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又在吃药和昏睡中度过。第三天清晨,我很早就醒了,头也不热了,身上也清爽了好多,看来身体是好的差不多了。
我于是起床吃了早饭,拎出来顺前天送来的枣,打算叫小秋一起吃。可是找遍了整个院子也不见她的踪影,这小丫头,不知道跑哪去了,她这回可没口福了!我心里窃笑了一下,拎起篮子,准备到花园里找个地方独自享用。临走时,还没忘记保暖,在衣服外面披了件棉袍,头上也加了顶帽子。样子看起来有点怪,不过我不在乎,不管怎么说,我是不想再生病了!
院子里没什么人,下人们都在忙着生火做饭呢!我又掐指一算,这个时辰,贝勒爷应该刚下朝,不是在路上就是刚回府,肯定有好多事要忙,所以说,现在的花园是绝对安全的,不会碰到我不愿意见的人。我于是放了心,大步朝花园走去。
果然,园子里相当安静,竟一个人都没有,我在里面绕了一大圈,挑来挑去,最后还是选中了以前四阿哥常坐的那个石桌。
篮子放在桌上,枣胡放在盖里——我很满意自己对资源的优化利用。一面大口吃着枣,一面欣赏着周围的景色——实际上也没有什么景色好欣赏。菊花早谢了,梅花又还没开,除了对面的几株松树外,整个院子都是枯枝荒藤,连一片落叶都别想找到。闷在屋子里两天了,那场大雪的痕迹也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只有墙角和高耸的枝杈上还有斑斑点点的白色。
雪即使再猛烈,再强劲也敌不过时间的磨损。不知怎的,提起那场雪,我心中又不由得想起桥边那个缟白的身影——秦风。从四阿哥的话语中不难猜出秦风不是他的真名字,那他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呢?他又为什么会在过生日那天独自跑出去呢?‘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难道他在怀念什么人吗?——这清朝真是与现代不同,每个人都忧郁沉闷,明明年纪轻轻,却都给人一种垂垂暮老的沧桑感觉!
我正出神,却‘啪’的一声被人在背后拍了一把。
“嗨,穿得像包子一样!看来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笑嘻嘻的调侃——萧烈。
我一回头,他正拎着药箱站在我身后。脸上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看起来,前天的沉重谈话并没有对他造成多大影响,他又像往常一样了——这一点令我十分欣慰。
“萧神医怎么来了!府里又有谁病了?”我打趣地问道。
“还能有谁啊,还不是谢大小姐你?我可是奉命前来复诊的。来吧,手伸出来,让我号号脉!”他说着把药箱放在地上,在我旁边坐下。
我撇撇嘴,把手伸给他。他收了笑容,认真地号起来。
“嗯,没什么事,就是有点虚。回头给你开点儿补药。”他又伸手摸摸我的脑门。“体温正常,肯定没超过37.2°。”
“还有零有整的!你的手有那么准吗?”我推开他的手,“哎,这鬼地方,连个体温表都没有!”
“这儿是没有体温表,不过这儿也没有非典,不用天天带口罩啊!所以说,事物都是有两面性的,你要辨证的看问题!”他边说边探头朝篮子里看,“咦,哪来的枣,这么大!”
“来顺送的,听说还是贡品呢!哲学家,别谈辩证法了,尝尝吧!”我挑了一个大枣递给他。
他接过来咬了一口:“嗯,真不错。没想到你在这府里人缘还挺好的!来顺这小子怎么就想不到给我送篮枣去!”
“呵呵,这就是功力,你慢慢修炼吧!”我调侃道,拿起一个枣啃了几口,又说道,“不过,如果你喜欢吃,就整篮提走吧!我本来也不是特喜欢吃枣,而且一吃起来,就想起以前家里蒸的枣糕,怪郁闷的。”
他愣了一下,继而笑道:“小丫头想家了?不就是枣糕嘛,那还不容易,哪天到医馆里,我给
你做,到时再买点儿牛肉,煎个牛排!让你也尝尝我的西餐手艺。”
“萧烈!”我坏笑着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了?”
他伸出手刮刮我的鼻子。
“我这是让着你,你现在大小也是个病号!怎么,难道你喜欢我大呼小叫的?”
