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哲顿时有了几分兴致。
“昨日，你我斗到最后难分胜负，而后发生了什么，我却一无所知了。”杨敬华说完，寅哲了然。
昨日杨敬华出现异样后，他不敢久留，只听了那短短几个字就快速离开了现场。只是听说后来端木熙那小子赶到了，寅哲想他定然是护着杨敬华的。
不过，也正因为昨个那几个没头没尾的话，他今日才专门发出邀请想要试探一二。没想到杨敬华虽然忘记了，但这身功夫却是越来越出彩。
“看来我猜的没错。”寅哲对杨敬华的态度是多了几分肃重，“杨敬华，你我最初相见的时候，我从你身上看不出半点潜力和价值。不过，仅仅十几天的时间，你就能和我打成平手，甚至超过我。”最后那三个字，寅哲一点都不想承认，但那已经成为现实。
杨敬华不动深色，心想，既然这死狐狸都这么说了，这么看来昨日果真是他赢了。这对他来说其实并非好事，已经超出了掌控的力量只会带给他麻烦。
寅哲见杨敬华似乎在沉思，又不紧不慢地说：“这种事本身就不合常理，我已修炼千年，即使是端木熙面对我也要多几分考量。可是昨日，你身上的力量是我从未见过的强大，若不是有契约做担保，我甚至在想……你究竟是不是杨敬华？”
杨敬华昨日表现的种种异常都在预兆着什么。寅哲自己弄不清楚，只怕端木家的一伙儿此时也在头疼之中。
当然，最让人惊恐的不过是最后的几道天雷了。别人也许还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说不准那群蠢货还以为只是普通的闪电。但是已经活了千年的狐妖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天降雷电，有两种。其一是渡劫所化，其二是天罚所化。以九为单位，每落下来一道的威力都是上一道的七次方指数上涨。
就是不知昨日那是哪一种。
但无论是哪一种，光是天降天雷便足以说明眼前的这个灵魂绝非常“人”。也不知杨敬华究竟是什么来头，来端木家又有什么目的。
杨敬华察觉到了寅哲对他的排斥和怀疑，他苦笑道：“我知道你不信我。其实，现在就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了。你调查过我，想必对我也有些了解。我本来就是一个普通人，现在突然有了不平凡的能力，我也很慌。”
杨敬华摊手表示自己也很无辜，现在所有人都用着一种“你不简单，你有什么目的，你到底居心何在……”的眼神看着自己，而他自己也懵逼着。
我也想知道啊，鬼知道我到底是谁？我到底有什么目的？不对，我现在已经是鬼了。
“就拿昨天的事来说，昨天发生的我都不记得了，虽然端木熙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我又给他闯祸了。我擅自使用了落月剑，还在祭典前夕引起这番打斗，只怕端木家的那些人就指着这事要给我使绊子。”
“你倒是看得清。”寅哲心想，以端木熙的性格定是将此事封口，不过即使这样杨敬华能旁敲侧击捞出不少，也说明他是个厉害的角色。“这件事后，只怕你在端木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寅哲对杨敬华有了几分怜悯之情。
“我本来也不指望会得到什么优待，只是觉得这些破事莫名其妙的很。”杨敬华看着红毛狐狸，抱怨起来了。“本来我到了端木家后，秉着努力不惹事端的原则呆在端木熙身边，安安分分的也没碍着别人什么，但是麻烦总是自己找上门。寅哲你怕是不知，这剧情若是放在电视上，妥妥的八点档狗血肥皂宅斗剧。”
寅哲不禁回想起花羽前阵子对自己讲述的人类拍的某个电视剧情，对比了一下杨敬华，脸部肌肉扭曲了一下，当然很快又调整了回来。
“你刚才是想笑吧。”杨敬华眼尖地没放过。
“没有。”寅哲转过头，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杨敬华郁闷地蹲在地上，揪着头发，“笑吧笑吧，笑死你得了你个死狐狸。”
寅哲笑眯了眼，拍了拍他的脑袋，“杨敬华，你都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影灵，还不清楚你现在的身价吗？”他俯身在杨敬华耳边轻语，“这世上有多少人想要得到端木熙，就有多少人眼馋着你的位置，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我当然知道。”杨敬华叹息，“我过去也并非如此的，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勾当，我也见了多了。只是后来逐渐学乖了，不去招惹是非，不去多管闲事，来了这里自然是选择明哲保身。”
寅哲听此嗤笑。
杨敬华扭过头，挑眉，“怎么，你不信？”
“区区弱小的人类，能知道些什么？”似是想到了什么，寅哲有些讥讽，“不都是自以为是却又做着愚蠢至极的事。”
“看来你对人类的怨念很深啊。”杨敬华摸摸下巴，笑了，“该不会是被你的那位阳冥司伤的狠了些？”
“杨敬华！”寅哲开始磨牙。
“好了好了，咋俩现在扯平了。”他笑着说，“不过，你不能否认，就是这样弱小的人类，看上去似乎微不足道，却以坚定的信念在逐渐改变这个世界，短短的几千年就近乎占领了这个星球上的所有陆地。”
见狐狸不以为然，杨敬华似笑非笑，“你相信吗？若是你们真正踏入属于人的世界，恐怕会被吞噬的连骨头都不剩。”
狐狸脸色一变，眼底划过一丝怒意。
杨敬华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局，愉悦地说：“每个世界都有它们的规则，妖有妖的规则，人有人的规则，只有顺应规则办事才能活得舒坦。所谓妖物，比起人心来说终归是纯粹许多，不似人间那般复杂，环环相扣，叫人一不留神就栽了进去。”若不然的话，这只笨狐狸怎的会被束缚在此，出不了山呢？
