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厨房里——
我在炉火旁静静地坐着,一根一根地往火里添着柴,火上的药锅,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昨晚翻来覆去想了很多,一夜都没怎么睡。现在浑身酸疼,头也晕晕的。
“谢大哥!”来顺快步走进来,“药熬好了吗?”
“还没有,嗯……萧大夫来了吗?”
“就快到了,总管派车夫去接他了,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来顺说着在我旁边蹲下,轻轻摆弄起地上的劈柴。知道萧烈就快到了,我心里终于踏实下来,静了一会儿,我问来顺。
“来顺,你家贝勒爷是个怎么样的人?你经常见到他吗?”
来顺抓抓头:“我在总管手下办事,不经常见四爷,不过”他顿了下,“听总管说四爷可有学问了,每天下朝后就在书房里读书,很少出去。还有,四爷喜欢节俭,福晋们的穿戴都很简单,我们这些下人也不敢浪费东西。”言谈话语间流露出崇拜。
“哦,那贝勒爷岂非很孤寂,也没有人来拜访他。”我接着问道。
“这……”来顺想了想,“好像没有,除了十三爷以外,也没见爷有其他的访客!”
“嗯,是这样啊!”我迟疑着点点头,心里却暗自纳闷,四爷党可不止十三阿哥一个人,其他人难道从来都不到府里来?
“谢大哥,你怎么会问这些的,你好像对我家爷特别感兴趣?”
“哦,闲来无事嘛,随便问问……,药煎好了。”为了掩饰我赶紧站起身,从火上把药锅拿下来。其实药早就熬好了,我为了与他多聊些,故意拖延了一会。
端着药锅,我小心翼翼地把药箅进碗里。正在这时候,窗外响起了说话声。
“萧大夫,到了,这就是后厨!谢大夫正里边熬药呢?”
“有劳了。”
正说着,一个人掀起布帘,走进来,是萧烈!
终于来了,我长舒了一口气。
“来顺,把药给总管端去,我一会和萧大夫一起过去!”我递了药给来顺。
他接过药,快步走出厨房。
“雨霏,怎么样?”来顺刚一走,萧烈立刻走过来,“你怎么看起来很累的样子,眼圈黑黑的,没发生什么事吧?”
“这儿不方便,去我房里说吧!”我带着萧烈离开厨房,走进我住的小院,现在正是吃早饭的时间,院子里的仆人都出去忙了。
进得房间,我把他让到桌子旁。
“我昨晚遇到四阿哥了,在佛堂里,不过这次跟上次一样,一点准备都没有。”
萧烈眼中露出惊讶之色:“是吗,那你们说了什么?他有认出你吗?”
“我……说不好。”我吞吞吐吐的说,脑子里浮出胤禛阴晴不定的脸。
“怎么了?”他问道。
我走到门口向外望了望,再次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以后,回到他面前:“我是在佛堂里遇到他的,当时还有广济寺的一位大师在场,我们谈论佛理,之后……反正有说到些权利欲望之类的字眼,有点敏感……但是他并没表现出不高兴,相反我到觉得他还是蛮感兴趣的,但是临走的时候,他突然对我说什么‘外面风大,留神你的帽子’……你说他这是不是认出我了?”
萧烈蹙起眉头,摇摇头:“那到也不一定……但八成是看出了你女扮男装了。”
“我也这么想,是不是我太大意了?”我懊恼得叹了口气。
他双手拍拍我的肩:“算了,反正也没大的纰漏,发现你是女的又如何,这又不犯王法。倒是那些敏感的字眼是不该对他说的……不过,说都说了,也没法咽回去了,你就为这事睡不着觉,搞出两个黑眼圈?”说着,他用手指圈出两个圈圈在我眼前比划。
我笑着拍掉他的手,正想骂他两句,门外忽然传来了来顺的声音。
“萧大夫在里面吗?”
我赶紧朝外应和道:“在,你在外面等一下,马上出去!”
萧烈朝我挤挤眼睛:“是不是要结帐走人啦。”
我拉住他,低声道:“如果总管病没好,你可不能再把我继续留下了,这贝勒府我一个人待不了。”
他笑着点点头,拍拍我的手,我心里略感宽慰,跟着他出了门。
来顺在院子中央站着,不知怎的,神色有些慌张。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我问。
“谢大哥,萧大夫,总管差我来传话,说是贝勒爷要见萧大夫!”