“当然不是了,那——”我托着下巴,想了想,“我还想吃肯德基!你也会做?”
“这个,我还真不会,不过回去以后我带你去吃!”
“好啊,不过我还想去游乐园坐过山车!”
“好,回去带你去坐过山车,不过是你在上边坐,我在下边看着,我怕晕!”
“呵呵,我还想去雍王府,看看这个园子几百年后是什么样子!”
“好,以后带你去!”
“那我还要爬香山!”
“呃,这可不行,我可是再也不敢去香山了,要是再迷了路被弄回来,我可就没法活了!这件事,还是你独立完成吧!”
“呵呵……”
我和萧烈你一句我一句的闲扯,说着说着,我都已经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现代的北京了!
就在我们俩聊得入迷的时候。
——“嘿,你们俩个……”
虽是一个柔弱的女子的声音,但也足矣把我们吓一大跳。
我和萧烈同时回头,又同时惊呆。
这个女孩子,面如凝脂,眼如点漆,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美得炫目。若不是亲眼所见,还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长得这么漂亮的人。和她比起来,我那平淡如水的相貌——哎,不提也罢。
所以,我思维恢复正常后的第一反应便是低头。惭愧……
侧眼看看萧烈,他脸上,目瞪口呆的表情早已消失,眼神看起来还算平静,只不过脸颊上淡淡的潮红暴露了他极力想掩饰的内心。萧烈,居然在美女面前害羞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种神情,禁不住笑了。
“你们俩个在说什么,什么是肯德基?”她无视我们的惊讶,自顾自的走过来,说都没说一声便在我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来。
她看起来十六七的样子,但听她说话时的语气,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我看看她的打扮,一般的衣服,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即不像丫环又不像主子,一时纳了闷,不知怎么答话。
“你们到是说话啊!”她催促着,脸上虽然着急,但却并没有生气的神色。看样子不是很刁蛮。
“肯德基是一种食品,是用鸡肉做的。”我淡淡的说,一面观察着她的表情。
她微微噘了噘嘴,似乎不是很满意。
“那什么又是过山车?”她继续发问。
“这……”我顿住了,过山车可不是一两句能说得清的。
“过山车嘛……”萧烈接过我的话茬,他此时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是一种游戏,就像赛马一样!”
我差点笑出声来,忙用手捂住嘴。把过山车比作赛马,真有他的!
她托起下巴,摆出一副要长谈的架势:“赛马倒是蛮有意思的,那雍王府又在哪?”
这话一出,我险些从凳子上跌下去。四阿哥还是个贝勒,现在哪有什么雍王府啊?这话传出去可是个□□,现在不响,以后一定炸死人!
“雍王府是瞎编出来的地名,我们方才在说笑呢,姑娘不必句句当真!” 萧烈反应快,抢在我前面说出这些话。
那女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很快又抬眼看萧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刚才你叫我姑娘?”
萧烈吃了一惊:“有什么不对吗,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嗯,姑娘!,听着到也新鲜,就这么叫吧!”她说着,又探头看看萧烈身旁的药箱,“这是什么?”
“这是药箱。”
“药箱!你是个大夫?”
“是,在下是庆祥医馆的掌柜。”
“庆祥医馆,没听说过,那你怎么会到贝勒府里来?”
“我也是这府里的大夫,负责给下人看病。”
“那——”她又转向我,“他是大夫,你是干嘛的?”
人家都说美女问题多,爱找麻烦,以前我还不信,但现在我真是对说出这一结论的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美女麻烦多,而且还和她们的美丽程度成正比,这绝对是真理。
眼前这一位就是这样,问过了萧烈又来问我。我侧眼看看她,再看看萧烈,心里来了兴致,不妨调侃她一下。
于是说道:“我呀,是经济学家!”
“经济学家?是什么?”她挑起眉毛,一副疑惑的样子。
萧烈瞟了我一眼,忍着笑把头侧到一旁。
“经济学家嘛,就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
“最聪明的人?我不信,有什么凭据?”她不屑一顾的说。
“好吧,我就给你举个例子。”我自信的看了他们一眼,开口说道,“从前有两个农夫,一个叫张三,一个叫李四。两个人出去干活,走在路上都觉得肚子饿了,就一人掏出一个铜板合着买了一张饼。但是一张饼两人吃,怎么分就成了问题,两个人都不放心让对方切,怕自己吃亏,最后争执起来,决定找个中间人替他们分。这时候刚巧一个数学家和一个经济学家路过。张三李四便向他们求助。这个数学家——你知道什么是数学吧?”
