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再遇

    第2章初遇

    初夏，六月的天气明亮无比，乡间，一派生机勃勃，暖意微风，送来阵阵栀子和茉莉的花香。

    夏家在村东头，和向家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好在村子不大，也就几分钟就能到。

    沿着主路，一路经过几个稻田，向蔚不确定夏一冉这个时候是否在家，不过，要找他，自然是首先去他家找。

    拐个两个弯，走到村子正中间，这里有一颗超大榕树，大到起码三个小孩手牵手才能合围起来，村里大人小孩没事儿都喜欢在这里玩儿，尤其夏日好乘凉。

    “向爷爷好。”向蔚朝榕树下一个老人打了个招呼，村里姓“向”的很多，这个时代，一般一个村子就几个姓，很多人都沾亲带故，他打招呼的就是一个不知隔了多少的本家爷爷。

    “蔚娃儿啊，呵呵。”向爷爷眯眯眼点了点头，建波家的娃儿就是讨他老人家喜欢，成绩好还不捣蛋，老人砸吧砸吧嘴道：“想去哪儿玩儿啊？”

    “我想去找夏一冉，向爷爷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老人家依旧乐呵呵的：“冉娃儿啊，我见他清早去坝子里那边的玉米浇水了。”

    给玉米浇水？

    向蔚脸色一沉，心里一痛，他刚才光顾着激动了，一时没想起来，上一世也是如此，夏夏年少生活并不如意。

    因为他有一个“传说中”的后妈，和一个“冷暴力”的爸。

    上一世，他也是看不惯的，时不时的会帮帮夏夏，但那时也是遇上或知道才帮，并不会主动时时刻刻盯着，可是这一世……

    他要死死盯着，任何人都别想再委屈夏夏。

    向蔚急躁的往坝子而去，对面一蹦一跳过来三个人，手里甩着枫杨果串儿，洋洋得意大声说着什么，这三人远远看见向蔚却立刻停步噤声，斜眼看向他。向蔚并不理会他们，他记得，这三个小屁孩，从小不学好，长大后，呵呵……

    待向蔚走后，其中一人道：“勇子哥，不会出事儿吧？”

    “能有啥事？”江勇是这里最大的，比向蔚还大一岁，他鼻孔里朝天出气，嘴里叼着跟“卷烟”，吊儿郎当的样子。

    “蔚子往那方向去了，万一冉子告状……”他有点秫，向蔚虽然没勇子哥大，但可比他大，而且向蔚并不好惹，每次都帮夏一冉，恰好，他们可是刚刚收拾了夏一冉一顿。

    江勇歪眉斜眼的抖着腿：“老子怕他？”论打架他就没输过，也不看看老子这体格；而且，他不认为向蔚会打架，“好学生”一般都不会打架。

    也是哦，江旺崇拜的看着江勇，这抽烟的姿势，就跟大人一样，好酷。

    还有一个小孩垂头，没有说话。

    这三人，分别是江勇江旺朱志安，江勇辍学，十六岁；江旺是他堂弟，十四岁，向蔚记忆中这人也是上完小学就辍学，大概也就是今年；剩下一人朱志安，这人是夏一冉的“弟弟”，只比夏一冉小两个月而已。

    向蔚循着本能向前，猛地，视线里出现一个小小的人儿。

    是夏夏！

    他的夏夏。

    尽管只是一个背影，向蔚依然一眼就认出，那是夏夏，他的夏夏！他猛的停住脚步，踌躇不前。

    他怕啊，怕这是一场梦，怕眼前的场景是水中月镜中花；怕自己再上前一步，就如无数次梦一样，“噗”的就会戳破。

    想起失去夏夏的日日夜夜，他在梦里，在街上，在墓前，无数次寻找夏夏，无数次眼睁睁的看着夏夏飘然而去。

    他也曾做梦，在梦里回到童年、少年、青年，还有他怀着不可告人的无耻心思黏着夏夏的过去的日子，在这样的场景里，每一次，夏夏的出现都冷冷淡淡，无论自己怎么恳求，怎么道歉，夏夏始终会走，毅然决绝的离开，自己始终追不上。

    夏夏，眼前的你，是梦吗？还是，只是我的臆想？

    我可不可以往前一步？

    向蔚心跳如雷，因紧张而浑身汗湿，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夏一冉，却不敢上前，也不敢出声。

