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霏姐,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小秋神秘兮兮的问,这时候天才蒙蒙亮,我刚刚起床。
“你怎么会知道昨天的事,当时你好像不在场吧?”我揉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无精打采的回道,一夜没怎么睡,现在头嗡嗡作响。
“出了这么大的事,全府上下谁不知道啊?”小秋扯着嗓子说,同时搬了把凳子紧贴着我坐下,“贝勒爷平时很少喝酒的,怎么一遇到雨霏姐你就全变了,爷不仅喝醉了,还受了伤?哎!听说总管找到你们的时候,他正抱着你,抱得死死的,嘴里不停的叨念着‘雨霏,别走,别走!’马总管怎么拉都拉不开……”
随着小秋喋喋不休的叙述,我的脑子变得清醒起来,慢慢回想起昨夜被马总管和一大帮家丁发现时的情景——十几盏灯笼堆在一起,把黑夜照得跟白天一样亮,我的眼泪,四阿哥的醉态,沾血的碎酒杯,受伤的手……,所有不该看的都被他们看到了。那状况,任谁也不会相信四阿哥的醉酒,受伤和我无关。一想起马总管拉开我们时,那被惊讶和惶恐扭曲了的表情,我心里就跟吞了黄连一般,又苦又闷。
刚从回忆中抽出思绪,正对上小秋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
我虽然知道解释没用,但嘴里还是忍不住说道:“四阿哥不是遇到我才喝醉的,我也是碰巧路过的,他受伤也和我没关系,是他自己……”
“雨霏姐,你现在说这个谁信啊!”我一句话还没说完,她便打断了我,“难道你连我小秋都信不过,不肯对我说实话?”
“小秋啊!”我心知再怎么解释也是欲盖弥彰,无奈的叹了口气,“唉,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这次是弥足深陷了!”
“什么意思,雨霏姐?”小秋蹙着眉,“你在担心什么,什么弥足深陷?难道昨晚你惹贝勒爷生气了吗?爷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她一口气问出一连串问题,每个问题都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我只得起身,连哄带骗的把她往外推。
“昨晚什么事都没有,别听下人瞎传。你呀,现在快去厨房取早饭吧,去晚了就没有了,大家都得饿肚子!”
“哎,雨霏姐,雨霏姐!”小秋还想再问,被我不由分说地推到了门外。
“噷,每次都这样,什么事都不告诉我。”她在门外磨蹭了一会儿,嘟囔着走了。
我没有理睬她的埋怨,兀自关上门,走回桌子旁坐下,撑着下巴,痴痴的发起呆来。
‘被这样一个人喜欢或者是喜欢上这样一个人都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我来贝勒府,是来做事的,不是来谈情的,我不能,也不会,更不允许自己和这里的任何一个男人产生任何一丝感情上的纠葛!’
信誓旦旦的决定,仅仅过了两天就成了一纸空言。谢雨霏呀谢雨霏你以为你是谁,来自现代的智慧女神,救世主?你在家里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傻孩子,回到这里也改不了小女人本色。四阿哥的几句话便推翻了你所有的决心。你呀你呀,怎么就没有那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潇洒?我不住的在心里数落自己,可是恍惚间想起四阿哥的怀抱,身上却又莫名的流过一阵暖意。现在仅仅是心动而已,就已经如此震撼,倘若果真爱上了他,岂不是要万劫不复?
“谢姑娘在里面吗?”在我思绪最混乱的时候,屋外响起了一个尖细的女声。
“呃……在。”我连忙甩甩头,尽量使自己从沉思中清醒过来,起身整整衣服,走过去打开门。
一个相貌清秀的小姑娘站在门口,穿着一身嫩绿色的对襟小袄,看打扮是个下人,但从衣服的材质看,又挺较讲究,比起小秋她们应该地位高些。她上下打量了我几眼,略带点疑惑的问:“你是谢姑娘吗?”