“嗯,嗯,我知道。”那女孩使劲点点头,眼睛睁得大大的,急着催我讲下去。萧烈此时也不再笑了,认真地看着我。
我得意的笑了笑,接着说道,“这个数学家就掏出尺子,上上下下的量,准备在饼上划一条线,把它平分。而经济学家对他说‘不用这么麻烦,只需作个规定。先切的后挑,先挑的不切。’换句话说就是,张三切,李四先挑;若李四切,就张三先挑。这样无论是谁切都可以保证平均了!”
这可是大一系主任作专业介绍时讲的故事,当时只是觉得好玩,没想到现在也能派上用场。
我说完以后,看看二人的表情。
萧烈淡淡的笑着,看样子好像听过这个故事。也罢,反正我也不是讲给他听的。
那个女孩子就不同了,她沉思了好一会儿,抬起头,不服气的说:“你这个在我们这儿不叫经济学,这是权术,是计谋,是奸诈。”
我笑着摇摇头,奸商奸商,果然不假,中国自古重农抑商,把商人看作奸诈之徒!
“不过”她又开口了,“你这故事讲得不错,听着到也新鲜。本该赏你点儿东西——”她说着摸摸袖筒,“算了,今儿没带,下次再赏吧!”
‘难道还真是个主子?’听她这语气,我心里犯了嘀咕。坐在我身旁的萧烈也是一脸怀疑的表情。
正当我再想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发现那女孩子的脸色变了,她那自在的表情一扫而光,像做错事一般,朝我身后怯生生的喊了句:“十三哥!”
这一句‘十三哥’让我和萧烈同时一愣。我倏得回头。身后真地站了一个人,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一身墨绿色的便装。
萧烈赶紧从石凳上站起来,我顿了一下,也连忙起身站在一旁。
十三哥,十三哥,难不成是——十三阿哥?!
“敏儿,一进府就乱跑,害我找了你一大圈,早知道你这么调皮,我怎么也不会带你出来的!”那个“十三哥”并没有理睬我们,径直对这着女孩走去。
“十三哥,你们聊那些奏折的事我又听不懂,闲着无聊就跑出来转转。干嘛生那么大气啊,大不了我答应你下次不乱跑了还不行吗?”她站起身拉着“十三哥”的胳膊,撒着娇,指着我和萧烈说,“你瞧,今儿还真让我碰上两个有趣儿的人!他们见到我面直叫姑娘呢!”
“十三哥”果然不生气了,爱怜的拍拍她的肩膀。
“你呀,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说罢,转过头,把目光投向我们这两个‘有趣的人’。
“你们不认识我?”
我和萧烈互相看了看,虽说都怀疑他是十三阿哥,但怀疑毕竟是怀疑。到底是不能瞎说的。于是,我硬着心摇了摇头。
“嘿,这到奇了!”不等‘十三哥’开口,那个女孩,或者说‘敏儿’抢着说了,“说你们有趣还真是说对了,你们不认识我也就算了,可是你们连他都不认识,他可是——”
“十三弟,敏儿!”花园里来了第五位客人。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贝勒爷。
那么站在我们面前的这三位依次是四阿哥,十三阿哥,还有一位叫敏儿的,想必也是个格格。
今天,想见的不想见的,该见的不该见的统统见着了。我越想越郁闷,站在原地竟也忘了礼数。还好萧烈在,他及时揪了揪我的袖子,硬是拉着我跪了下去。
“贝勒爷吉祥,十三阿哥吉祥,格格吉祥!”我们俩如同背课文般齐刷刷的说道,声调高度一致,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
“起来吧。”四阿哥淡淡的声音。
我和萧烈起身站到一旁。自从那天的‘壮举’之后我还没见过四阿哥,现在突然遇上了,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心里直打鼓,不由自主地又往萧烈身后闪了闪。
“四哥,你怎么出来了。”十三阿哥拽着敏格格走到贝勒爷面前。
“你出去这么久都不回来,我还以为你在我这贝勒府里迷路了呢!”四阿哥的语气轻快,听起来并没有因为看到我而不悦。
“呵呵,四哥说笑了!”十三阿哥笑着答。
“四哥!”敏格格跑到贝勒爷身边,指着我们问,“他们俩是你府上的什么人啊?”