    夏一冉蹲在地上，小小少年抿着嘴唇，倔强的一个人，他的手、背上、脖子，还有脸，此刻都火烧火燎，又辣又麻又痒，因为刚才被那三个人故意往身上丢“活辣子”。

    活辣子是刺蛾的幼虫，颜色清脆鲜艳，浑身布满毒刺，在乡下，这种虫子可是有响当当的名号，最喜欢爬在树上，玉米辣椒地里，别说人，就是皮糙肉厚的牛都扛不住他的毒刺。

    十一岁的小孩子，咬着嘴唇，刚才被人欺负的时候他倔强的没有哭，也没有示弱，但一个人的时候忍不住委屈至极，无声无息的哭，肩膀一耸一耸的。

    不对劲。

    向蔚注意到了，夏夏似乎不对劲。

    他试探往前一步，再往前，然后……

    “夏夏……”

    小孩儿听见有人喊他，转过头来，仰着小脸蛋，茫然又委委屈屈的小声叭叭：“蔚哥哥，呜~。”

    半边小脸有点肿，被活辣子这种毒虫蛰了不肿才怪。

    向蔚的心一瞬间纠紧。

    面上却是展颜，挂上一抹温柔的微笑，伸出手；没人发现，这个表面看起来十五岁的孩子，此刻的手在轻微颤抖。

    既害怕又心疼。

    怕人消失，心疼夏一冉受的罪。

    是向蔚哥哥呢，一向都帮他的向蔚哥哥，小孩子撇撇嘴嘴，顺着面前的手，很自然把自己一只小手放在向蔚手掌心，借着向蔚的力道站了起来。

    真实触碰到对方小手的那一刻，向蔚的眼尖一缩，高高提起的心，瞬间落地，充盈起来。

    他紧紧握着夏一冉的小手，蹲下，轻言细语：“夏夏别哭，告诉哥哥怎么回事？”

    见有人安慰，小孩子歪头，咬着嘴唇，更是伤心，一抽一抽哭着，不言不语。

    向蔚眼睛扫过四周，看见地上被脚踩爆的青绿色虫子尸体，明了：“被活辣子蛰啦？”

    小孩子点点脑袋，又伸出另一只小手试图往脸上抓抓：“呜~嗯~”好难受。

    “别抓，”向蔚急忙阻止：“会抓花小脸噢，夏夏别怕，哥哥带你去处理下。”

    活辣子这种虫子，八.九.十年代的乡下到处都是，在农村，无论大人还是孩子，就没有不被活辣子蛰过，向蔚小时候也是挺秫它的，毕竟这种生物，别看它小，可你要是盯着它蠕动着一涌一涌的爬，反正，心里那种感觉，肉秫。

    边上就是一条河，河坎边村里人为了洗衣洗菜铺了青石板。向蔚用脚尖恶狠狠的碾了碾虫尸，感觉气顺了点，牵引着小孩儿走到青石板边上，撩开水里几根绿幽幽的水草，小心翼翼的把小孩的双手浸泡在水里，清凉的水会缓解疼痛。

    小孩子痒得厉害，本能捧了水往脸上浇。

    向蔚摸了摸自己身上几个口袋，除了穿的一身衣服，啥都没有，上身的T恤倒是纯棉的，可以当帕子用，向蔚脱了下来，下摆沾水打湿，小心翼翼地擦着小孩儿的脸蛋。

    小孩儿乖乖巧巧，垂着眼，因哭过，眼尾带着淡淡的红，细长的眉如青叶，眼腹有颗小小的泪痣。

    向蔚抿嘴，不着痕迹的皱眉，就是这颗泪痣！

    泪痣虽好看，但泪痣也让夏夏多灾多难。

    小孩儿不自然的扭动，向蔚稳住他身体，道：“别动，哥哥找找毒刺，给你拔.出.来，一会就不疼了哈，夏夏乖，呼呼吹吹痛痛飞走咯。”活辣子的刺本来就又细又小，只有对着阳光照得透亮，要细细的找才能找到，很考验眼神。

    小孩儿有些拘谨，无意识的吸吸鼻子，委屈叭叭：“蔚哥哥，我背上也疼。”

    向蔚闻言，心里一颤，自己还是那么大意，怪不得夏夏动来动去的，就没想到他身上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吗？

    他用手拨了拨小孩儿细腰，示意夏夏转身，小心翼翼撩起小孩儿的衣摆。

    这……

    只见小孩儿背上长长的两道痕迹，略有肿，向蔚心尖尖一抽一抽的疼，他压了压自己情绪，问：“怎么弄的？”