“是。找我有事吗?”我点点头,一面猜测着她的来意。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她不再端详我了,轻声说道:“嗯,我叫梓芬,是福晋身边的丫环,谢姑娘跟我来一下吧,福晋有话要问你。”
我心里‘腾’的冒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一定是昨晚的事!福晋,四阿哥的福晋,叫什么名字,我在脑子里飞速的搜索着,却找不出一点与他相关的记忆!不记得,完全没有印象,我只知道乾隆的额娘和年羹尧的妹妹,至于雍正其他的老婆全然不知。怎么办,这个福晋到底是个什么人,什么样的性格?
那个叫梓芬的丫头见我杵在原地半天没反应,提高声音催促道:
“谢姑娘,快随我来吧!”
我收了思绪,抿抿冻得发干的嘴唇,深吸了一口凉气,不情愿的迈开步子。
福晋的院子在后园的最深处,除了住得地方以外,我从来没在后园走动过,这回还是头一遭过来。
我小心的跟在梓芬身后,她走得很急,棉袄的后襟轻轻扬着,在晨风中一摆一摆的,看得我心里直发慌。这么急,是不是说明事情严重,福晋很生气,又或者福晋本来就是个脾气不好的人?不,不会,四阿哥那么强硬,怎么可能会容忍自己有个悍妻呢!所以她该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不过,这也不一定,深宅里的女人哪个不是暗藏心机,明里暗里斗得你死我活的,她可是正牌的嫡福晋,搞不好她和四阿哥一样善察?这可怎么办,一会怎么答话?
我此时的脑子如同热火上的一碗糨糊,越熬越稠,越来越粘。就这么走着熬着,胡思乱想了一路,踏进院子的时候,那碗糨糊终于熬成了——我的大脑饱和了,完全不运转了,一片空白。
梓芬轻轻挑起棉布帘子,回身对我说道:“谢姑娘,进来吧!”
透过帘子可以瞥见屋子的一角,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
我又一次深深吸进一口气,伸手捂住冰冷的双颊,几秒钟之后,缓缓吐出。周身一凉,更清醒了。咳,何必瞎猜呢,昨晚我并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可怕的!总之,任她千变万化,我有一定之规。实话实说总是没有错的。想到这儿心里立刻有了底,跨步,掀帘走进屋子。
比起外面,屋里暗了许多,光线的突然变化令我很不适应,我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有些恍惚。
“福晋,谢姑娘来了。”
梓芬在斜前方站定,恭敬的说道。
我微微眯着眼睛快速调整了焦距,视线由模糊渐变为清晰。只见正前方的软塌上,端坐着一个身穿靛蓝色旗装的女子,目光一扫而过没有看清容貌。她一定就是福晋了。
“奴婢谢雨霏,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我上前两步,曲身行礼。
“嗯,起吧!”从前面传来听着还算温和的声音。
“谢福晋。”我立起身子,低着头等着听她的问话,同时用余光扫了一下两旁,这屋子里除了梓芬还站着两个丫环,看起来排场还挺大的。
“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过了一会,她发话了。
我早猜到会有这一项,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连点准备都没有。只得尽量控制住面部肌肉,以我可以做到的最平静的表情缓缓抬起头。除梓芬以外的三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我,六道目光毫不掩饰的直射过来,正前方的那一双,也是我最关注的那一双,在和我目光交汇的一刻,露出了一瞬的迟疑。我很清楚,她迟疑不是因为我长得漂亮,这一点上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相反,到是因为我长得太一般了,她不理解凭我这样的相貌,四阿哥怎么会看上我——当然这也是我的猜测,相信下人们也一定是这么传的。
同样的,在她看我的同时,也给了我机会观察她。老实说,比起我来她是美丽的,虽不至倾国倾城,但至少可称得上端庄贤淑。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贤惠,知理,有教养。这样一个女人,在古代应该是个完美的妻子。我脑海里浮现出她和四阿哥站在一起的幻景,一个英武,一个端庄,那样子用刚柔并济来形容是再合适不过了……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她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想象。
“奴婢不知。”我答着,复又低下头。
“昨晚贝勒爷喝醉酒了,这你知道吧?”
