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欲望为贪，为痴，为嗔，此为三毒，恶之根源这些是属于鬼灵才知道的法则，当我们死去的那一刻起，我们便成为欲望本身，亦是地狱的化身。若是人间没有了欲望，便没有了我们。可是现在，我找不到自己的执念了。”这些早已根深蒂固于杨敬华的灵魂之中，但他已不记得这些是谁告诉他的了。”
杨敬华整个人都消沉起来，寅哲看着这样的杨敬华，突然觉得他很可怜。他没安慰过人，只能干巴巴地说：“那就好好保护你的阳冥司吧，何不如就将他作为你自己的执念呢？何况我看端木熙也挺重视你的。”
“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杨敬华叹息，端木熙的确重视他，但那背后的原因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但他听了狐狸这一言，也没那么慌乱了，总归是车到山前必有路，他孑然一身，害怕什么呢？“不过，我想这次我是真的不得不拜托你了，狐狸。”
“哦？说来听听。”寅哲来了点兴致。
“很简单。”杨敬华想起之前那几次的失控，以及他对自己的猜想，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拜托你，在我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时候，杀了我。”
“杨敬华！你在说什么鬼话！”寅哲怒了，心道，我要是杀了你，那端木熙还不扒了我的皮做成围巾。“你说有事求我，就是要我做这事？”
“我是认真的。”杨敬华此时也想明白了，原本他只是想拜托寅哲帮自己找回记忆，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那么我也很认真地拒绝你，杨敬华。”寅哲没好气地翻白眼。
杨敬华又说，“寅哲，昨日的事只有你我在场，发生了什么也只有你才知道。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能察觉到，那股杀意越来越明显了，我猜多半与我的记忆有关，兴许那就是我的欲望所在。”
“那不正好，你找到了你的执念，也就能好好地做回你的影灵。”寅哲冷嘲热讽。
“可我不想伤害到任何人。”杨敬华叹息，“灵鬼是从欲念中诞生的，有的欲望没那么深刻，实现了便就消散了，可是有的欲望，却强烈到足以摧毁一切。现在我的心中存在着一个欲望，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知道一旦它苏醒了，也许一切都会失控。”
“如果可以，我宁可将一切危险扼杀在摇篮里。所以我才想拜托你，在我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时候了结这一切。寅哲，你是千年狐妖，你懂得也比任何人都要多。昨日我碰到的天雷是什么，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我不相信你会不知道。你觉得，这样的我，真的是上天允许存在的吗？”
天雷，那就是降罚。
被天降罚的灵魂，定然是与天为敌，罪大恶极之魂。这样的灵魂若是苏醒了，那绝对是毁灭性的。
熟知天雷降罚的寅哲自然明白这一点。
也许无人得知，千年前他也曾见过这样的天雷。八十一道天雷昼夜不分砸了一个月，那座山方圆百里刹那间灰飞烟灭，直至百多年后才逐渐恢复了生机。
传言那人逆天而行，摧毁天书命轮，又以极其邪恶之术，淬炼百婴化为怨灵，又刨出无数灵师术士的内丹，用以祭天。最后挑起无数战火将整个中原之地染成一片血海。
后来，此番举动惹怒“神”灵，遂降罚天雷八十一道，将其魂魄彻底摧毁，这才平息了世间怨怼。
这千年以来，这天雷之事在没有发生过，而如此骇世惊俗之事历经千年之久除了像他这般活了千年的大妖怪，也鲜有人知。
天降雷罚的异样，没有谁比自己看的更清了。那时自己还是修行尚且的小狐狸，却阴差阳错，离那天雷极近。若非那位被罚之人发现他又将他送了出去，他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所以从昨日起寅哲就一直在思索这事。杨敬华到底做了什么才能引出天雷呢？可是想了半天，他也没得出什么结论。
而现在杨敬华自己捅破了篓子说了出来，他也不知该怎么办。
“所以，我才想请求你。”杨敬华自己也很苦逼，他莫名其妙摊上这事，他也很绝望。
影灵契约也不是他自愿的，若是能选择他宁可当初被端木熙散了魂，也就没这多事了。可他在慢慢了解了端木熙之后又不舍了。
明明只是相处不到一个月，但对方却让他有了种归属感。他或许是喜欢着这位阳冥司的。
他又为什么不喜欢他呢？他虽然隐瞒了许多事，但对他却十足的好。就算背后或许真的在利用自己，但任何人之间的相处，不就是如此吗？端木熙利用自己实现某种目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利用了他的身份享受着某些好处？
寅哲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为何？你为何选我？我以为你应该憎恨我才对。”
“因为你曾经也是影灵，我想，唯有你才能理解我。”杨敬华轻笑，“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信任你吧，兴许我们曾经有缘？”
