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本该在十六岁就死去的褚良姜,在年代久远的彩色照片中,看着像是玫瑰花一样的男孩子。
周溥在巷子里找到他的时候,褚良姜正用手捂着失血的右侧腹部,身体好像失去了力气一般,蜷起了一条腿瘫全坐在色彩陈旧的小巷墙角下。
周溥看到他,像看到一朵在雾气的清晨里发现的玫瑰花。漂亮,却又有些哀伤。
他想,他知道裴新光为什么会喜欢这个人了。曾经他追求新光,后来新光拒绝他。两个人分道扬镳,渐行渐远。
裴新光去结婚,他在一起很小的交通事故里陷入重生的低概率事件。
那天的路灯很凉,喝了一些酒的裴新光坐在他家门前的台阶上,秋天的风带着凉意,吹在醉酒的裴新光,和自始至终意识都很清醒的周溥身体上。
那时已经30岁,但依然看着样子很干净文雅的裴新光,用一种十足悲伤的语气对周溥说:“学长,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但我心里一直有一个人,我忘记不了他。”
裴新光告诉周溥,他一直忘不了一个叫褚良姜的男生,但他在只有16岁时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很漂亮,偶尔会脾气暴躁,但他很有才华。他是一个混蛋,一个天使,一朵裴新光心里,红色的花瓣永远都不会褪去颜色的尘世玫瑰。
当周溥醒来的时候,他的高中同桌黎耀威说:“周溥,别趴着了,老姑婆快过来了。”
黎耀威正说着的时候,教周溥班的高中英语老师走近了周溥的位子,因为性格严厉,经常罚人的缘故,她的样子看起来很严肃,像是三十出头年纪的人。
周溥醒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额头上渗了汗,脸颊泛着红,英语老师走过来,本来是想说他的。但走近却发现他样子看着像是生了病。
周溥心里还留存着茫然和惊异,粗糙的应对完了对好学生释放关怀的老师,转头便问了黎耀威此刻的年月日。
黎耀威有些讶异的看了他一眼,回答了他的问题。然后周溥出了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在一场小小的交通事故之中回到自己还在读高中的时候。
高中的知识点忘了二分之一的周溥一路走着神听完了下午剩下的两节课。到快放学的时候,黎耀威问:“周溥,打不打篮球?过一个月就是期末,趁现在老班还不会说,我们去篮球场再打几圈。”
周溥隐约觉得上辈子这个时候,应该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班级里有人哼起了十四年前现在流行的歌曲,是有些熟悉的曲调,但周溥记不太清。他这个人,只对着数字有兴趣,其他的,音乐、街机之类的,都是属于毫无兴趣、充耳不闻的程度。
周溥在这个下午已经回忆了太多事情,高二学过的知识,班级里同学的面容,上课的老师的样子,他工作都已经快要八年,关于记忆已经十分久远的高中的一切,都记得不太清楚,唯一有印象的大概还是他读高二那年的上沪综指、大盘走势。
周溥默默想了一会儿,心里默念着黎耀威告诉自己的时间和日期。突然想起,今天就是裴新光心里的那个男孩,褚良姜去世的日子。
放学的铃声响起,周溥书都没有整理,转身问黎耀威借了几十块钱,用着百米冲刺的跑出了校门。
当周溥在那个十分陌生的巷子里找到那个男孩子的时候,是那天下午的五点十五分。
被他找到了身影的褚良姜,在安静的只有风的声音的巷子里轻微的喘着气,一个人坐在有石灰掉在地上的墙角。
后背靠着的墙壁是暗色的,带着雨水冲刷和城市灰尘垃圾沾染的脏乱颜色。
良姜穿着一件白色染血的羽绒服,仿佛失去力气与意识一般的瘫坐在那里。这个场景像故事的高-潮会出现的重要转折,落在周溥的眼里,让他因奔跑而急速跳动的心脏,好像有问题的秒钟指针一样,突然停止了一秒。
他问那个只有名字和样子有些熟悉的男孩:“同学,你还好吗?”