“是,奴婢知道。”
“好,那你说说吧,昨晚是怎么回事?”
“昨晚,奴婢出去方便,回来经过花园时,看到贝勒爷独自坐在石桌旁喝酒。就上前劝他回房休息,结果贝勒爷不听劝,还继续喝,后来爷越来越醉,我再去劝的时候他就生气了,还把酒杯捏碎了……奴婢用随身带着的手绢给他包扎,还没包完,马总管和其他家丁就到了。”我一五一十的说着,只是略去了他醉酒的原因和最后狼狈的那一幕,这些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的是不能说。
她听了我的话,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端起青花瓷杯抿了口茶。
“梓芬,茶凉了,再去沏一壶。”她吩咐道,又看看左右的两个丫鬟,“你们俩,去备些雪花糕来。”
“是。”三个人齐刷刷的答道,鱼贯退出去了。
待房门重新关上,福晋又缓缓地开口了,同时起身朝我走过来:“你是叫雨霏吧?”在离我一米多远的地方,她停住了,又一次仔细端详着我。
“是,奴婢是叫雨霏。”我把头往下压了压,被人盯着看的感觉实在难受。
“说吧,昨晚醉酒时,爷还说了什么?”
我当下权衡了一下,虽说她是四阿哥的福晋,可是昨晚的那些话还是没人知道比较好。即使要说,也应该是四阿哥亲自告诉他,若从我口中说出来,实在不妥。
“当时贝勒爷一面喝酒,一面自言自语,奴婢站的远,什么也没听清。”我斟酌着说出这句话。
说完之后,我低下头,也看不到她的表情,眼睛只能盯着她那绣着银线的精致挂裙,裙子的下摆顺着主人脚步的移动轻轻晃着。从左到右的晃了两个来回,终于停住了。
“雨霏,在府里当差不比外面,要知分寸,守规矩。有些事情看见了就当作没看见,听见了就当作没听见。懂吗?”
“是,奴婢记下了。”
福晋满意的‘嗯’了一声,转身朝软塌走去。
看情形今天叫我来不是兴师问罪的,倒是我自己多虑了。我心里这么想着,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
福晋缓步走回去,在塌上坐定。清了清嗓子。我以为她要打发我回去了,可是她一开口,我才发现自己错了。
“比起其他阿哥,贝勒爷算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府里女眷不多,这几年也一直没有再添人丁。所以,若是爷看中了谁,不管她是丫鬟也好,小姐也罢,我作为福晋自会替他打点,助他遂愿。但是,要是有谁顺着爷的性子胡闹,不懂规劝帮衬,又或是恃宠凌弱,不懂规矩的话,我可也放她不过!这后园毕竟还是由我作主的!”轻飘飘的语气中透着几分寒意。
“是,奴婢谨记福晋的教诲。”我嘴上恭敬的答道,心里却涩涩的很不是滋味。她到底还是不相信昨晚的事与我无关,今天叫我来,问话在其次,提醒和警告倒是真的。这府里的女人,果然不简单,外表看着娴静大方,可说起话来却是含沙射影,笑里藏刀。
“嗯,看你也像是个懂事的人,好了,我也累了,你下去吧!”警告起到了作用,她似乎很满意,恢复了温和的口吻,说完,她斜倚在软塌上,半眯起眼睛,挥挥手,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倒吸了口气,行了个礼,小心的退出房间。
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比起昏暗的屋子不知要透亮多少,但我的心情却没有因此变得轻松,反而越发沉重。喝醉酒这儿点小事,在贝勒府里也能掀起这么大的波澜,连福晋都被惊动了,亲自唤我来训话!可见府里也是一个小宫廷,宫里的勾心斗角,阴谋诡计在这里一样也少不了。我自问没本事在这种环境下生存,也打心里厌恶这些手段。不错,我是对四阿哥动心了,而且还是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动心,但我不可能为了他放弃回到现代,放弃我的家庭,进而放弃我从小被灌输的平等观念,和一夫一妻的婚姻法则,而永远留在清朝去给他做妾,做那些互相倾轧,互相算计的女人中的一员?不,不可能,那种牺牲是荒唐的,不平等的婚姻注定得不到幸福的结局,而受伤的永远是女人。我宁可自己是只在垃圾堆里觅食的灰麻雀,也不愿成为关在金丝笼子里供人赏玩的珍珠鸟。毕竟自由比其他的一切都来得更重要。所以我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爱上四阿哥,不要让自己变成盲目的,为爱疯狂的女人。虽然我不清楚心动和爱之间到底有多远,但为了以后能够全身而退,我一定会做到,一定要把对胤禛的那份心思消灭在萌芽状态!
