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朝廷里发生了一件事——左都御史吴涵被罢免,梅鋗顶替其位。这本算不上是件大事,但巧就巧在这个吴涵素日与太子亲近,他左都御史的职位也是当日太子力保的,现今仅以督导不力这种莫须有的罪名遭到罢免,确实显得有些蹊跷。而新上任的梅鋗,一说是明珠的旧部,一说没有特别的背景,孑然一身,政治立场不甚明朗。
这件事悄然发生又悄然结束,并未掀起多大的风波,但它背后却逐渐浮出一个越来越清晰的事实——太子在索额图被囚后已逐渐失势,或许,它还同时意味着八爷党已经蠢蠢欲动,不过这一点纯属猜测,毕竟梅鋗的身份还很模糊。
乍听到这个消息时,我还很是为胤礽忧虑了一阵,可后来一想,他两立两废,这往后的麻烦必定是接踵而至,若桩桩件件都去忧心,日子岂不是没法过了,唏嗦几日,便不去想它了!
这一日,马总管感染风寒,发低热,萧烈诊治过之后开了药方,午后,我去探望他,离开时正碰上要去抓药的小厮,他初到府中对什么都不熟,不认识去庆祥医馆的路,我看他急得一头大汗,便主动请缨,提出替他跑这一趟。他朝我拱手连连答谢,我心里却想,真说起来,我还得谢你呢,闷在府里这么多天,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出去遛遛。
虽说我整日无事,出府后,也不敢太耽搁,毕竟马总管还病着,等着我的草药退热呢,所以收敛着小逛了一下,就赶去庆祥医馆。
自从原先的掌柜走了之后,医馆的生意越来越冷清,这回又是只有萧烈一个人,他很快就帮我抓好了药,交代了煎煮方法和注意事项,一切办妥之后,我看天色还早,想留下来和他聊两句,他却很反常的推我走,我问他干嘛急着哄我,他说一会儿有重要的人要来。我当即明白了,估计是四阿哥那些幕僚们要来,一时兴起问他是哪个大人物,他却含含糊糊的不肯说。任我怎么追问,他都三缄其口,我没辙,只得讽刺他几句泄泄愤,拎起药走了。
出得医馆,正遇上一支送殡归来的丧队,白幡舞动,冥纸满天,身着缟白素服的一众亲属悲号嗫噎,一副凄惨景象,路人皆指指点点,议论死者的身份,丧礼的排场,我却看得心中发冷,避开丧队,捡了另一条街道绕路回去。
穿过一条街,拐了两个弯,熟悉的道路越变越窄,算算也有两个月没走过这条路了吧,我心知方向错了,脚下却仍不由自主地走着。到了,到了,是这里——成心亭。
冰雪消融,春风拂面,摆脱束缚的河水汩汩流淌着,岸边的树抽出了嫩绿的新枝,就连成心亭的廊沿上也冒出了几丛新绿,春意盎然。
我在街角顿住步子,痴痴的看着眼前的春景。心中喃喃自问;谢雨霏,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这不是你平日最不愿来的地方吗?你一定是想到了秦风,愧疚与慈悲又在你心里作祟了!
我自嘲的笑笑,没错,刚才自己的确又想到了秦风,即便我不爱他,也真心希望他能过得好,毕竟他曾真心对我,毕竟我曾有意欺骗过他,毕竟我们曾经是朋友。看来,过了这大半年,我还是那个不諳世事的谢雨霏,单纯的盼望身边所有人都得到幸福,傻,真傻!
“雨霏——”在我转头的一瞬间,身侧响起一个不太确定的声音。
我倏的转回去,一张俊美的脸映入眼帘,是他——秦三。我立时松了口气,又马上警觉,慌张的朝他周围巡视。
他见我一脸慌张,冷哼了一声:“别找了。他没来!”
我的心这才踏实下来,泄气的靠在身后的墙上。
他盯着我,表情严肃的近乎生气:“你就那么怕见他?”
我摇头:“不是怕,是不想见。”
“若不想见,你干嘛来成心亭?”
“路过。”
“路过?”
“你撒谎!”
“没有。”
“初八你为什么不去赴约?”
