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发的黑袍男人就那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怜悯。
“你想要救他？”
“是。”
“不惜一切代价？”
“是。”
“即使最后背负一世骂名？”
“是。”
灰发男子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年轻人，最后缓缓说道，“即使，你的阳冥司最后会恨你。”
他颤抖了一下，抬起头，眼神是如此的无措。
他或许无法接受端木熙会恨自己。
灰发人笑了，他看着眼前的黑发年轻人，恍惚就看见了过去的自己。“章轩，即使你有这份心，可是很可惜，你救不了他。别急，我说的只是‘你’救不了他而已。”
章轩沉默了，过了许久，他才缓缓道，“阁下说的是……敬华……”
“那孩子是杨家唯一的后代，又是落月剑的主人。作为阳冥司的影灵，这个世界上，唯有他有资格杀他，也只有他有能力救他。”灰发人说。
“那么……他会怎么样？”章轩低声问。
“谁知道呢？也许会魂飞魄散，幸运的话也许还能保留一丝生机，轮回转世。”灰发人挑了挑眉，又说：“不过，即使那孩子真的魂飞魄散了，我想与你应该也没有太多关系吧。”
章轩再次沉默了很久，漆黑的眼中写满了挣扎。而灰发人便兴致地看着他，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折磨。
“我……”他握紧拳头，几乎从牙缝中挤出，“我……不能……”
“别急着做决定，孩子。”灰发人打断他，“你要做的每一个选择，都事关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命运，你要想好了再回答我。”
“不过，我必须要提醒你一件事。”灰发人叹息了一声，看向窗外，“这外面的空气愈加浑浊了，即使是阳冥司，又能撑多久呢？这一任阳冥司去世后，若是没有能够足以胜任的阳冥司，你的阳冥司所珍爱的这个世界……可就要到头了。”
说完，他见这年轻人突然眼底一暗，似是做了一个非常痛苦的决定，抬起头坚毅地盯着他：“阁下……还请阁下告知章轩该怎么做。”
“想好了？”灰发人挑眉，玩味笑道：“现在告诉我，为了救阳冥司，你能做多少？”
“一切……所有的，只要是我可以付出的一切。”
……………………
章轩一点点开始讲述着过去，从他们得知端木熙寿命以至开始，一直到他遇到了杨辰，才终于找到能够挽救阳冥司灵魂的办法。
“以众生之祈愿，回报于一身。”章轩从怀中取出一张破旧泛黄的纸卷，其上是黑色的小篆体书写着这一句话。
“以众生之祈愿，回报……于一身！”杨敬华几步上前，夺走那张纸，惊恐地看着上面这一行字。“章轩！你们……你们怎么能！”他指尖的纸张颤抖着。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敬华。”章轩自嘲，无力地沿着祭台石壁跪坐下来。
“你们这是逆天而行！”杨敬华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着他。“阳冥司为世人向神祈愿，你们却要他夺走众生祈愿为自己续命！章轩，这个办法是那个杨辰告诉你的吗？你竟然同意了？你怎么能同意！”
“我没有办法了！”章轩咬牙低吼道：“我们没有办法，这是唯一的希望，唯一的了！”
“你……们？”他不禁握紧了右手，“你们？还有谁？秦诗瑶？寅哲？端木家的那几个？你们都做好打算了是不是。”
“敬华，你有想过吗？阳冥司死后，他的灵魂是不会存在世界上的。”章轩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艰难地说：“端木熙他……他的灵魂根本就撑不到祭祀结束，他已经到极限了。我们根本不知道他死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死后，这个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所以……你们在利用他！你们竟然还想利用他！所以你们就为了这个天杀的祭祀，为了这个世界的太平就把他卖了？”杨敬华这会儿听懂了，这些人根本无法失去阳冥司。端木熙是史上最强的阳冥司，如今也堪堪坚持这么十几年。他没有留下任何子嗣，这也就意味着，在出现另一个同样强大的阳冥司之前，可能会牺牲无数灵媒者。