四阿哥顺着她的手朝我们看过来,我赶紧低了头,心里嘀咕着:‘这个格格,还真是麻烦,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立着耳朵等着听四阿哥的回话,可话没听见,到是听到了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抬头一看,是个我从未见过的小丫环,正急急火火的朝我们跑过来。
她一边跑一边喊:“格格,不好了,猫……猫……”
“猫,怎么了?”
“猫在假山上跑,奴婢们想捉它下来,它一急,不知怎么的把腿卡在石缝里了,拔也拔不出来,还流血了,疼得直叫!您……”丫环断断续续的说。
“啊?”格格一听就急了,二话不说跟着丫环跑,刚跑出几步又折回来,一把抓住萧烈,“你是大夫,你跟我去。”
萧烈毫无准备,被她吓了一跳,不敢贸然跟着走,回过头来看贝勒爷。
“你就跟着去吧!”贝勒爷点点头。
他转身拎了药箱,又瞥了我一眼,被格格揪着急匆匆地走了。
宫里的女人都有养宠物的嗜好,那猫恐怕是敏格格的宝贝呢,萧烈这次可得当回兽医了。
想象着萧烈挥汗如雨的给猫包扎时的情景,我忍不住想笑,可是嘴角刚挑起来,就感觉周围的气氛不对,硬是把挂在嘴边上的笑意给挤回去了。
两个阿哥立在我面前,一个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我,一个仍旧是那幅不愠不火的样子。
“四哥,这丫头是谁啊?”十三阿哥摸着下巴,带着调笑的语气,“衣服穿得怪,说话也奇怪,看着又不像下人,难道……”他停住不说了,脸上的笑添了几分诡异,我隐隐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他绕着我走了一圈,说出了令我难堪的话,“难道,是四哥你新收的侍妾!”
‘侍妾’这个词像个炸弹一样在我脑中爆开。未及多想,‘我不是!’三个字已经脱口而出,声音之大,连我自己的吃惊。
他们俩都被我惊得一怔,十三阿哥惊异的看着我,半天不语。四阿哥先是一愣,后又向我投来两道冷幽幽的目光!
我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也的确是过激了,低了头,轻咳两声。
“十三爷太抬举奴婢了……奴婢其实……只是府里的一个下人,是……”
我正纠结于该给自己下个什么定义。
“十三弟,她是我府里的乐师,以后,这种玩笑不要随便开!”四阿哥打断了我,声音冷冷的。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十三阿哥看看我,再看看他,脸上的惊讶神情更重,顿了顿,忙跟着四阿哥往外走,边走还边不停的连连回头。
我看着他们消失在园子深处,耸耸肩,身上一阵发冷,又闯祸了吗!
吃枣的心情是再也没有了,拎了筐跑到假山那,想去找找萧烈,顺便看看敏格格的猫,可是走到了才发现假山也是空无一人。想必那猫伤得不重,包扎几下就完事儿了。萧烈,真是重色轻友,临走也不和我打声招呼!
于是我又在园子里溜了两圈,便悻悻的回去了。
“雨霏姐,你怎么一个人跑出去了,病还没好,再着凉怎么办?”小秋正在屋子里打扫,见了我,略带责备的说。
“我在屋里闷得慌,出去走走。”我把篮子放在一旁,脱掉棉袍,摘了帽子。
“萧大夫是怎么跟你说得,让你卧床休息,你呀,就是不听劝。”她拿块抹布,一边擦桌子一边说,“说到萧大夫,我今天还碰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刚才我去打水,路过假山,见那围了一帮下人,就凑过去看。你猜怎么着——”
“敏格格的猫卡在石缝里受了伤,萧烈正在给猫治伤呢!”我接着她的话茬说道。这已经是二手新闻了!
“咦!”她停下了手里的活,惊讶的看着我,“雨霏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他们去那之前跟我在一起,我怎么会不知道。小丫头,一点小事也至于大惊小怪!”