昨晚我滴酒未沾,却跟着他醉了,福晋说得没错,我是随着他胡闹,不过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起来,我得感谢她,若不是她我也不可能这么快痛下决心。看来这回,理智又帮了我,它化身成为福晋的形象,挡在了我和四阿哥中间,鲜明而深刻的告诫我,若是不想成为像她一样的女人,就得从现在动手,亲手敲碎脑中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主意已经,我心里似乎轻松了不少,可脸上的表情仍旧是严峻果决的。我就带着这幅样子跨出院子,刚要迈步往回走,一抬眼,却在几米开外的地方看见了四阿哥,他穿着一身青衫,左手缠着厚厚的一圈白绢,正往这个方向走,这周围没有其他的院子,显然他是来找福晋的。
就在我急着收回目光的时候,四阿哥正好抬头看向这边,虽说刚立下了坚定的决心,但四目交汇的一刹,心跳还是有些加速。
这么近的距离,躲是来不及了,我只好迎着他走过去。
“奴婢给贝勒爷请安,贝勒爷吉……”祥字还没出口,腿还来不及弯下去的时候,便被他上前一步伸手扶起来了。
“免了吧,雨霏,你怎么会在这儿?”平淡的语气中带有一丝惊讶。
我抬眼看看他,眼神依旧像往日一样清冷,深邃,看不出什么异常。昨晚的事不知道他还记得多少?我一面在心里盘算着,一面开口答道:“福晋有话要问奴婢,差人把奴婢叫来的。”
“欧?她问你什么了?”他说着,低下头审视我的脸。我连忙变换了表情,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也没有什么,福晋担心您,问奴婢昨晚发生了什么。”我轻描淡写的说道,生怕他继续追问。
“那你是怎么答的,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在谈话中,他向来很会把握对方的心态,这次也不例外,他看出我最不原意回答这个问题,却偏偏这么咄咄逼人。
“嗯……就说……”我结巴着,一面想着怎么回话,一面后退半步,试着挣脱他那只一直轻攥着我胳膊的手。我不敢太用力又不能太松劲,一时尴尬极了,而他好像觉得很有意思,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手一用力,把我拉向他。
正在我挣扎的当口,身旁响起了齐刷刷的请安声。
“奴婢给贝勒爷请安!”
我一侧目,正是梓芬和那两个丫头。他们手里分别拿着糕点和茶盘,低着头整齐的站成一排,虽说都垂着眼帘,但其中一个还是忍不住用余光扫了一眼四阿哥握着我的那只手。
“起来吧,福晋在屋里吗?”四阿哥平静的问道,他的手一松劲,我顺势抽回了自己的胳膊。
“回爷的话,福晋在呢,奴婢这就去通报。”梓芬答道。
“不必了,我直接进去吧!”