“……”我沉默不语。
“谢雨霏。”他上前一步,沉着脸硬声说,“我平生最恨轻信贱诺之人!”
他无端甩出的话激起我的怒气,我瞪着他道:“秦三,你不要出口伤人,你说我轻信贱诺,怎不去问问秦风那日对我说了什么?”
他一怔,不言语了。我恨恨的撇了他一眼,扭头盯着地,也不吭声。半晌,他复又开口,语调放缓了很多:“听戏那日我哥对你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但这几个月来,他的心思我却看得很明白,我长这么大,从未见他这样专注的对待一个女子。雨霏,你心里当真一点儿都没他吗?”
我叹了口气,压着声音道:“我两个月没去成心亭,这意思难道还不明白吗?”
“你不该失约的,即便你不愿意,也该对他说清楚。”他低声道。
我摇头,看着他问:“那些事说得清楚吗?”他一脸无奈,答不出来,我又道:“算啦,不提这些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保重吧!”
不等回答,我提步便走,身后却响起了他的声音。
“你至少可以告诉我你家住哪里吧!”
我顿了下步子,没有回身。
他紧走几步追上来,侧头问:“你家住哪?”
我扫了他一眼,摇摇头。
他蹙眉:“不过是问问你家住哪,这有什么可保密的?”
“没什么可保密的,但我不愿意说。”我知道他一心想帮秦风,便生硬的拒绝。
他急了,抓住我的胳膊,强迫我停住:“你不愿说?老实告诉你,若我哥有心知道的话,早就查到了,哪还由得你愿不愿意!他只是太看重你,不想去查罢了!”
刚压下去的火又腾的起来了,我用力甩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道:“秦三,看得出你们家大业大,是富庶人家的公子,我谢雨霏家里穷,出身差,比不上你们出众,但我与人相交,向来不看出身家财,只求志同道合。今日话已至此,不再多言,我的家事,你若有本事,就去查,但从我口中,一个字也别想得到!”
“你……”他被我惊住,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
我白了他一眼,头也不会的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又觉得有些不忍,毕竟这一别,不知以后还见不见得到他,更何况他这么说,也是被我逼急了,到底不是有心压我。想了想,又停下来,回头去看,他正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见我回头,他眼中一亮,上前两步。
“雨霏,我其实不是……”他欲言又止,脸上生出歉意。
我用手捋捋额前的碎发,心软了下来:“我刚才的语气,不是有心的,你别见怪。”
“嗯。”他点点头,“我知道。那……我哥的事你是不是能再考虑考虑?”
我摇摇头,抬眼道:“刚才你问我心里有没有秦风,我现在告诉你,有。我心里有他,也有你,但那只是朋友间的惺惺相惜而不是男女间的念念不忘。你们于我是君子之交,以前是,现在是,以后……”我顿了顿,“经过了这件事,我不知秦风会怎么看我,但……至少,你我之间不会有隔阂,我们还会是朋友!”
他有些惊讶的看着我,似乎以前从未听过这样的话,我抿抿嘴,轻声问:“对吗?”他一怔,沉思片刻:“对。”
我看着他,会心一笑,即使什么都失去了,至少我还保住了这个朋友,应该足以欣慰了。
离开成心亭,本打算直接回去的,可刚见了秦三,又勾起了之前的种种回忆,一时有些感慨,想要找人倾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去找萧烈,便又朝庆祥医馆折返。
走在路上,脑中响起刚才的话‘……若我哥有心知道的话,早就查到了,哪还由得你愿不愿意!他只是太看重你,不想去查罢了!’
心里不禁暗自思咐:秦风为什么不去查呢?看重我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恐怕还是他自恃过高,戒心不足,觉得一个女子不足为惧。四阿哥这么多年冷眼旁观,这些兄弟们的性情估计他都了然于胸,这回也正是抓住了他的这种心理才敢大胆派我过去,现在秦风没有去查我的身分,退一步讲,即便他派人去查了,四阿哥那想来也已作好万全准备,从势力上看虽是一强一弱,但从形式上看却是一明一暗,还未开局,秦风便输了一半。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用,反正我已退出,他们之间的暗战还是交由他们自己去指挥吧!我叹了口气,再一抬头时,已经到了医馆门口,上前一步,伸手刚要掀帘子,屋里便传出一阵笑声。
“哈哈哈,敏儿,李白若是听了你这句话,非从棺木里跳出来不可!你今天夜里可得小心点!”萧烈的声音。
“哼,你别吓唬我!你这么编排他,他都没跳出来找你,我说这两句又算得了什么?好了,好了,不说李白了,你再给我讲一个别的故事!”