一旦其中出现空挡，谁也无法想象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我没有！”他猛地抬头，怒吼道：“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我不想，如果可以，我只希望他根本就不是什么该死的阳冥司，他只需要过普通人的生活就够了，凭什么他就要做那个牺牲品！”
他握拳狠狠砸向地板，尖锐的石头刺破他的手，他也没在乎。只是那副狰狞的面孔将杨敬华吓了一跳。
“我们的行动一旦失败了，‘神’必定会降罪我们，甚至是整个灵界，人界。说我自私也好，混蛋也罢，可是我不在乎！我根本不在乎什么灵界，更别说人界了。他们的生活与我何干？我只要保护好他就足够了。”
杨敬华呼吸一窒，缓缓地，他握住自己的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抱歉，是我过激了。”
“是我该说抱歉。”章轩自嘲道：“你说的也没错，虽然看似是我们在拯救他的生命，可是从头到尾，却是他在拯救我们。是我们……离不开他。”
“章轩。”杨敬华嚅了嚅唇，慢慢靠近他，蹲在他面前，看着那个血肉模糊的右手不知开口该说什么。
“敬华，我们改了这场祭祀仪式。”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彻底放下了最后的一点自尊和坚持，将一切托盘而出。“以众生祈愿，归其一身，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所以我们用了七道符阵，对应世界五处天地灵阵，汇聚所有灵魂的信仰之力。最后转移到祭祀台下的符阵之中。”
“端木熙懂符术，你们怎么可能骗得过他。”杨敬华苦涩地说：“你们做了这么大的举动是瞒不过他的。”
“是啊，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中。”章轩对他微微一笑，“他识破了我们，可他没有阻止我们。”
“什么……你说他没有阻止你们？这怎么可能！”杨敬华吃惊道。
“我们本以为骗过他了。可是……在看到你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原来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早已被他识破。”章轩看着杨敬华，眼中充满了复杂。
“杨敬华，你是灵鬼，有一样东西，我想你应该再熟悉不过了。”
杨敬华有些无措，目光也开始躲闪了。
这个世界存在一种东西，自古至今，从未改变。那便是“愿”。世间万物但凡具有生命，便存在“愿”。一开始只是基于本能的需求，随着进化而不断衍生出新的需求。有些是为了自身，有些是为了他人。无论“愿”本身是大是小，在人伦道德来看是高尚的还是邪恶的，它都是生命的驱动力。
无论何种“愿”都源于“灵魂”，它们最终化作“欲望”飘荡在世间。有些实现了，有些破灭了。有些是为大爱，是为守护。有些却为一己之私，毁灭了秩序与平衡。
“所以，你们出现了。”章轩定定地看着他，不容许对方继续逃避。“杨敬华，你很清楚这一切对吧，从你死亡的那一刻开始，这个法则就已经印刻在你的灵魂上。”
这一次，杨敬华终于无法继续伪装。“这个世界，唯有‘欲望’是无法被死亡消除的。”杨敬华看着章轩，苦笑，“最初的祈愿成为了无法满足的欲望和执念，为此，我们就这么诞生了。是的，我们就是欲望本身，不同的是，有些是为己生前而生，有些却是为他人欲望而生。”
“只有当欲望彻底消除，我们才会真正消失。但若欲望始终无法得到满足，就会化为贪念，我们就会被侵蚀，化作厉鬼，化作怨魂，成为邪魔。这件事情，我从未开口提起过，因为我知道……”
“你知道你是为谁的欲望而生。”章轩替他说完了后面的话。
“你果然知道这个秘密。”杨敬华说：“也对，我忘记了，你也是死过一次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你却从未说出来过。”
“因为我明白……”章轩此时的笑容极其难看，“正如你所说的，灵鬼是欲望本身，像你这般纯粹的灵魂根本不可能在死后还能化为灵鬼。”
并非是贬义，只因杨敬华生前无欲无求，自幼父母双亡，没有什么兄弟姐妹，所结识的人与他也并没有深刻的羁绊。
“起初我也有些好奇，你生前毫无所愿，怎么可能会留下自己的魂魄呢？可是后来我便明白了。”章轩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杨敬华，你到底是谁的欲望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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