看着杨敬华的脸，寅哲脑海里突然蹦出少年昨日喊他的那声“老师”。如果那并非是一个玩笑话，难道……寅哲看向少年的目光变得古怪了许多。
“若是那欲望没有觉醒呢？”寅哲问。
“那便再好不过。”杨敬华对他眨了眨眼睛，“就像我所说的，倘若那欲望消散了，那日……便是我该消失的时候。到那个时候，若是你能在我的墓前，倒上一杯酒，也好过我一‘人’孤独上路。”
………………
杨敬华离开的时候，夕阳的余晖只留下了一小片，带着血色的光穿过了密林，穿过了他的灵魂。
寅哲看着那个灵魂离他越来越远，仿佛带走了最后一点阳光，整个密林只留下了死寂的凉意。
银花羽从树荫中走了出来，她离得远，也不知两人到底说了什么。只是看着红发狐妖沉默的模样，那般沉静。她只知道，每当狐妖思念着那个人的时候，就是这般神情，那些哀痛几乎将时间凝固，让她心疼不已。
她小跑到寅哲身边，轻轻拽了拽狐妖的袖子，“寅哲大人？”女孩的担忧一览无遗，紧皱的秀眉平添一抹成熟。寅哲低下头，看着女孩想要安慰他却又不知该怎么办的纠结表情，只觉得可爱得紧，于是伸手狠狠蹂.躏着女孩柔软的长发。
“怎么了？小花羽？这么委屈巴巴的表情？让我看看是谁欺负了我的小花羽啊。”男人嬉笑地将女孩抱了起来。
“啊！寅哲大人，放开啊！”女孩一阵挣扎，摆动着手脚，好不容易摆脱了男人的胳膊，小跑到离寅哲几步远的地方，瞪着一副奸计得逞的笑咪咪红发狐狸，气嘟嘟地说：“又耍我，亏我还担心您特意满山的找您，看来您根本就不需要我嘛。”说罢，哼唧了一声扭过头。
“好好，我知道我的小花羽最关心我了。”寅哲笑着拍了拍女孩的头，女孩连忙捂住脑袋，白了他一眼，嘀咕了一句，“知道就好，不和您闹了，您和那姓杨的小子说了什么啊？”她以为凭这两人之间的恩怨怎么说也要先打个三百回合，这才在听了小妖们的通报急忙赶了过来，生怕两人的打斗又会引来什么祸端。
但看这附近完好无损的模样，这两人竟是没打起来吗？银花羽这边瞎猜着。
寅哲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他望着东方逐渐升起的皎月，脸上又浮现了银花羽看不懂的表情。“小花羽，你说杨敬华究竟是一个什么人呢？”
“什么人？”银花羽被问懵了，但也随着男子的动作坐了下来，抱着膝盖，扬起小脑袋望着月亮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一个弱鸡？”女孩眨了眨眼睛，发现男子噗嗤笑了，才嘟囔着嘴，不甘情愿地说，“好吧，我承认现在他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弱了。”
“自从他离开以后，我以为这个世界再也没什么乐趣了。今日，我突然发现那杨敬华果真是有点意思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算了，现在说这些太晚了些。”寅哲叹息，恍惚间看见那个黑发俊美的祭司一脸坏笑地坐在他面前。
【寅哲，做我的影灵吧。】
他愣了，想要伸手握住那人的，却是摸了空。
“寅哲大人？”看着男人这样奇怪的举动，银花羽担忧起来。
“真是个混蛋。”寅哲怔了一下，才收回手，他握紧拳头，依稀还能感受到曾今戴在手上的锁灵戒的温度。
这个世界应该没有谁比这个家伙更混蛋了吧，先是骗他戴上锁灵戒，然后又拿一堆鬼话连坑带骗地逼他签订了影灵契约。最后又自私地解除契约一个人死去，而现在，他还要替他看着他那不省心的倒霉儿子。
现在还要加上一个影灵，一个……和自己一样蠢的影灵。想着杨敬华离开前的那一席话，寅哲便觉得脑袋一阵炸裂的疼。
【灵鬼从欲而生……灵鬼便是地狱，是执念……一旦人间没有了欲望，便没有了我们……】
【寅哲，如果有一天……在我还能控制自己的时候，请你杀了我。】
【杀了我……】
杨敬华的话和昔日的黑发的阳冥司渐渐重叠起来，他便仿佛看见那个愚蠢的自己，揪着那人的衣领，声嘶力竭地问他。“为什么这么对我？”
【对不起。】到了最后，他得到的只有这么一个冰冷的答案，以及最后的背叛。
他从未抛弃他的祭司，也从未背弃自己的誓言。
背弃自己的，是他的阳冥司。
真是够了！寅哲闭上眼睛，试图将那些话语从脑海里赶出去。
然而……
【因为你曾经也是影灵，我想，唯有你才能理解我。】
少年的笑容让他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寅哲挫败地垂下头，捂住自己的眼睛，发出的笑声更似哭声。
“寅哲大人，您……没事吧。”耳畔传来女孩小心翼翼的呼唤，寅哲暗自叹息一声，将自己的那些复杂情感憋了回去。他侧过头不顾女孩的抗议揉了揉她的头发，轻轻说。
“走吧，小花羽，我们也该准备准备了。明日可是端木熙的祭祀大典。”
你赢了，杨敬华。
本以为这次谈话，他能得到些答案，但现在看来，杨敬华身上的谜团却是越来越多。他不知道杨敬华到底准备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最终会迎来什么样的结果。但正如杨敬华所说，他曾经也是影灵，没有人比他更能理解他。
所以……若是那一天真的无法躲避。
杨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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