“你想听什么?”
“听你上次讲得那个什么纺车的那个?”
“睡美人?”
“对对对,讲一个和那个差不多的。”
“嗯,好.那就讲个海的女儿吧……嗯……几百年以前,在一片深海中,有一个国家,国王是一个有着人身鱼尾的……”
是萧烈和敏格格!我再也听不下去了,掀起帘子,一步跃进去。
二人正坐在屋角的桌案旁,见了我,都是一惊,不约而同的起身,萧烈低头不语,敏儿脸上先是泛白后又微微泛红,几人面面相觑,一时尴尬无语。
萧烈轻咳了几声,正要开口,敏儿却抢先笑开了。
“雨霏,你怎么突然来了,我还正打算去找你呢?”说着,还故作轻快的走过来,拉起我的手。
“啊,格格找奴婢有什么事啊?”我僵硬的笑笑,顺着她问。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听你吹得曲子了!”她也在笑,不过很牵强。
萧烈又咳了几声,平声道:“格格,既然雨霏来找在下,就一定是有要紧的事,您若想听曲子,不如就改天吧。”
“哦,哦,那也好。”敏儿含糊的应着,“那我就先走了,你们办事吧!”说着就朝门口走。
我俯身朝她行礼,又问:“怎么不见伺候格格的丫头?”
她边走边道:“我差她们去买荷叶酥饼了,恭亲王身子不好,有些害口。”
我点点头说了声‘格格慢走。’她刚要踏出门,又折回来,附在我耳边道,“今日的事别告诉我四哥!”
我一怔,点点头,她放心的看了看我,又扫了一眼萧烈,扭身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萧烈两个人。
我冷冷的问:“这就是你所谓的大人物?”
他心虚的看了我一眼,即没认同也没反对。
我皱了皱眉:“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反问。
我冷哼了一声,加重语气道:“我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和敏格格私下见面的?你们讲故事都讲到安徒生童话去了,可别告诉我这是第一次!”
他撇撇嘴,沉声道:“自从敏格格住到恭亲王府之后,她就经常来找我,一开始是说王爷的病情,后来就开始……聊些别的,大概有五六次了吧。”
我说敏格格怎么不去找我了呢,原来这些日子她一有空就跑到这儿来了。
“萧烈,我刚才进来之前听你叫她敏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刚才进来的不是我,是四阿哥,你现在会怎么样?你以为他会容忍你和他最心爱的妹妹在这打情骂俏吗? ”
之前他一直低着头,听我这没说,他抬起了头带着几分不悦说:“没客的时候,四阿哥是不会到这儿来的,他很懂得避讳。再说……我也没有打情骂俏,我和敏儿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会错意了。”
我身上有种发冷的感觉,他现在的表情,语气跟我当时一模一样,先是死不承认,再来是含糊其辞,最后便是万劫不复了!
我们俩让人丢到古代,正经事没做几件,到先让这帮格格阿哥们搞得晕头转向了。想到这,心里一阵憋闷。我算是陷进去了,但他还没有呀,我得阻止他,得救他!
静了半晌,我语重心长的说:“萧烈,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你什么也听不进去。道理你懂得比我多,头脑也比我清楚。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心里有数,现在我不多说,只问你一句。”
我停住,抬头看他,他直直的望着我,眼神忧郁而无奈;“问什么?”
我沉了口气,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顾,两者皆可抛。这是你亲口对我说的,如今,你还是这么想得吗?”
