高兴的。”

    “你不会告诉他吧?”我一惊,下意识的说出这句话。

    “为什么不?”他不解的问。

    我缄默着没出声。

    他又问:“难道……现在你知道他是皇太子了,还坚持之前的决定?你老实告诉我,当初你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要进宫了,才不去赴约的?其实你心里是有他的,对不对?”

    他越扯越离谱,看来我非得解释清楚不可。

    于是,我看着他道:“三阿哥,你会错意了。无论他是之前的秦风还是现在的皇太子,我都不会改变初衷的。”

    “为什么?”他拧起眉,大惑不解。

    “说出来你或许不信,我自幼过得是穷苦生活,后来到了义父家,状况略有好转,却也始终逃不开清贫二字。穷人,自古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努力改变贫困;一是安于清贫。而我更愿意选择后者。”

    “我不明白,这和你的决定有什么关系?”他打断我。

    我笑笑,说:“既然我已经选择了后者,就注定会是个穷人,所以我不希望我的夫君封侯拜相,富甲一方,只希望他和我一样,也是个穷人,我们或耕田织布,或结网捕鱼,远离纠结纷争,过恬淡的生活。”顿了顿,我又补充道,“只有我们俩个人的恬淡生活。”这虽不是我拒绝秦风的真正理由,却也是自己一直以来对婚姻的理解,说出来相当流畅,清晰,只是不知现代的一夫一妻思想,他能不能接受。

    我说话时,他一直皱着眉,很不理解,待听到最后一句话,他舒展了眉眼,露出笑容。

    “噢,说了这么多,只有最后一句切中要害。我且问你,倘若你那清贫夫君突然要纳妾,你当如何?”

    “那……”我想了想道,“自然是闻君有二意,故来相决绝。”

    他先是愣住,而后笑起来,末了,他敛了笑说:“二哥那么喜欢你,起先我还不太明白,但现在有些懂了。你的高论听来是个不错的理由,但是——”他颇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既然上天把你送进了皇宫,有些事恐怕就要变了,你们俩呀,有缘!”

    他说完就要走,我忙叫住他,怯声问:“那今天的事你会不会告诉他?”

    “你不必这么怕见他,他是皇太子,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放心吧,你若不愿意,他是不会逼你的!”笑着说完这句,他就走了。

    我独自在□□里站着,盯着红墙绿瓦发了会儿呆,也扭身朝晗清阁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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