我说着,信手拿起一块布,胡乱擦擦窗前的花瓶。
“哦,嘻嘻!”小秋自顾自的笑了。
“那位敏格格是宫里的格格吗?她额娘是哪位主子?”听她说起敏格格的语气好像这位格格经常来府里似的,我仔细想想,也没记起来有哪位格格和四阿哥的关系这么好。
“敏格格不是万岁爷亲生的,是恭亲王的女儿,从小寄养在宫里,由贵妃娘娘带着,她跟咱们爷还有十三爷走得近,两位主子经常到咱们贝勒府里来!”
原来宫里还有这么一位格格,我以前还真不知道。从小离开亲生父母,被人收养,纵使贵为格格,锦衣玉食,没亲人在身边的滋味恐怕也不好受的吧。不过她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看起来孤寂的宫廷生活并没有给她造成多大影响。敏格格虽说有点任性,但却没有官家小姐的那股骄横,这样的性子,在宫里应该是相当讨喜的;再想想十三阿哥,虽说他今天不过说了几句话,但从神态语气中不难看出他也是个童心未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这二人一个娇俏可人,一个神采飞扬,和四阿哥的脾气实在是大相径庭,他们三人要好,到也是件奇事。
我正想着,小秋又开口了。
“雨霏姐,我今天下午想要出府一趟!”
“出府,有什么事吗?”我收了思绪,认真地看她,这小丫头不是在外边无亲无故吗?
“明儿是芷宣——就是我以前在后厨时的一个要好的姐妹——的生辰,我想出去给她挑件礼物。可今儿不是我该出府的日子……”
“噢,你是想让我跟马总管说一声,准你今天出去?”
“嗯,嗯!”小秋不住的点头。
我笑了笑,想她小小年纪就进了贝勒府,天天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能找到一个真心的朋友实属不易,便一口答应了她,拿出纸墨给马总管写了个条子——马总管和我也算有交情,再说这又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这个面子他应该还是会卖给我的。
我把纸条递给小秋。
“谢谢雨霏姐!”她拿了纸条兴高采烈的跑出去。
小秋吃过午饭便走了,可是一转眼几个时辰过去,到了未时三刻,晚饭都已经吃完,她还没有回来,一个女孩就算再能逛也逛不了这么久吧,更何况,她身上就带了那么一点儿钱,也买不了什么东西。我越想越心焦,最后实在坐不住了,决定去找马总管,让他帮我出去找找。
马总管的住处在院子南边,距离我住的地方有一段路程,不仅要穿过回廊,还得通过一条狭长蜿蜒的小路。
我心里着急,脚底下也加快了速度。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过了回廊,走在那条小路上了。眼看就要到了,我伸着头望远处张望了一下,却不由得停住了步子。
天刚擦黑,路两旁是些高大的松树,风一吹,影影绰绰的,有些阻挡视线。但尽管如此,我还是在十米开外的地方清楚的看见了两个人——四阿哥,马总管。
他们两都背朝着我,四阿哥对着颗松树,一动不动的不知道在干什么。马总管站在他后面一米左右的位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看他们的姿势,应该已经在这儿站了很久了。
我停在原地,心里犯了难,这两个人,一个绝对不能见,一个却又必须得见。真是令人头疼。我当下没了主意,踌躇着,进退两难。就在这时候,‘哇’天空中传来了尖厉的鸟叫声,准确地说是乌鸦在叫!这虽是个倒霉的兆头,但此刻却帮了我的忙。
听到叫声,四阿哥纹丝未动,依旧那么站着,但马总管抬了头,往天上看,偏巧这只乌鸦拍拍翅膀从我头顶上飞走了,他的视线也就顺势落在我身上。
他见了我,正要张嘴,我赶紧对他摆摆手,示意他别出声,他会意地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见四阿哥没被惊动,便转了身,轻手轻脚的朝我走过来。
“谢姑娘,什么事啊?”他走到我面前低声问。
“总管,爷在干什么呢?”我没有立刻说明来意。
“我也不知道,爷用了晚膳就要出来,在园子里走了一个来回,什么都没干,最后就在这儿站着,好半天了,即不说话也不动!”
“哦。”我思量着,看来心情不好,不知道跟上午的事有没有关系,还是小心点儿好,“总管,我让小秋给您递了条子,您收到了吗?”