在我念这四句诗的时候,他的脸色霎时白了,嘴唇也失去了血色,我心中一揪,但仍坚持把话说完。他转过头,背对着我站住,我期待他那声‘是’,等了良久,却听他说:“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我抽了口气,想要再问,身后却响起挑门帘的声音。
“萧大夫。”一位平民打扮的妇人缓步走进来,手上牵了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穆大娘?”萧烈应声回头,脸色依旧苍白,但语气已经恢复如初。
“萧大夫,我家小贵今天直嚷身上冷,不知是不是又受凉了,我赶紧带他来让您给看看,上次的病还没好利落呢。”
“哦,好,那来这边坐吧。”
………
萧烈看了我一眼,忙着去招呼病人,我傻站了一会儿,眼看没机会再开口,跺跺脚,无言离去。
街市仍旧热闹红火,叫卖声四起,我却无心再逛,一路风尘的赶回贝勒府,把药交给小厮,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
坐在书案前,我捧起一杯新沏的绿茶,小口的抿着,平时我最喜爱绿茶的味道,口感清淡,还可凝神去燥,但今日嘴里的茶却失了味道,苦涩涩的。
萧烈,他怎么了?说别人时,冷静果敢,口若悬河,怎么一到自己身上就方寸大乱了呢!他不是把敏儿当妹妹看吗,他不是相信一见钟情吗?本以为有了我的前车之鉴,他会变得更理智,更谨慎,可没想到他在目睹我的痛苦之后还是义无反顾的跳进同一个火坑,甚至比我摔得还要深,还要重!
一阵战栗流过全身,爱情究竟是什么?天使还是魔鬼?为何它让人这样的心神荡漾,又让人这般的飞蛾扑火,舍生忘死呢?
几日下来,思绪一直郁结在这儿,脑子里恍恍惚惚的,一时替自己忧心,一时替萧烈发愁,混乱的很。
这天清早,我倚在水榭的围栏上,盯着平静的河面发呆,晨风扑面而过,夹带着几丝余寒,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脑子在这一瞬忽然清醒起来。
或许我之前是太多虑了,萧烈和敏儿不过是嬉笑攀谈了几句,双方虽互有好感,但好感毕竟不是爱呀,至少眼下还不是。敏儿到底是宫里的格格,算起来,她已经在王府住了将近两个月了,恭亲王的病也日渐好转,她没理由再呆下去,要不了几天,皇上就会召她回宫,到那时,她溜出来的机会就少了,她和萧烈也不可能像现在这么频繁见面,他们的事也就自然淡下来了……这想法似乎很不仗义,有些棒打鸳鸯的感觉,我不否认如果是在现代,他们俩会是挺般配的一对,但在清朝,肯定不行,二人身份如此悬殊,若事情传扬出去,必定是一出悲剧,所以,长痛不如短痛,趁现在赶紧抽身,越快越早越好!
心里的疙瘩慢慢解开,情绪也畅顺了许多,起身伸个懒腰,晃晃头,准备回去,刚一转身,就瞅见敏儿蹦蹦跳跳的朝水榭走来,我心想;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忙笑着迎上去请安。
“格格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找奴婢呀?”我问道。
“哎,也就今天能过来啦。”她笑着叹了口气。
这话说得蹊跷,我询问的看着她,等下文。她在我身边坐下,扬头道:“再过三天我就要回宫了!”
嘿,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我想什么就有什么!我忍不住咧嘴笑开了。她望着我道:“哎!你笑什么,难不成你已经知道了?”
我打住笑,蹙眉问:“知道什么?”
“噢,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嗯……四哥说要亲自告诉你的……算了,还是我说吧!”她不答我的话,顾自问道,“雨霏,你愿不愿意随我进宫,天天陪我玩啊?”
我看着她,有些莫明奇妙,笑道:“奴婢倒是想呢,只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奴婢身份低,进不去。再说了,即便奴婢愿意,贝勒爷也不会答应啊!”
她腾地站起来,拍拍我的肩,扬声笑道:“你父母虽然早逝但怎么说也是正白旗包衣,论身份你不能参选秀女,但当宫女还是绰绰有余的嘛!怎么说身份低呢!”
“什么什么?”我摇摇头,搞不清她在说什么,正白旗包衣?我?
“是啊。”她被我的表情惊住,“怎么了?”
“这是谁……谁说的?”