“什么?”我心里一沉,萧烈的脸色也变了。
“我也觉得很奇怪,贝勒爷怎么会认识萧大夫呢?不过,萧大夫你还是快去吧,别让爷等太久!”来顺说道。
我和萧烈对视了一下,然后,他转身对来顺说:“好,那你前面带路!如风,我们走吧!”
“呃!谢大哥!”来顺叫住我。
“怎么?”
“贝勒爷说只见萧大夫一个人。”来顺说。
我愣住。
“如风啊,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我一会儿就回来。”萧烈拍拍我的肩膀,“没事的!”
说完,跟着来顺朝院外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刚安定下来的心神复又躁动起来。
“师兄!”我叫住他。
他停住脚步,转身看我。
“小心点!”我顿了一下,轻声说道。
他浅笑着对我点点头,说了句‘放心’。
接下来的时间对我来说简直是一种煎熬,我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心里慌慌的,脑子里想象着他们见面的各种可能情形。一会儿为萧烈担心,一会儿为自己担心。他叫走萧烈肯定是因昨晚的事,他很有可能是怀疑我的身份,找萧烈去求证的。刚才只顾闲谈,没来得及‘串供’,这要出来差错可怎么办!
忧心忡忡地等了好久,终于远远望见来顺走过来,我赶紧快步迎上去。
“萧大夫呢?”我向他身后望,寻找着萧烈的身影。
“萧大夫回药铺了。”来顺回道。
我大惊:“什么!他怎么不来找我,直接走了?”
“是贝勒爷吩咐的,听马总管说,贝勒爷向萧大夫要了你,爷说你会吹笛子,要留你在府里教他吹笛子。谢大哥,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家爷啊?”来顺一脸疑惑。
“啊,我……”我瞬间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这代表什么?我从此留在贝勒府?作乐师?那么萧烈呢?
“对了,爷还给你安排好了住处,你快跟我过去吧!”来顺的声音很轻快,透着孩子气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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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我躺在床上,辗转无眠。经历了最初的担忧,惊讶。现在我已经可以很平静的接受这个事实了——我,已经成功混进贝勒府了,不,应该说是名正言顺的进了贝勒府,换言之,萧烈所谓的‘最好能留个人在贝勒府里’的计划已经实现了。一个月以来,我们俩心心念念地都是这件事,现在终于成了,本应高兴。可是,这般混乱不明的局势,阴错阳差的结果,叫我如何高兴得起来?贝勒府要留人,都不会问问当事人肯不肯吗?以后的日子想必会更不好过。
混沌中,噩梦连连,梦里刀光斧影,一下下都砍在自己身上,惊醒时衣襟都已湿了大半,下意识摸摸脖子,探探全身各处,都还完好,心里便突地涌起短暂的幸福感,还好,还活着呢。完全清醒后我下了床,推开窗子,天已大亮,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应该是中午了吧,在太阳下站了一会儿,梦中的种种险恶渐渐被冲淡,讽刺的笑笑,我这般胆量,还真不是一般的小,要如何在这府里混下去?又如何能帮得到胤禛?那老人选了我,真真是眼拙!我轻叹一声,回身去拿床头的衣服,这才发现,床头是空的,衣服不见了。再一回身,赫然发现桌子上放着一套女装。果然不出所料,还是被识破了!
仔细的穿好衣服,梳好头发,我在镜子前坐定,细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衣服是丝织的,上了素色的花,发髻虽然简单但是看起来也爽利,若说全身上下唯一欠点儿的地方,恐怕就是这张脸了—— 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在记忆中,关于我的相貌,所能听到的最好的评价也就是秀气,这其中还不能排除有故意奉承的成分,任何女孩,只要不是身壮如牛,眼歪嘴斜,怕也都算得上秀气吧。这贝勒爷究竟为何把我留下?面上无盐,胸中无才,若是乐师,也没听我吹过一支曲子呀?
这样想着,不由得出了神,忽听得门口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谢姑娘起身了吗?”
“是谁啊!”我一愣,答道。
门被推开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走进来,穿得整整齐齐的,长得也很白净。
“你是谁啊!”我问。
“奴婢叫小秋,贝勒爷吩咐我来照顾姑娘。”她恭恭敬敬的答道。
“照顾我?”一个身份不明的所谓乐师,需要下人照顾吗?“不必了,我可以照顾自己。”
“这,这……”她迟疑着,“姑娘不要我,我没法向爷交待!”
“……”
“那你住在哪呀?”
“我就住在院子西边的那间房子里,姑娘问这话是答应留下奴婢了?”