    “我想要麻柳串串。”

    向蔚吸了一口气：“你爬树了？”麻柳就是枫杨树上结的一串串的果实，村里河边到处长有这树，学名枫杨，乡下人管它叫麻柳，小孩子们都喜欢这种果实串，并不能吃，但可以掰下来玩儿，向蔚小时候也玩过。

    不过，这种树上最喜欢长活辣子，有些地方密密麻麻的，尤其是这个年代，生态环境好，用的农药还不多，长得更是密集。

    小孩儿抿着小嘴嘴呐呐不言，埋着脑袋露出头顶的发璇儿，向蔚深吸了一口气，既有气又无奈还心疼：“身上其它地方还有没？来把上衣脱了吧，衣服有毒刺不能穿的，哥哥给你弄干净，等会回去换啊。”

    “哦……”小孩儿听话的把双手举过头顶，向蔚拉着衣服下摆往上脱过头，他不放心，脱了衣服更方便清洗，也能检查下。

    清水洗过，他又去捉了几只活辣子，用树叶包着碾出它肚子里的水，涂抹在红肿处，这样能减轻疼痛，现在没有风油精没有药膏，也只能这样用农村的土方法先处理了。

    “等会儿跟哥哥回去用肥皂洗洗，一会儿就不痛了啊，以后想要的跟哥哥讲，不要自己爬树。”向蔚安慰着，肥皂性碱，对这种毒虫有起效。

    小孩儿天性想要依靠，向蔚平时对他便好，尤其是今天，夏一冉只觉得今天的蔚哥哥对他特别好，就像妈妈。

    啊，妈妈已经离开两个夏天了，十一岁的孩子当然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夏一冉想念自己的妈妈。他垂着脑袋，哥哥的手真温暖，只有妈妈才会在他痛了的时候给他呼呼气，只有妈妈才会不停的的问他痛不痛，安慰他等会就不痛了。

    哦，现在蔚哥哥也安慰他了，小孩子贪念着这种温暖。

    “蔚哥哥……”

    “晤。”向蔚有些愣神，忍了忍要暴躁的脾气，小孩儿脱了上衣，他才看见，孩子胸前的肋骨隐约可见，一根一根的肋条，瘦成这样，可见他的那个后妈对夏夏多不好。

    真该死，上一世，自己并没有特别注意这样的问题。

    “我没有爬树。”夏一冉一向都是隐忍的，孩子懂得趋利避害，他知道告状也没有用，妈妈不在了，家里没人给他撑腰。

    可是蔚哥哥对他这么好 ，他不想让蔚哥哥认为他调皮捣蛋的爬树，他刚才不说是害怕，因为丢活辣子在他身上的那几个人中，其中一个是他的弟弟。

    曾经多次，明明是弟弟故意欺负他，等他回家告状，换来的反而是自己被责骂。

    虽然这次弟弟没有丢虫子在他身上，可是他和那些人是一伙儿的。

    “我只是扯了两串垂下来的麻柳，我身上的活辣子是他们丢的。”

    “谁！”向蔚严眯着眼，严厉问道。

    夏一冉：“……”吓了一跳。

    “夏夏，哥哥不是凶你。”向蔚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软了声音，摸摸小孩儿的头，温柔道：“你告诉哥哥，是谁欺负你，哥哥帮你揍回去。”

    “江勇，江旺，还有……”夏一冉支支吾吾犹豫着。

    “还有你弟弟朱志安，对吗？”向蔚此时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刚才来的路上就见到这三个人。

    “是的。”夏一冉这才抬起白净的小脸，嘟着小嘴：“不过他没丢，他只是站在旁边取笑我。”

    不怪他怂，他只是实话实说，其实毕竟只是十一岁的小孩子，他之前不想说他弟弟的，若是家里人知道他编排弟弟的不是，他怕回家挨打骂。

    他也知道，若是蔚哥哥知道了，定会为他出头，以前一直就这样。

    “你先把衣服穿上。”向蔚递过自己衣服，往小孩子头上套，虽然下摆沾水了，但他衣服长，穿在夏夏身上几乎到膝盖，挨着肉的地方干燥就好。

    “哦。”小孩子乖巧听话。

    “走，哥哥带你去捉活辣子。”

    “啊……”夏一冉懵懂，这虫子那么可怕，为什么要捉？

    他其实想要麻柳串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