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小说:清烟 作者:雯玉
    走出院子,面前两条路,靠左手边的是通向总管房间和后厨的路,而另一条,从没走过,不知通到哪里。我向这个方向望了望,夜色中,什么也看不清楚。好,就走这条路吧。

    记得初到时还是夏天,转眼几个月过去,此刻,已是深秋了,秋风瑟瑟,吹在身上冷嗖嗖的,我紧紧衣领,加快了脚步。这条小路是由石子铺成的,曲曲折折向远处延伸,路旁没有明显的建筑,净是些花草和低矮的树丛,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声音。夜色中我看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感觉像是个花园,可是再仔细看看又发现树木很杂乱,不像是有人修剪过的样子。我一边嘀咕,一边走着。手中的灯笼在风中摇摆着,发出昏暗的,淡黄色的光,光线忽明忽暗,摇摇晃晃,看起来很不稳定,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熄灭。我心中越发不安起来,回头看来时的路,漆黑一片,我住的小院子早已看不见了,再看看前面的路,也是黑幽幽地望不见尽头。夜,无边无际,笼罩着这个偌大的,陌生的庭院。我的心情立时变得复杂起来,混乱,不安,失落,彷徨。这感觉很熟悉,那天在我在香山迷路时就是这种感觉,之后我就进了竹楼,遇见了那个老人……

    想到这里,恐惧浮上了心头,今天不会也碰上什么邪门的事吧!我心中迟疑着,进退两难。突然,一阵夜风袭来,手里的灯笼“呼”地一下熄灭了。顿时,眼前一片黑暗,遭了,难道被我不幸言重了?我立刻感到头皮发麻,浑身一紧,不假思索的丢掉灯笼,飞跑起来。混乱中辨不清方向,盲目的跑着,耳旁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和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终于,全身无力,再也跑不动了,我停下来,大口的喘着气,一边打量着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小庭院里了,这个院子比我住得那个要大很多,里面看起来还有好几个房间,我摸索着向前走了几步,转过一个弯,再绕过一面墙,突然发现一束光,定睛一看,正是从院子当中的那间屋子里放出的。我长叹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发现门是虚掩的,一股淡淡的香气飘出来,仔细一闻,是檀香,我顺着门缝向里张望,屋子正中靠墙的位置摆放着一个香案,上面放着一尊佛像,周围挂着黄色的幔帐,佛像前面是几盘供果,香炉里插着几只燃了一半的檀香。屋里虽然点了灯,但却空无一人。沉思片刻,我还是走了进去,屋里很温暖,身上的寒意一下子消失了,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再细看这间佛堂,才发现它的与众不同之处,香案是用上好的楠木做的,上面的花纹和镂空的图案都很精细,佛像的雕刻也很精美,栩栩如生。供果看起来新鲜圆润,想必是精心挑选过的。香案的两侧摆放着两个书架,上面满满的堆放着各种书籍。书架旁还有一个小茶几和几个木雕的小凳子,整间屋子处处透着优雅。

    众所周知,雍正喜好佛学,他府里有这么精致的佛堂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不过想想他的心计,他的手段,他的野心,处处与佛家看破放下的主张相反,可他却笃信佛教,还真是讽刺!

    我走到书架旁,顺手拿起一本书,打开一看,是观音心经。乍一看繁体字还真有点不适应,于是靠在书架上,信手翻看起来。

    "施主!"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我吓了一跳,手中的书差点没扔在地上,回头一看,是个上了年纪的僧人站在门口。

    “大……大师,打扰了。”我结结巴巴的说。

    “施主深夜到此所谓何事?”他语气和蔼。

    “大师,我是临时来府中为马总管煎药的,住在后厨附近的一个小院子里,夜里出来方便,不小心迷路了,走着走着就走到这儿了。”我编了个小瞎话。

    “噢,呵呵,施主,相遇即是缘分,外面秋风寒冷,坐下来喝杯茶再走吧。”大师慈祥的笑着。

    “好,多谢大师。”我丢了灯笼,又不认识路,正发愁怎么回去呢。

    我们在一边的茶几旁坐定,大师又为我倒了一杯茶水,茶香混着淡淡的檀香味道,弥漫了一室。

    静坐了半晌,我问道:“大师是这府里的人吗?”

    “不,贫僧是广济寺的僧人,法号海觉,受贝勒邀请,来府上暂住几日,与他参禅讲佛。”大师轻声说着。

    “原来是海觉法师,广济寺是皇家寺院,香火鼎盛,想必大师也是得道高僧。”我说道,心里想着若无闲事挂心,得遇高僧到也是良缘。

    对于我的恭维,海觉法师即不谦虚道谢,也没欣然接受,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看着我手上的书问道:“看你手上拿着一本观音心经,难道施主也对佛法有所了解?”

