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敬华死时，他无求无欲，看遍世间繁华却不为任何所动容，只怕连童年时期的美好回忆也在那一刻消散。
若非……
回忆起他死时看见的那个绝望哭泣的青年，他不敢承认。
“他亲眼看见了你的死亡。”章轩的声音强迫他面对现实，“你是因为他才被强行变成灵鬼，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杨敬华说：“我曾经以为……那只是一场赌注。”
“真的只是赌注吗？”章轩偏过头，看着祭台上仿佛沉睡过去的青年，目光是不可思议的柔和与痛楚。
“阳冥司不该心存贪念，可是，你本身却成为了最大的笑话。你是由他的执念所化，由他心中的欲望所生。你的存在，就已经是他逆神的最有力的证明。”章轩说：“可笑的是，没有任何人知道。所有人都以为你的存在是因为他与端木落月做了那个赌注。甚至连神都被蒙骗了啊，只要守住你魂魄不散，端木落月便永远无法作乱于世，阳冥司是为天下苍生而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所以‘神’便默认了。”
他见杨敬华神情涩然，便道：“阳冥司的每一场献祭都是为天下苍生向‘神’祈愿，决不能存有私心。可是他曾经为你献祭过，那本该是违背规则的，可他没有受到‘神’的责罚，只因‘神’承认了阳冥司与端木落月之间的赌注，默认了这场献祭本身就是为了苍生，遂准许了这个行为。”
“可是，赌注已经结束了。”杨敬华慢慢地说：“那个赌注……从前辈离开的时候就结束了。”
“但你没有随着赌注一起消散。”章轩再次强迫他直面真相，“敬华，现在你告诉我，他真的只是为了一个赌注吗？”
“我……我不知道。”杨敬华绝望地说，“章轩，别逼我，我不能说……”
“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章轩近乎哀求，“你心知肚明，杨敬华……”
“我……”
“祈愿之力绝非我们这样的凡人所能掌控的。祈愿之力不仅蕴含了众生最美好的愿景，还充满了混杂的欲望。”章轩看着他，眼睛里汇聚起无声的苦涩，“这样的欲望是我们无法排除的，所以，我们才想到了你。你是阳冥司的影灵，你拥有与他同样强大的灵魂力量。你们灵魂相融，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灵魂能比你更加切合他的灵魂。”
“换而言之，你是唯一一个能够替代他，承担一切罪果，混淆善恶，颠倒阴阳，欺瞒神灵的灵魂。所以我们才设下第七个符阵，那道符阵与祭台上的符阵恰好对应阴阳两道，对应你二人的灵魂，以此来瞒天过海。”
“可是，你们失败了……”杨敬华回想起了当时在长青山上醒来的时候，自己身下的符阵已经破损了。
“那道符阵原本是端木熙为你设下的镇魂阵，既能定魂，也能在你情绪不稳时封印你的记忆。”他突然笑出了声，“他这么和我们说的时候，我们都信了。哈哈哈哈，我们竟然都信了！我们对那个符做了手脚，我把他改成了杀阵，我们以为我们做的天衣无缝，可是谁能想到呢？他早都识破我们了，杨敬华！他骗了所有人！那符阵并非是镇魂阵，而是生阵。可以使人重生的符阵啊！”
杨敬华的表情在这一瞬间僵硬了。
章轩说：“他所诉求的既不是天地万物之愿，也并非自己能长久安息，而是你，杨敬华。我们为他请求的祈愿，被他用来换取你的生命，他祈愿的是你。”
他想要得到的是你，甘愿将自己的一切献祭给你。就像曾经的那场献祭一样，可是这一次已经没有所谓的赌注再做伪装。
他的私心一览无遗，神灵拆穿了他的欲望。
杨敬华的表情彻底破裂。
在很久以前，那一切都将终了。
端木落月依然穿着那身白色衣袍，走在杨敬华的灵魂识海之上，那剩下的唯一一个紫色眼眸淡笑着，美丽的瞳色恍若星辰，流光溢彩。
灵魂识海中的杨敬华，依然呈现着最为美丽的灵魂姿态。黑发倾洒在海面上，墨黑的眼瞳却仿佛承载了整片天空与海洋，纯粹而沉静。
那时的端木落月将银白冰冷的落月剑交付给杨敬华，这个经历了磨难的灵魂绽放着如此纯粹的光，与他的灵魂识海一样，纯净而美好。
端木落月说，“总有一天，人们会为他们所做的荒唐事付出代价，而在这之前，一切都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代价？”杨敬华觉得自己的心似乎都揪紧了，即使他已经没有了心脏。
端木落月似笑非笑，紫瞳似乎已经看穿了他。
“你的那位阳冥司，他大限已尽，小影灵，你可知？”
“我……”他紧张地抓紧自己的衣袖，说不出话来。
“阳冥司净化世间污秽邪念，向神传递世人祈愿，可是这世间光暗交替，阴阳对等。为了平衡与秩序，绝不能私自破坏任何一个环节，否则就会导致整个世界法则全盘崩溃。”
杨敬华的眼睛浮现淡淡迷雾，似乎不懂他在说什么。
端木落月又道：“换句话来说，阳冥司只能做维持世界法则稳定的守护者，不能一己私心满足他人祈愿，更不能动用力量，满足私欲。否则啊……”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眯着紫眸，愉悦地笑了起来，“轻则为欲念侵蚀，承受天神之罚，重则堕入地狱，化为邪魔，永受狱火煎熬。”
“可是……”少年之姿的影灵，宛如三岁稚童歪着脑袋地说：“端木……他，他是不会忤逆‘天神’制定的规则的。”
“当真不会吗？”端木落月反问他，“如果，他早就做了呢？”
少年眼中的天空越来越灰暗，那平静的海面下隐约积攒着不祥的力量。
“那我就……毁了那所谓的‘神’。”少年微笑地说。
端木落月抿唇笑了，他又说：“小影灵，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是杨宁吗？”少年眨了眨眼睛，傻傻地问。
他没有回答。因为他的灵魂已经消散在落月剑中。
是谁呢？曾经也说过这样的话。
杨敬华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天的对话，可是这时，他们曾说过的话历历在耳。
他当然知道，当落月消失的那一刻，他就明白那人话中潜在的含义。
最初的赌注在那一刻结束，而他看着自己的灵魂识海终于明白了。
他又是笑又是哭，心中的感情如堤之束水，顿时溃乱。
“现在，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杨敬华看着那年轻人祈求地问自己，那一刻所有的挣扎全部都消散在空气中。
我是什么？这个问题杨敬华曾问了自己无数遍。
“我是端木熙的影灵。”杨敬华缓缓开口，“我是……端木熙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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