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是没有温度的，但是杨敬华看着端木熙的背影，觉得被紧握的手变得滚烫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端木熙对自己的态度变了许多。只是这些变化太过细微，不经意地就会被自己忽视。
他不是傻子，有些事情他虽然不说，却不代表他不知道。虽然察觉到了自己与端木家因缘颇深，甚至于成为影灵这件事都定然藏着什么秘密。
难道我还有一段离奇的身世不成？
杨敬华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类型，这会儿回到自家老板的身边了，秉着有了实力靠山，全然忘记不久前自己手上还被穿了一个窟窿，现在开始异想天开了。
只可惜爹娘死得早，现在想要了解自己的祖上也难从下手。
杨敬华这边幻想着会不会是自己的爹娘那一辈曾是某个隐秘门派的关门弟子，之后携手私奔，于是有了他，而他其实身怀绝技，只因那力量过于强大，容易引发事端，于是爹娘为了让他做一个普通人，便封印了那股力量。
原来如此啊，自我攻略的杨敬华暗自觉得这个思路可行。
可行个鬼啊……他内心的小人一阵狂啸。
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早都过了青春期了，怎么现在死了以后还中二起来了。
这边杨敬华的内心世界无比丰富，那边，端木熙转过头看了眼表情怪异的少年，一巴掌拍在杨敬华的脑袋上。
“你在想什么？”胡思乱想之际，被端木熙的声音拉回现实。
“什……什么？”他还有些反应不及。
“还在想刚才的事情？”此时，他们已经走到端木熙的车边。端木熙为他开了车门，看着他皱着眉头，表情能冻杀一切生物的冰冷。
“啊！没，没有。”他有些尴尬，钻进副驾驶座，脸上的表情怎么看都有些虚。
现在情绪稳定了，杨敬华想起之前发生的事就觉得羞耻。
他竟然会因为司徒律的一句“怪物”闹得情绪奔溃？杨敬华啊杨敬华，你还要不要更丢人一点？想到这里，杨敬华自认为端木熙看不见自己的小动作，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还是长点心吧，别愧对了自己混了这么多年的经验，若是被昔日的那几个小兔崽子知道了，还不笑死我。
端木熙揪着眉，抿唇盯了他几秒，他当然看见了杨敬华的小动作，只是觉得这人多半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说起来，他刚经历那些事情，本该好好静养才是。
但今日就是杨敬华的头七，若是晚了，可就来不及了。端木熙思忖，就当做出门散散心好了，说到底，他其实也不怎么喜欢呆在那个家里。
……………………
一路沉默无声，他无聊地撑着侧脸看着窗外的树木飞快掠过。端木家所处的位置十分偏僻，一路过来也没有几辆车。这里离到城里还有一段路程，他耷拉着眼皮，脑袋昏昏沉沉，眼前的景象也变得单调起来。
“虽然司徒家与端木家关系紧密，但是只要我还坐在这个位置上，他们对我便构不成什么威胁。”车内突然传来端木熙的声音，杨敬华愣了一下，惊讶地转头盯了端木熙许久才反应过来他在向自己解释。
“我……我知道了。”他干巴巴地说，之前还有的几分不安莫名消退了。
车里又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杨敬华揪了揪指头，偷偷瞥了眼旁边的青年，心情就像波澜起伏的大海。为了清除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看着窗外变得热闹起来的街区，清了清嗓子，似是不经意地问。
“这个方向是去城里吧，你今天怎么突然想着要出门了，不带着秦诗瑶吗？”他还记得在端木熙处理了司徒律的事之后。秦诗瑶特意赶在他们出门前，跑过来问能不能捎上她。
再怎么说，也是未婚夫妻，必要的约会还是应该有的。
端木熙微不可查地瞥了他一眼，声音微冷，“一些私事而已，没必要带着别人。”
“私事？”杨敬华扁了扁嘴，“那带着我做什么？反正与我没什么关系。”
这时，车突然一个急转弯，杨敬华瞪大眼睛，只觉得整个灵魂都快被气流掀飞了，下意识抓住端木熙的胳膊，一阵凄惨大叫。
“喂喂！你做什么啊！”等车稳定下来，他呲牙咧嘴瞪着端木熙，“我说你这家伙该不会是无证驾驶吧！”
“到了。”
“哈？”他松开手，发现窗外的景色非常熟悉，这里貌似是他住的那个街区。“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你不知道吗？”青年像是看傻瓜一样看着他。