    “了解说不上,只是略懂些皮毛而已。不敢在大师面前班门弄斧。”

    “人人皆有佛性,施主切莫妄自菲薄,说到心经,施主不妨谈谈对心经的参悟。”

    法师看起来似乎颇有兴致,他温和的态度也令我很是安心,我于是说道:“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虽然只有短短二百五十六个字,但地位至高无上,众所周知,佛学的精髓凝聚于一部《大般若经》中,而《大般若经》又凝炼于《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中,《般若心经》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精髓,也是《大般若经》的精华所在,因此佛学中最玄妙高深的道理尽数化为简单精练的语句,蕴含在心经中,短小精悍,言简意赅。若能读懂心经,便可成就无上佛道了。”

    其实,我哪里懂什么佛学,是上大学时有个同学狂热地信仰佛教,天天对着我弘扬佛法,我跟她是好朋友,待在一起久了,耳濡目染,也就了解了一点。佛经那么多部,就心经最短,我也就能看懂这一部,若是再说多一点就难保不露馅了。

    大师听了我的一番话,眼中露出欣喜的神色,点点头,说道:“施主说得极好,心经虽然短小,但却正是佛理之精华,以通俗之语句阐释玄妙之佛法正是其妙处所在,你年纪轻轻就能参透这个道理,的确不简单呢。”

    我心里一阵窃喜,还真得感谢那个同学,正想谦虚几句,却听到外面有人高声说道:“大师,和谁聊得如此投机,在称赞谁不简单啊?”

    这么晚了,会是谁?不知怎的,心里无端紧张起来,这声音,这嘲讽的语气,难道……

    正想着,那人推开房门一步跨入房间,他身穿一身藏蓝色的长袍,肩披一件黑色斗篷,腰间系着一块剔透的白玉,甩着长长的流苏,手持一串念珠。没错,正是四阿哥。

    大师和我同时站起来,不同的是,大师是从容的,而我是慌张的。真没料到在这儿会遇到他。

    “四阿哥。”海觉法师双手合十,向他行了个礼。

    “大师有礼了,快请坐!”说着,他径直从我眼前走过去,坐在我刚才坐过的位置。

    我傻站在茶几前面,一时无措。

    大师道:“四阿哥,刚才老衲与这位施主聊得投机,一时入神,没觉察到您在门口。”

    “大师,不妨事,我也是刚到。”他说着,目光转向我。

    我连忙单膝跪地,说道:“小人谢如风,给贝勒爷请安。”

    "谢如风?你不是我府里的人吧?”

    “回贝勒爷的话,马总管病了,小人是临时到府里来为他煎药的。”

    “嗯,你起来吧!马总管的病情如何?”他漫不经心地问。

    我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可以把萧烈“推销”出去,于是说道:“庆祥医馆的萧大夫已经帮总管看过病了,是急性痢疾,萧大夫说吃了他开的药病情就可以稳定了,明天他还会再来为总管复诊。”

    “庆祥医馆的萧大夫?就是最近在京城很出名的那个萧神医吗,听说他治好了很多怪病。”

    “正是,他名叫萧烈。”我心中惊叹,没想到萧烈那小子这么有本事,名气大得连皇子都知道。

    “那么你是他的药童?”他上下打量着我问道。

    “不是,我是他的师弟。”

    “噢?这么说你也会医术?”

    “我不懂医术,只会一些师传的煎药方法,师傅讲究因材施教,他说我不是学医的材料。”我生怕他会考查我的医术,信口胡说道。

    “是吗,那你师傅都教了你什么?”

    这句话一下把我问住了,我会什么?我大学里学商科,可我总不能说我师傅教我如何分析经济活动吧!

    “……”一时语塞,答不上来。

    四阿哥审视着我,并不出声,我抬起头和他对视了一下,又立刻低下了头。他的眼神相当平静但是也相当锐利,似乎能一眼就能看穿对方的心思。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心中所想会透过眼神表达出来,可他的眼睛,却像是心里的一把锁,你永远别想透过它们看到他心里想些什么,相反地他到是很容易看穿你的心思。这双眼睛,好像生来就是为了探察别人而不是暴露自己的。

    虽然心里慌乱,但是我也知道,沉默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贝勒爷问的话一定要答。

    “我师兄聪敏好学,而我生性鲁钝,师傅只是教我读书认字,看些简单的书籍,还有……就是,师傅曾经教过我……竹笛!”我突然想起了笛子,这可是我会的唯一一种乐器,上小学的时候在少年宫学过三年笛子,虽然后来放下了,但是吹一两首练习曲还是没问题的。清朝人可能不知道经济学,但是绝不会不知道笛子吧!