他抬步朝院子走去,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还带着调笑的神情瞟了我一眼。我猜想,昨晚的事他即使不全记得,也至少记得百分之八十,而且还是最重要的那百分之八十。
回去的路上,我的心还是‘砰砰砰’跳得很快,不过我把它归结为衣服厚重,走路又急,增加了心脏负担的缘故;至于脸颊为什么会感觉热热的,手心为什么有些冒汗,我干脆不去想它。不管怎么说,我是一定要履行自己的决定的。不能被四阿哥的一个笑容就打乱了我满盘的计划,哪怕那个笑容再迷人,再真诚也不行,绝对不行。
关于那天四阿哥醉酒的真正原因我最终从来顺口中打听出来。去见过福晋之后的几天,来顺去看我,我顺便旁敲侧击的问他那一天到底出了什么事。原来事情起因是河南几省闹饥荒,大臣们都同声说是秋季歉收,越冬的粮食储备不足,但四阿哥却认为是地方官与富商勾结,故意抬高粮价所致。于是认真研究了事请的始末,为此上了一道折子,提请皇上派人实地调查处理此事,也是想借这个机会整顿吏治,严肃纲纪。皇上看了四阿哥的折子颇为认同,当时就准了。照理说,谁上的折子就应该派谁去办,可皇上偏偏指名让太子去办,虽然在议这件事的时候太子并不在场,但他还是执意如此。四阿哥可能争辩了几句,结果又被皇上训斥为‘性格乖张,喜怒无常’,旧话重提,自然是又触及了四阿哥的痛楚!所以他那晚才会独自在花园酗酒。
康熙是一代明君,可是偏偏在对待太子的问题上摆不清立场,这样做必然遭到非议。我们外人看了,也只能道一声清官难断家务事,皇帝这么一大家子人,想要顾忌到每个人的感受,的确是不容易!
打那天以后,福晋没再找过我,府里依旧是那幅样子,众人都忙着准备过节的事,只不过下人们走过我身边都要多看几眼,还经常有些看着眼生的人跑过来‘谢姑娘长,谢姑娘短的……’跟我搭话。但是基本上,他们还是处在观望状态,四阿哥对我怎么样,他们心里也拿捏不准。万一拍错了马屁,也就太不值了。
我听从了福晋的警告,比以前老实了很多,每日深居简出,再也不到花园里闲逛。萧烈来看我时,都直说我变了,不说不笑的,越来越像古人!那天的事我没告诉他,若是让他知道了,肯定会训斥我。
头两天,我还担心四阿哥会差人找我过去问话,但是等了几日,我的院门一直静悄悄的,除了小秋天天进出,来顺来了两次,别人就没再踏进来过,也就放了心,安安稳稳的过起了隐居般的生活,每天读读书,认认字,吹吹笛子,到也清静。就这样,一晃四五天过去了。
这天清晨,吃过早饭,闲来无事,看见小秋在扫院子,我便过去从她手里抢了扫把,东一下,西一下的扫了起来。
小秋早已习惯了我那诸多奇怪的举动,坦然地把扫帚让给了我,自己坐在一旁,拖着腮看着我不太灵活的动作:“哎,雨霏姐,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专喜欢跟下人抢活干!”
“你呀,没见过的还多着呢!我这样还不是便宜了你,让你少干多少活儿啊?”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嗯,也是,当初我被分到这儿的时候,后厨里的人都同情我,说我这个差事又没油水又累,是翻不了身了,可是,嘿嘿,现在看起来这还真是个肥缺,即轻闲又有指望,等雨霏姐你当上主子的时候,我可就……”她扬起头,眯起眼睛,嘴角上挑到最大限度。
这小丫头专挑我不爱听的话说,我正想张口回她几句。头顶上突然传来清脆的鸟叫,我抬头,只见两只喜鹊,一前一后的飞过来,在屋顶上盘旋了一周,互相嬉戏着飞走了,那叫声听起来相当欢快!
“哎,喜鹊,快看哪,还是一对儿——”小秋从地上跳起来,指着它们飞走的方向喊着,“喜鹊到喜事来!雨霏姐,咱们有喜事!搞不好你今天就能见到贝勒爷!”
“你——”我伸手指着她,还没来得及往下说就被迫停住了。
打断我的是雪枚——贝勒爷房里负责打扫的丫头,这时候她正笑盈盈的迈着莲步朝我走过来。
我此刻真恨不得用手里的扫帚把小秋拍扁!她怎么生就这么一张乌鸦嘴!