我点点头,心知推也推不掉,“我以前从没使唤过下人,那些礼数我不习惯,你就叫我雨霏吧。”
她水灵的眼睛向我瞟了瞟:“是,雨霏姐。”
一整天都担心被胤禛唤去,可是直到天黑,院子里除了我和小秋再也没来过第三个人。接下来的几天也是这样。我很是纳闷,但也想不出缘由,既然人在府里,逃出去也是不可能的,索性由他去吧。
大约过了三四天,一个早上,刚吃过早饭,小秋突然急匆匆地走进来:“雨霏姐,马总管刚才派人来传话,说贝勒爷要见你。”
“是吗,在哪啊?”我说着,心情一下紧张起来。
“在书房里,你快去吧!下人在外面等着呢!”小秋答道,看她的样子比我还着急。
我忙跟着门外的仆从,离开我住的院,穿过几条回廊,朝书房走,仆从神色匆匆,一路都不言语,不知是府中一向如此严谨还是拜由他家主人所赐,我攥了攥袖口。
远远望见马总管站在书房门口,面上带着大病初愈的乏弱气色。我连忙上前几步,叫了声:“马总管!”
“哦,谢……,谢姑娘。”他打量着我,笑着说,“真没想到你是女子。”
“我自幼随师兄出诊,穿女装多有不便,所以经常扮做男子,实在是不得已而为,让总管见笑了。”我答道,继而又问,“您的身体现在感觉如何,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多谢姑娘挂心,萧大夫医术精湛,我现在已经大好了。”
我虚笑着点点头,心思早已不在这里。
“你在这儿稍等一会儿,我进去向贝勒爷通报。”马总管说着,推门走进书房。
一晃儿的功夫,总管走出来,说道:“谢姑娘,贝勒爷让你进去。”
走进书房,门在我背后吱地一声轻轻关上。四阿哥穿着一身青衫,面朝窗户,背对着我站着。很明显他知道我已经进屋了,只是故意不开口。
我只得上前几步,向他行礼,说道:“给贝勒爷请安,贝勒爷吉祥!”
他仍然一声不吭,背对着我。
我直起腰,站在一旁。
“你叫雨霏,是吧?”过了一会他突然开口了,同时转过身看着我。
“是,小人……奴婢,名叫谢雨霏。”我调整了措辞,进了府便是下人了,自称‘奴婢’的感觉还真是不好受。
“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名字的?”他又问道,语气淡淡的。
“想必是师兄萧烈告诉您的。”我想了想,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他不语,轻轻走到我面前,摊开手掌,说道:“这个是你的吧!”
我抬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他手里拿着的,居然是我在古董店卖掉的化妆镜。
“这……”我情急之中,伸手要去拿,都已经碰到镜面了,才猛地停住,欲缩回手。
他却一把逮住我的手,微微皱起了眉,“怎么不拿了?”我一挣,未挣脱,再一挣,他忽然松了手,我踉跄了两步,撞到了窗户上。
他嘴角一钩,分明是在戏弄人。我缄默着,放低视线,盯着他的衣襟。
“怎么不拿?”他重复着。
他不是诚心给我,叫我如何拿。
“这镜子原是家师赠与的,时下无以为生,迫不得已才卖去了换钱,本打算日子好了再买回来的”我顿了下,小声说,“却没想到这么快便……”
“到了我的手里”他接话,”这镜面上的画像既不是画的也非一般的雕刻,你师傅现下在哪?”
“年前已然辞世了。”
“辞世?呵。”他讥讽一笑,似是不信。
我心知这话需打住了,想了想道:“奴婢与师兄随师傅常年隐居,师傅随性而行,时常与我们闲话家国之事,师傅辞世之后,我二人便想四处云游,见见世面,这才到了皇城脚下。乡下之人,鄙俗不堪,也不懂得分寸礼仪,所以那日在古玩店里,言语之间……少了分寸。”与其等他一句句问,不如直接说出来,我弯了弯身子,“奴婢心里揣测,贝勒爷府中人才济济,断不需要个学艺不精的丫头教授技艺,怕只怕是这几日的言行,犯了忌讳,惹贝勒爷不悦了。贝勒爷海量,自会饶恕奴婢吧。”
把所有罪责都推到‘师傅’身上,他再如何较真,也不会治个死人的罪吧。我抬了抬眼梢,他视线未从我身上离开,眼神也读不出什么,我低下头,心想,至少还没生气,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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