“知道什么？”
“看来你是一点常识的没有。”端木熙叹了口气，“今天是你头七，别告诉我你忘了。”
杨敬华讪笑地别过脸，忍不住骚了骚脸颊，“你别说，我还真的忘了自己已经死了。”飘在半空中打量着这条熟悉的街道，他住的地方说不上多么繁华，也许因为年代久远，显得几分破旧。
只是他搬过来已经有了几年，街坊领居的感情都很好，这也许是他这十年里最庆幸的事情。
天气有些凉，灰暗的天空阴沉沉地压下来，流动的风夹杂着土壤的腥气。
“没想到，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了啊。”从这个位置看过去，整条街道就像被烟雨蒙住了一层纱，就像沉淀了千年的古城，说不出来的寂寥。
“我几乎快要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来的这里，想一想那个时候的自己初次来的时候还嚷嚷着要一展宏图大志就觉得……”他怀念地看着这一砖一瓦，一街一巷，竟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年幼的还不懂得明哲保身的自己，因骨子里的倔强也不知惹上了多少麻烦，牵连了多少好心的人。
“……就觉得……自己当真是幼稚得可笑。”透过玻璃，他看着还是少年姿态的自己，突然觉的这幅表情多么令人厌恶。这张脸是如此的稚嫩，这双眼睛本该是干净明亮的，可是，一切都改变了。
杨敬华记得那场爆炸夺走了自己的双亲，在那以后他的生活举步维艰，因为过早地尝遍了人间冷暖，于是曾经埋在心里的那些美好的东西就那么枯萎了。他裂开嘴笑了笑，倒影也跟着弯唇，看上去诡异地很。于是他捂住眼睛，过了许久才放开，眼底的阴霾已经消散不见了。
“虽然不知道你带我来这里到底想做什么，不过还是谢谢了。”他也许失去了许多东西，但这么多年来，他也得到了太多太多。
说到这里，端木熙果然是个好人啊。杨敬华心想着，第一次觉得这位阳冥司大人真不错。虽然骗自己戴上锁灵戒签订契约这一点有些不厚道，但在其他方面却是处处维护自己的。
就比如之前司徒律的那些破事，端木熙可是没有责备过自己分毫。
杨敬华顿时觉得，如果自己是一个女的，一定会抱他大腿求娶。
“你……”端木熙复杂地看着他，眼底划过一道光，转瞬即逝。
“怎么了？”杨敬华隐藏住内心丰富的小剧场，眨巴着眼睛看着他。老板，你真是个好人，老板，请让我一辈子都为你打工吧。
端木熙莫名觉得后脊一阵发寒，看着杨敬华“纯善”的眼睛，迟疑了一会儿才说，“……既然来了，不打算看看吗？”
“唔，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这里又不是多么有名的地方。”杨敬华捂唇，眼珠转了转，“啊，对了，老板，你应该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我带你转转？”
端木熙眉头一紧，杨敬华就料到他多半是要拒绝。
啧，宅男的生活。
不等对方开口，他先一步抓着对方的手，“走啦，你都说了既然我们难得出来一次，不好好转一转就太遗憾了。我猜像你这样的大少爷肯定是没住过这样的地方，虽然人多了些，拥挤了些，喧杂了些，不过还挺有意思的。”杨敬华絮絮叨叨着。
跟在他身后的端木熙抿了抿唇，看着少年，眼神微暗。
“我跟你说，这里是老李的地盘，啊，你可能不知道老李是谁，那家伙……”少年眉飞色舞的神情让端木熙不禁想起了很多年以前的那副画面。不过那真的是太长久了，以至于再一次见面他竟然没有认出来他。
整整一天的时间，杨敬华带着他将这十几条巷子转了一遍，虽然他们看不见自己，不过看着不食人间烟火的阳冥司，在如此世俗的地方顶着众人各色各异的目光还真是令人身心舒爽。
“被女生喜欢的感觉怎么样？”看着他的老板被那些花痴女围在中间，好不容易脱身而出，他便幸灾乐祸起来。
“吵。”端木熙眉头一皱，显然他刚才一直隐忍着。虽然在学校里也经常会被这样包围，但那个时候……他神色一暗，不愿意再去回忆。
“走吧，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哎？去哪？要回去吗？”杨敬华有些遗憾，他还没有玩够。
“去你家。”
“什么？”他大惊，眼见眼前的青年已经先行一步了，他连忙追上去，“等等，你之前没和我说要去我家啊，而且，我家那个又小又破的地方没啥可看的啊，端木熙，喂！你听到我说话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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