“雪枚,什么事,是不是贝——”小秋兴冲冲的上前搭话。
“小秋!”我厉声制止了她。她快速瞟了我一眼,吐吐舌头,闭了嘴。
“雪枚,什么事?”我放缓音量,转身朝向她。
“谢姑娘,你快到花园里去吧……”这丫头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本来就有大喘气的毛病,托了半天才说出最重要的部分,“敏格格在那等着呢!”
我立时松了一口气,再回头看看小秋,她颇失望地眨巴着眼睛。
心里禁不住几分得意,笑着转回头:“好,你先过去吧,我收拾一下,随后就到。”
“好,不过谢姑娘可得快点,别让格格等久了。”雪枚不放心的提醒了一句,转身走出了院子。
我丢下扫把,回屋取了件袍子便要走,小秋非要跟我同去,我拗不过她,只提醒她少说多听,她满口应下。于是,我们二人一人加了件衣服,急匆匆地赶到了花园。
敏格格穿了一身嫩黄色的便装,头上简单挽了个髻,随意点缀了几朵珠花,乌黑的秀发垂散下来,在微风里轻轻的扬着,虽是普通的民女打扮,却兼具了旗人的端庄洒脱和汉人的妩媚清秀。俏丽的脸庞再配上宜然自得的表情,宛若冬日里盛开的一朵迎春花,光华四射,灵气逼人,让人不得不屏息凝视,埋怨老天不公,竟生出这样一个神仙般的女子!
在我们走进花园的时候,这个‘小仙女’正怜爱的抱着一只浑身雪白的波斯猫,全神贯注的把玩着。
“格格吉祥!”我领着小秋上前行礼。
“噢,你来了,起来吧!”
伴随着她甜甜的声音我缓缓起身,站直之后又瞥了一眼,才发现那猫的左腿上缠了一圈白布。原来这就是那回的那只猫,那只害得箫烈当了兽医的猫。不过算算日子,也有二十多天了,那点小伤也早该好了。现在还裹着布未免太夸张了!这个格格够漂亮也够荒唐,猫腿要是再裹几天,恐怕就要捂出毛病了。
就在我盘算着猫的伤情时,那悦耳的声音又响起来。
“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谢雨霏,对吧!”语气有几分得意。
“是,奴婢名叫谢雨霏。格格是怎么知道的?”我顺着她的话问道。顺便给机会让她炫耀一下。
“呵呵,我不仅知道你叫谢雨霏,我还知道你根本不是什么经济学家,你是个乐师,你会吹笛子!对不对?”她扬起头,眨眨眼睛,笑着问我。
“格格好记性,那日的话还记得。”我轻笑了一下,“不过,格格怎么知道奴婢是个乐师的,又是怎么知道奴婢会吹笛子的?”
“你猜?”她站起身,抱着波斯猫轻盈的走到我身边。
“是贝勒爷告诉格格的吧?”我想了想答道。看来四阿哥还真是疼她,什么事都对她讲。
“不是。”
“那是府里的下人说的?”
“不是,再猜猜!”她回答得很干脆。
“那奴婢可猜不到了。”我摇摇头。
她听后得意的笑了。
“就知道你猜不出,告诉你吧,是你师兄萧烈告诉我的!”
“萧烈!”我还真没想到是他。
“呵呵,没想到吧!”敏格格看着我的脸笑了,“你们师兄妹还真奇怪,一个学医,一个学笛子。真不知道你师傅是怎么想的。嗯——”她轻咳了一声,“萧烈的医术呢我已经见识过了,但是你笛子吹得怎么样,我还不知道。所以今天,我一是来看四哥的,二嘛,还想来听听你吹笛子。”
她带着语气说完这一段话,在我面前站定。
“可是,奴婢今天没带笛子在身上!”我小声回答。
“嗯,奴婢可以回去拿笛子。”不等敏格格答话,一直站在边儿上的小秋抢着说道。
“好,那你快回去拿!”敏格格立刻批准了她的建议。
“是。”小秋爽快地答道,说完拔腿就走。
我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不禁撇撇嘴,这丫头一转头就将我的话丢到脑后!