“四哥啊!”
“什么!他……他……难道他同意我进宫?”
“是啊!”
一阵眩晕袭来,我险些跌倒在地,回过神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
我撇下目瞪口呆的敏格格,一路飞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问他,问他,我要听他亲口说!
路上的下人都吃惊的看着我,不知我要做什么,我无视周围的一切,掀翻了丫环手上的果盘,碰洒了小厮肩上的水桶,磕绊着直奔四阿哥的跨院。
‘哐当’推开无人把守的房门,我跃步进去,恍惚中看见前面有个身影,想躲时,已来不及了,直冲冲的撞了上去,又‘哐当’一声被弹回门框上。
“哟!”被撞的是十三阿哥,他向前踉跄了一步,猛得回头,见是我,愣了半晌,笑道:
“嘿,雨霏,怎么又是你呀!上次没撞够,这回追到书房来啦?”
我如同没听见一般,靠在门上,大口的喘着气,眼神越过十三,直投向他身后的四阿哥。
“怎么回事,这么莽撞!”他看着我斥道。
我什么也不说,仍盯着他。
“哦,四哥。对了,我还有事,先回去了,明天再来。”十三看看我,又看看他,推说着退出了书房,还随手把门带上。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你怎么了?”他脸上有些不悦。
我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慢慢走过去,只觉得每一步都踩在了尖刀上,步步椎心,却又不得不走,到了近前,我停住,想要开口,嗓子忽然哑了,发不出声,憋闷了好久,我顶着劲扯声问:“听说贝勒爷府上有位正白旗包衣出身的乐师,是吗?”
他猛得一怔:“你知道了?敏儿告诉你的?”
我挤出一丝笑容,不答他的话,径直说:“我当是功成身退,却不想是欲擒故纵!”
“你说什么?”
“贝勒爷要把我送给皇太子了,不是吗?”
他又是一怔,眼中流露出震惊,定定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他是太子的?什么时候知道的?难道……是他告诉你的?”
我摇头,麻木的说:“灯节那天,他给我讲了他额娘的故事,虽未说出名字,但从时间上,我推断出,他额娘是赫舍里皇后,他,秦风,是二阿哥,皇太子。”我停住,感到自己声音已经有些不受控制了,忍了好久,摒退了鼻腔中的酸涩,我扬头问,“爷,奴婢猜得对吗?”
他看着我,嘴唇崩得紧紧的,表情严肃而冰冷;我保持着扬头的姿势,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之前我已经错过很多次了,这回,我要亲眼看他做出回应——两人都一动不动,像两尊立正站直的雕像。
良久……
他转过身去:“不错。”声音清晰而稳定。
终于听到他亲口对我说了,奇怪,心里并没像遇料的那样崩溃,眼泪也没不可抑制的涌出,周身上下没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冷,冷得彻骨!
我后退了两步,发出几声轻笑,听到笑声,他惊愕的转头看我,不敢置信。
我边笑边退,到门口时,再无后路,我盯着他朗声道:“您是主子,我是奴婢,主子吩咐,奴婢不敢不从。从今儿起,世上再没谢雨霏这个人了,奴婢是正白旗包衣出身——敏格格的宫女!”
“雨霏。”他眼中一颤,上前几步,捏住我的肩,“雨霏……”
我却只是笑,艰难的笑。
午后,我坐在门槛上,头倚着一侧的门框——这是我平日最喜欢的姿势——愣愣的发呆。太阳挂在正中天,强光刺得我双眼发酸,白晃晃得看不清东西,我却不愿调开目光,仍真勾勾的盯着它看,慢慢的,泪水一滴一滴悄然涌出,分不出是刺痛,还是伤心……
阳光由强至弱,泪滴却由缓至急,天地间,一片迷茫。我就这样默默地坐着,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一个下午,我不清楚,只知道再抬眼时,身边已经多了个人。
那人俯下身子,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凝视着我的眼睛,满面的忧心与无奈。
“你都知道了?”我用沙涩的声音问。
他费力的点头:“敏儿告诉我的。”
我凄楚的笑笑:“其实他暗示过我的,很早以前就暗示过,现在想想就连十三也曾暗示过的,是我傻,傻得一蹋糊涂,明知前面是个泥塘,还往里跳。呵呵……”我下意识的笑了两声,但那笑比哭还难听,“萧烈,你看到了吧,这便是我爱他的结果。不爱,只是身涉险境,爱了,则是心入囚笼,永不超生!”