    四阿哥什么话也没说,脸上再一次浮现出了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难道又在嘲讽我,我心里暗道。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一声不响的海觉法师说话了:“谢施主过谦了,刚才我们谈话中,我发现他对佛法颇有研究,想必是尽得其师傅的真传吧!”他对着四贝勒说道。

    沉默……

    “海觉法师从不轻易称赞别人,今天他这么说,一定是很欣赏你。好吧,那我们也来谈谈佛法。”四阿哥一改刚才的口气,饶有兴致的说道,“你且说说何为佛学?”四阿哥发问了。

    我想了想说道:“贝勒爷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相当深奥,小人以前见过一位云游高僧,也曾问过他同样的问题,当时,这位大师伸出手掌告诉我,佛之根本在于两个字——舍,得。有舍才有得。正如人的手掌,握得越紧手中越是空无一物,不如放手,当你摊开手掌时,你会发现山川湖泊,天空海洋尽在你的掌中。因此舍弃一切便是得到一切。若只想得不想舍,烧香拜佛,俱是枉然,只得沉沦于娑婆世界,饱受轮回之苦。”

    说完这番话,我抬眼看看这二人的反应,海觉大师笑着点点头,很是赞许;而四阿哥依旧是正襟危坐,眼神淡淡的,看不出是否满意。

    “你说有舍才能有得,那何为舍?”他随即问道。

    “舍,即放下,也就是放弃执着,贪,嗔,痴,恨,爱,恶,欲是人间七情,人们执着于此,在红尘俗世历尽苦难,却始终难以割舍。若能真正舍弃世间的七情六欲,那么人人都可以悟道成佛了。”

    他点点头,脸色依旧平静,“你这么说可是已经放下人间七情六欲了?”

    “我?并没有。”我答道,“所以我依旧是个凡人。”

    “噢?贪,嗔,痴,恨,爱,恶,欲”他一字字念,“是哪个让你执着?”

    “我……”我迟疑着,“并不清楚,或许都有吧……一个人最看不懂得便是自己。”

    “是吗?”他似是笑了,“我倒是有几分看懂了你。”

    我抬头看他,他果真是在笑,捻过几颗念珠,他道:“是‘爱’字吧。”

    我立时低了头:“贝勒爷说笑了,小人不才,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岂可为情爱所困?”

    说这话时,便是海觉法师也抬头看向了我。

    四阿哥又问:“那依你之见,七尺男儿当为何所困?”

    我沉默片刻,朝他一揖,开口道:“自然是‘欲’字,低微至小人,尊贵至贝勒爷您,普天之下的男子,都难逃一个‘欲’字。”

    他挑了挑眉:“此字何解?”

    “欲念并非指真正的获得和掌控,而是期翼获得的那种心情,若严格说,乃属心魔。金钱、美女、名誉、地位、权势皆是男子一生中孜孜不倦追求的东西。”我侧目看了看他,意识到权势是个敏感的字眼,旋即调转了话题,“女子则不同,她们柔弱的内心更期盼得到情爱,‘爱’便是女人的心魔。”

    他却并未顺着我的思路走,而是直接了当的问:“那如你我般有‘欲’之人,便是错了?”

    我忙躬身:“小人岂敢议论贝勒爷的是非。”他摆摆衣袖,道声‘无妨’,我顿了顿,便接着说,“若说错了,到也武断。人无欲,则无求;无求,则无所作为。”我朝海觉法师和掌行了一礼,“大师无欲无求,是已跳出凡尘俗世,再无烦恼,并非无所作为……”海觉法师微微一笑,朝我还礼,也道了声‘无妨’,我点头继续,“若无速行之欲,世人不会驭马造车,便无交通之繁荣;若无登高之欲,工匠不会造屋筑楼,便无万千广厦;若无饱食之欲,农夫不会辛勤耕作,又何来五谷丰登?都说有求皆苦,却也有苦尽甘来之时。所以,‘欲’之一字,还当别论。”

    我将手揣在身前,闭了嘴,这番拗口的话从嘴里顺利说出,还真是不得不佩服自己。

    四阿哥没有继续发问,一双眼睛上下打量我,我被他看得窘了,把头垂得更低。

    “欲之一字,还当别论。说得不错。”他这样评价道,“大师以为如何?”

    “谢施主高论,老衲受教。”海觉法师说道,“贝勒爷,夜已深了,谢施主明日似还有事,是否让他先回去?”

    大师果然善察,虽然不曾参与谈话,但我们二人的心思他已尽收眼底,此刻,又好心的帮我脱身。

    “好吧。”四阿哥收回目光:“你下去吧。”

    我低下头,躬身行礼;“是,小人告退。”然后感激地望了大师一眼,转身向门口走去。

    就在即将跨出房间的时候,身后又响起了低沉的声音:“夜凉风急,留心你的帽子!”

    我没有停顿快步走出屋子,此时夜更深了,伸手不见五指,风也更大了,顺着衣领灌进去,我只穿了一件单衣,浑身冷极了。依旧是没有灯笼,摸着黑,只不过经历了刚才的事情,此刻心里也顾不上害怕了。凭着来时的记忆,跌跌撞撞地走回了院子里,进了自己的房间。屋里黑漆漆的,我也没有心思点灯了,摸索着走到床边,身子一软,摊在床上。这才发现,一路上紧握着拳头,此刻手心湿湿的,已经全是汗水了。一晚上都是好好的,偏生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帽子?难道是已经被识破了身份,屋内那么昏暗,又离着那么远,隔了三四日的光景,他还能看出来吗?萧烈,我该怎么办,为什么要把我一人扔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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