寅哲的表情开始破碎了，只觉得少年影灵字字句句都在影射着什么。
“你他妈到底想要说什么，杨敬华，别给我拐弯抹角的，有话直说！”狐狸的声音有些尖锐。
真的生气了？杨敬华心下好笑，狐狸不该是犬科动物吗？怎么这位却像只猫一样，一点就炸毛了。
其实杨敬华就是故意的，故意激怒他，故意试探他，谁让他从一开始就总是欺负自己呢？
“寅哲，我只是很认真地反思了你昨日和我说的那些话。”杨敬华终于不卖关子了，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昨日？寅哲心思一动，看向杨敬华的目光变得冰冷，“怎么，你现在发觉你的阳冥司在骗你？所以你后悔了？”
“后悔？”杨敬华笑了，“我从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否则在那个时候，我就直接选择魂飞魄散了。寅哲，不管你是否相信，当我成为影灵开始，无论我的初心如何，我都不会背叛他，这是职业道德问题。”然后，杨敬华发现在背叛二字脱口而出时，寅哲那一刻的表情突然变得极为悲伤。
杨敬华若有所思，看来他果然和上一位阳冥司有什么故事。
“既然你下了决定要做他的影灵，还来找我作甚？”寅哲嘲讽道，“以你现在的能力，想要保护他应该不难才对，怎么？难不成真要拜我为师？”他想起昨日杨敬华用“老师”这个称呼来恶心自己，有意暗示。
然而杨敬华一脸茫然，“你在说什么奇怪话？什么拜师？”杨敬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看来从那个时候起，他就不记得了。寅哲恍然大悟，三言两语将昨日之后发生的事娓娓道来。“下次要恶心我请换一个词，我可不想平白无故就多了一个徒弟。”说完，寅哲有些嫌弃，他是完全把那个称呼当做对方的玩笑话对待了，然而杨敬华自己却不这么认为。
那一声“老师”显然不可能是自己开玩笑说的。没有谁比自己更了解自己了，如果是在那种重要的场合下，那定然是在提示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若是红毛狐狸没有骗自己的话，那么如他所想，狐狸口中的那个“自己”说不准真的藏在自己的灵魂中。若是那人真的是狐狸的徒弟，那他岂不就能套出些什么来。
想到此，杨敬华试探性问道：“寅哲，你既然是千年狐妖，这一千年来就没有收过徒弟？”
“你想做什么？”寅哲警惕瞪着他，“我警告你杨敬华，我寅哲从不收徒，就算你是阳冥司的影灵也不例外。”
“你确定你以前没有收过徒弟？”杨敬华有些急了。
“自然没有。”寅哲冷笑，“还有谁配做我的徒弟，所以，杨敬华，你别打我的注意了，更何况……”他上下扫视了一番杨敬华，“凭你现在的本事，也不需要我教你吧。”
哪知，这句话放出来后，杨敬华的脸色刹那惨白了，吓得寅哲一愣一愣的。
密林变得寂静起来，繁茂的树枝几乎掩盖了整个天空，林子骤然暗淡。
寅哲只觉得，这气氛变得愈加怪异。杨敬华此时的模样，当真印证了作为鬼的身份。拿出去溜溜绝对吓死一拨人。
寅哲有些乐了，“我说你至于吗？只是不做你老师而已，你还就……”
“寅哲！”杨敬华突然大声喊了他的名字，寅哲一怔，也就不自觉收回了脸上的笑容。
“我问你，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绝对不会改变的。”杨敬华此时紧张地看着他。
寅哲一脸疑惑，却还是认真思索了一番，“时间吧……”他想了想，“还有记忆……”
“时间是不会倒退的，发生过的事亦不会随之改变。”寅哲记得某个混蛋的阳冥司曾这么说过，虽然他自己不屑一顾，却是记得很清楚，“既然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就无法抹去它存在过的印记，这是世界运行的法则。”
“是吗？”杨敬华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慌张，他无意间摸到了落月剑，那片冰凉让他冷静了下来。
他说：“我还记得我刚见到端木熙的时候，他正在净化一个女鬼，他告诉我他的力量可以看见灵鬼一生的记忆，那些记忆便是真实。”
“可是，有的时候人的记忆是会说谎的。”杨敬华想到了自己的记忆，他这次害怕了。
他在想，自己过去二十多年的记忆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换句话来说，他真的活了二十多年吗？那二十三年的记忆，看似没有瑕疵。但若那些记忆本身就是谎言，那么自己到底是谁？
我是谁？
到了现在，杨敬华再次问自己这个问题。他已经死了，而这个消息是端木熙告诉自己的。他是灵鬼，但是端木熙为了不让他消失，于是强制让自己成为他的影灵。这些都是他死后经历的，他的死因也是端木熙告诉他的，死后的事情也是端木熙处理的。
那么自己脑海里出现的那些不可能属于自己的记忆，会是谁的？昨日出现的那个人若又会是谁？
“杨敬华，你没事吧。”寅哲看着魂不守舍的少年，皱眉。
杨敬华说：“人的记忆会欺骗自己，也会欺骗别人。因为他们包含了太多的感情色彩，很难分辨出真假。尤其是作为鬼灵的我们，我们存在于世的唯一印记，便是为人一生的记忆。我们的记忆就是我们的欲望，为人时的欲望和执念化成我们存在的力量源泉。”
“端木熙净化的那个鬼灵，实则是抹去了她的记忆，失去执念，自然就没有存在于世的意义了。这样，那个孩子的灵魂便回归天地，融于万物。”
“但是。”杨敬华咬唇，“我找不到……找不到了”
这次，寅哲也听懂了，震惊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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