他一直不安的盯着我,听到‘永不超生’这四个字,忽然一抖,抓住我的手,“雨霏,别说了。不会的,不会的……”他的声音哽咽住,说不下去了。
我望着他泛湿的眼睛,泪流不止,一股不可抑着的悲怆塞满心田,压制了很久的情绪终于失控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如此痛苦,想爱不能爱,想恨不能恨,想忘不能忘,想走不能走……”我抓着他的衣襟使劲摇晃,“萧烈,这是为什么呀,为什么呀?难道我们到清朝,就是来受罪的吗?”
他无力的垂下头,失去意识似的任我晃动,半晌,一滴泪掉落在我的手上,我暮然停住,松开手,他抬头,红着眼圈说:“我不知道,雨霏,真的不知道。”
……
那日,他陪我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由着我哭,闹,发疯。月亮升起时,我终于安静下来,瘫坐在他身边,欲哭都已无泪了。
“好些了吗?”他低声问我。
我吸吸鼻子,点点头。
他长舒了口气,起身进屋,一会儿的功夫,拿着条湿手巾走出来。
“擦擦吧,脸都皴了。”
我接过毛巾,捂在脸上,在潮湿与温热的覆盖下,脸颊虽有些微微发疼,头脑却渐渐安定下来。
揭下毛巾,我仰头看他,突然发现每次我最难过,最伤心的时候都有他陪在身边,安慰我。可他矛盾,困惑时,我却总在打击他,前几日在医馆里,我还怒气冲冲的质问过他!
他没留意我的神情,拿过毛巾,进屋又投了一遍,再次递到我手里。
“再擦擦。”
我接过来,攥在手里,看着他道:“萧烈,谢谢你!”
他愣了愣,笑道:“谢什么呢?在这里只有我最了解你的感受。”
我也笑了,笑过之后,静静看了他半晌,说:“在清朝,我也只有你这一个人了,前士之事,后世之师,你可别再……”
“雨霏。”他打断我,“放心吧,我有数的。倒是你,宫里,不比贝勒府,太子不是情圣,也不是傻子,你做事要小心。毕竟我们要活到雍正登基,才有可能回去!”
我攥紧他的手,道:“你也放心。我爱胤禛,但不会为他去死。做任何事之前,我会首先考虑自己的安全。”
他回握我的手,我们相视而笑,即是慰籍,亦是告别。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晚饭桌上,小秋端着碗,打量我红肿的眼睛,纳闷的问:“雨霏姐,你怎么了,好像哭过?”
我笑看了她一眼,拿起碗,盛了点汤推到她面前。
“小秋啊,每次都是你盛饭给我,今天换换,我也给你盛一回。”
她不解的看看我,瘪着嘴问:“你除了扫地,擦桌子,洗衣服之外,还喜欢盛饭啊!雨霏姐,这习惯可不好。在我家里,这叫天生劳碌命!”
我仍就笑着不答话,过了会儿,我问:“小秋,咱们在一起住了这么久,我还不知你姓什么呢?”
她一愣,答道:“怎么突然想问这个,嗯,我姓庄。”
“庄?庄小秋?”
她笑着摇头:“不,庄念秋。”
“庄念秋!”我念着这个名字,不自觉地露出笑意,“你有个很美的名字,记住,下次别人问的时候,不要再说你叫小秋,要大声,大胆的告诉他们,你姓庄,叫庄念秋。我们虽是下人,却也有自己的名和姓,不比别人的差!”
她迷惑的看着我,仔细琢磨着我的话,半晌,眼中露出喜悦的光芒:“嗯,雨霏姐。”
一晚上嘻嘻笑笑很快便过去了,那两个字我始终没说出口,起先有些后悔,后来便释怀了,该结束的始终要结束,与其悲伤话别,不如潇洒一笑,小秋,再见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