“收到了。我已经跟门房交代过了,让她出去了!”
“是啊,可她现在还没回来呢!我有点儿担心,所以来找您问问。”
“这么晚了还没回来?”总管皱了皱眉,“这样吧,我去问问门房,许是她早就回府了,只是没立刻回去而已。小丫鬟不懂规矩,这种事常有。若是她还没回来,我就差来顺带人出去找找看。姑娘先别急,先回吧!”
听他这么一说我立刻踏实了许多,瞥了一眼,四阿哥还那么站着呢。
“好,那有劳总管了,我就先回去等着了!”我刚要抬脚,又停住了,“马总管,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用不着惊动贝勒爷了吧!”
“行了,我知道了。”马总管点点头,转身往回走了。
我也不敢多停留,点着脚尖,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回原路。心里庆幸着没被发现。可偏偏天不随人愿,走了相当一大段路之后,我还是在回廊的最后一个拐弯处碰到了他。
当时天黑再加上心急,我拐弯的时候没多看,和他撞了正着。
“这么急干什么去?”他扶住我,低声问。
我踉跄着站住,心里没顾得上害怕到先纳起闷来。他明明在我后边,怎么着也没理由从前边撞上啊!忍不住又仔细抬眼看了看,的确是四阿哥没错。
“说话啊?”他见我不答,又问了一句。
“奴婢出来散步,正要回去呢!”我答道,轻轻往后退了半步。
“是吗?”语气中虽然带着惯有的怀疑但总体来说还算温和。
我想现在还是告退比较明智,于是沉默了一小会儿,小心的说道。
“贝勒爷没什么吩咐的话,奴婢先退下了!”
“不,你先别回去,跟我来!”他轻描淡写的拒绝了我的请求。
我虽然极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只得跟着他七转八拐来到了书房,书房门口站了两个下人,见他来了都俯下身子请安齐声道:“贝勒爷吉祥!”
他似有若无的说了声‘起吧!’便引我进了书房。
书案上点了两个小烛台,楠木椅子旁靠后一点的位置又放了两个立式的大烛台,屋子四角还点了好几个火盆。既温暖又明亮。和我那个一进去就冷飕飕黑漆漆的房间相差甚大。贝勒府里,一花一草,一桌一几,处处都昭示着森严的等级制度,时时提醒人们不要忘记权利的威严。
四阿哥径直走到书案后坐下,指指砚台头都不抬的命令道:“研墨!”
我赶紧走过去,挽了挽袖子,开始研墨。
他提起毛笔,在烟台上舔了舔墨,聚精会神的写起来。
我起初不敢探头看,但过了一会儿,见他越来越认真,心里也就慢慢放松了。微微侧头,看他写些什么。
头两句还看得懂,但越往下看就越惭愧,实在是有太多繁体字了,怎么读也读不懂,我连猜带蒙,估摸着应该是份奏折,讲得似乎是山东的什么事。想我打记事起就上学,读书读了十几年,在这儿到成了半文盲,挫败感油然而生。索性转过头,不去看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开口了。
“倘若你是位将军,行军作战中你认为什么最重要?”他轻声问,手上写字的速度一点儿没有减慢。
我愣了一下,怎么会突然做这个假设?略微思索了一下。
“依奴婢看,应该是信息!”我答道,心里琢磨着‘信息’这个词是不是有点儿太现代了,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
不过他的反应告诉我这种顾虑是多余的。
“信息?你是指消息吧!”
“嗯。”我点点头。
“为什么?”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战场上计谋,士气固然重要,但是都比不上掌握最快最全面的信息来的作用大。如果指挥者有一个完善高效的信息收集,上传下达的体系,那就可以在别人,特别是敌人之前获得重要的情报,得到的情报越多,越准确,制定的计策就会越有效。很多情况下,一个可靠的消息能够抵过千军万马!”我顿了顿又说,“不止是打仗,齐家治国平天下,哪一样都少不了它。”
“哦?比如说呢?”他抬头瞟了我一眼。
“呃。”我本来想说咸丰皇帝昏庸,英国人的舰队都占领了珠江口了,他还浑然不觉,像往常一样到慈宁宫请安呢,但话到嘴边才想起来这是康熙朝,咸丰皇帝几百年之后才出生呢,于是改了口,“明朝设置东厂,本想牵制辅政大臣的权利,但却导致了信息上传受阻,隔离了皇帝和内阁大臣的联系,最后致使皇帝闭目塞听,宦官专权把持朝政,若不是这样,明朝也不会这么轻易就灭亡了!”