不一会儿的功夫,小秋带着湘妃竹笛回来了,脸上的兴奋压抑不住,满心期待着看我当众表演。
“嗯,宫里各式乐器见得多了,笛子也有不少,但都是玉作的,这竹子做的……还真是少见!”她从小秋手里拿了笛子,又是摸又是敲的研究了好一会儿,“好了,你吹首曲子吧!” 很是认真的把玩了一番之后,她把笛子递给我。
“格格想听什么样的曲子?”我接过来顺势问道。
“嗯……吹首欢快点儿的。”她想了想说道。
“好,那奴婢就吹一首鹧鸪飞吧。”我沉思片刻答道。
说完,我将笛子放在嘴边,轻吸一口气,缓缓吹响……
鹧鸪飞是典型的北方曲子,曲调简洁明快,欢愉活泼,对指法和技巧都没有特别的要求。我以前都是拿它当初级练习曲来吹的。所以这次自然是游刃有余,相当轻松。一曲结束,我从敏格格那毫不掩饰的惊喜表情中看到了她对这首曲子的极大肯定。
“奴婢献丑了!”我心里虽然得意,但嘴上还是很谦虚。
敏格格没立即答话,而是把手里的猫递给了身后的丫环,径直走到我面前,又一次拿起我手里的笛子,上上下下端详了一遍,仿佛有点不相信这黄彤彤的竹子里也吹出声音似的。
“你吹得真不错,宫里也有很多乐师,可这样的曲子,我还真是第一次听到……”她抬头打量了我一遍,若有所思的笑了,“没想到你也能吹出这么好听的乐曲,呵呵,有趣,有趣,你再吹一首!”说完又把笛子塞回给我。
那句‘没想到你也能吹出这么好听的乐曲’引起了我一丝的不悦,这意思好像是说‘没想到像你这样长得平淡如水的人也能吹出动听的音乐’。这格格说话还真是不经大脑,不过既然我是下人,她是主子,这里自然没有我申辩的权利。
于是我复又接过笛子,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格格这次想听什么曲子?”
她迈着方步不紧不慢的踱回石桌旁坐下。
“这次吹个哀怨点儿的,听了让人落泪的那种!”
嘿,这小格格还真兴趣广泛,不过这也难不倒我,跟着秦风这么久,别的没学会,气振声,回旋音到是学了不少,今天终于有用武之地了。若论缠绵悱恻,如诉如泣,非《妆台秋思》末数。我压抑了心中的情绪,凝神屏息,酝酿半刻,吹响了第一个音符!
笛声洋洋洒洒,悲悲戚戚,回荡在这个冬日空旷的花园里,应着满院的枯枝残雪,确有一种‘枯藤老树昏鸦,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凄凉感觉!造成这种震撼效果到不是因为我的笛艺精进了多少,而实在是因这曲子太动人,太悲戚。低吟的曲调把笛子阴柔的本质发挥到了极限,让人不得不慨叹,不得不伤感……
三位听众并不精通音律,此时完全融入在曲中,我这个技拙的吹奏者也受了鼓舞,就在我们四人都很专注的时候,不请自来的访客闯入了眼帘——四阿哥和跟在他身旁的十三阿哥!
他们二人并排站在离我们几米开外的地方,看情形好像已经站了一会儿了。可我们四个人居然谁都没发现!
我目光扫过时,十三阿哥的注意力不在我身上,到好象是在我的笛子上,表情也像是在侧耳倾听;可四阿哥,却是毫不避讳的直视我,完全没被笛声干扰,意兴盎然的看着我,似笑非笑,很难捉摸。
在他这样的注视下,我渐渐无法保持平静了,那天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心中先是一热,后又骤然一紧,气息顿时乱了,吹出的调子竟走了音,听出了曲子的变化,所有人都从各自的情绪中□□,把询问的目光投向我——只除了四阿哥,他仍旧保持了刚才的表情,仿佛早已料到我会走音似的。既然掩饰不住自己的心思,为了避免更大的难堪,我只得停止吹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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