雍正登基后,设了军机处建立了一整套情报系统,就是为了加强中央集权,扩大皇帝的控制范围。我这么说应该没错。
果然,听了我的话,他停笔不写了,抬头看了我半晌,复又低了下去。
“雨霏,你想在我身边做个什么样的人?”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声音闷闷的。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猜测着他的意思,不敢贸然回答。
“奴婢自然想做个有用的人,替贝勒爷分忧!”思量了半天,说出这句话。
“还有呢?”他抬起头看着我。
还有,还有什么呢?
“还有就是,奴婢希望自己能拥有男子般的坚强果敢,雷厉风行!”
老实说我并不认同这句话,女子就不能坚强果敢,雷厉风行了吗?只不过这是我此刻能想出的最好的回答。因为我总是觉得,他那么早给萧烈安排工作,但却迟迟把我晾在一旁是有些重男轻女的思想在作祟。
他收了目光,站起身,离开书桌,在我面前踱起步来。
“可你终究是个女子,再坚强果敢,再雷厉风行也是女子啊!”
看来他真的一直在顾虑我的性别。我放下手里的墨,答道:“奴婢虽是个女子,但从小和师兄一起长大,过得都是男孩子的生活,所以贝勒爷大可把奴婢当男子般差遣,师兄能做的,奴婢也能做!而且保证不会比他做得差!”这番话说得,大有表决心的气势。说过以后,我自己挺满意,挑起眉毛观察四阿哥的反应。
不过,从他脸上我可一点儿也没看出满意的神情,不仅不满意,好像还有点儿生气。我心里犯了嘀咕,看来是会错意了。
他继续在我面前踱着步子,即不看我也不吭声,眼神飘忽不定的似乎在看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一圈,两圈……
在第三次经过我面前的时候,他停住了,先是低头望着地面,后又倏的一下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盯着我的眼睛,慢慢向前靠近,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双手撑住书案,狼狈的向后仰着身子,他越靠越近,我也越倾越斜,终于,腰的承受到了极限,再也不能向后弯了,可他的脸还在无休止的推进,我几乎可以感到他呼出的温热气息,慌乱中,我僵在那里,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头侧到一边。
“转过来!”低沉的声音。
我没动,各种思绪在脑子里飞速运转着,搅成了一团乱麻。
“转过来!”声音更严厉了。
在我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的时候。一只手从后面揽住了我的腰,令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挑起我的下巴,硬是迫我转过脸来。
这个挑下巴的动作一向被我认为是最有侮辱性的,刹那间我有种想要不顾一切推开他的冲动,但上午的情形突然在脑中闪过,瞬间的挣扎,最终理智占了上风,我压抑住了自己的冲动。
一片寂静……
他看着我,眼神坚决而锐利。
“我不管你和谁一起长大,也不管你想做什么样的人。有一点你记住——”他附在我的耳边,语气透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威慑,“我要你男子般的坚毅果敢,也要你女子般的温柔妩媚。我要的,谁也抢不走!”
我立时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不知是清醒还是迷惑,什么也说不出,只是呆呆的看着他。
“记住了吗?”严厉的声音中带着沙哑。腰上的那只手也明显加重了力道。
我看着他的眼睛,平日清凛如寒星般的眼神此刻已变得如烈火般酌热——狂野不羁。
一种危险,潜在的随时都可能爆发的危险包围了我。
——拒绝无疑是不明智的。
于是,我点了点头。
眼中的火焰渐渐变淡了,他慢慢放开了我,向后退了两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我的腰向后坳得太久,几乎不能动了,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书桌上直起来。我喘着粗气揉揉僵直发麻的手腕。心里如海浪般翻滚着,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时候——
“贝勒爷,糕点准备好了!”外面响起下人的声音。
“端进来吧!”四阿哥说道,声音平静得如同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咯吱’一声,门开了,一个下人端着盘桂花糕走进来,毕恭毕敬的放在了桌案上。
四阿哥缓步走过去,信手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没事了,你们都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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