被问的男生听到声音,缓缓的抬起了头,睁开了眼镜,看着他回答说:“不太好,能请你帮我叫辆车吗?送我去医院?”
褚良姜的右侧腹部受了伤,头发和脸颊带着因为失血流着冷汗。在周溥看到他之前,他的右手一直捂着流血的伤口,因此他的手和衣服上也沾染上了已经暗沉下来的血液的颜色。
或许周溥心里想问的是,你还可以坚持吗?
因为在赶到这里之前,他都不知道,也许自己到的时候,故事是否已经结束。
因为如果是在他没有见过褚良姜的前世,眼前这个手上的男孩子去世的消息,注定明天就会出现在报纸和学校的公告栏里。
褚良姜,年仅十六岁,因与街头混混发生冲突,在第三中学附近的小巷中被刺身亡。
这样一个好看得像玫瑰花一样的男孩,在他短暂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不会遇到有人来救助他。
他还活着的时候没有人发现他。而当夜晚的路灯亮起后,第一个行人才在路口看到他倒下的带血的尸体。
然后,裴新光永远失去了他的朋友。以致在后来日复一日的想念中,最终察觉到,曾经被琐碎的生活掩盖的自己对于褚良姜的爱意。
周溥对良姜说:“是,我现在帮你出去拦车,你坚持住,我很快回来,你等我。”
一瞬间,在距离十分近的死亡面前,周溥分不清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假。
但既然他已经流着汗到了这里,当可以挽救一个生命的选择放在他眼前,他只能用尽力量抓住。
重生前他三十一岁,事业有成,父母康健,只有感情一事稍微坎坷。
他依然喜欢裴新光,即使他的生命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往前突然走了十四年,睁开眼,周溥面对的是17岁的自己。但他是成年人,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周溥重生后第一眼看到的,是同桌黎耀威,17岁的男孩,脸上还有青春痘,刚刚邀请他趁着期末考还有一个月,再去篮球场打几场球。
但这个也许下一秒就永远闭上眼睛的男孩还只有16岁,他的生命还没有开始,却眼看着就要凋谢。
上辈子,他永远都活在了裴新光的记忆里。所以这辈子,周溥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就算褚良姜是裴新光心里永远都忘不了的阻碍周溥十几年恋情的存在,是他的情敌。
上天既然给了他第二次机会,他不想第二次还因为“活人比不过死人”这个理由,被轻易驱逐出裴新光感情的世界。不救,良姜必死无疑;救了,周溥可以在以后的日子里,和同样活着的人面对面的较量。
当周溥将热心司机带到到褚良姜受伤的地方时,良姜已经闭上了眼睛。
S市是交通拥挤的城市,现在有正值晚高峰,救护车到良姜这里,加上确认人在哪里,没有十分钟时间不可能做到。周溥一边找了好心司机,送良姜去最近的医院,一边给医院打电话,通知救护车尽快过来。
他在用最大的努力,挽救良姜的生命。即便这一刻他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改变裴新光用十几年记住的人的命运。
听到人的脚步声,良姜睁开了眼睛。勉强坐在墙角的他,因为失血,面色苍白,唇色也淡得像脸色一样。良姜捂着腹部的手还在原来的位置上,但新的血幸而没有再留下来。它应该也不会再留下来了。因为良姜来到了这具身体。
周溥告诉他:“同学,我拦到车了,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医院了。”
失血的男孩,缓慢的点了下头,对周溥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的笑容。
周溥承认,这是个漂亮的男生,眼睛也长得很特别,像一汪泉水,干净得清清亮亮。而当他尝试弯起嘴角,瞳孔里流露出温和的光时,让注视着他的周溥也感受到了震动。
周溥不知道,一个人在不知道自己下一秒是否就会死去时,眼睛里还会有这样温和冷静的光芒。
好心人的车后座里,周溥扶着脱力的良姜的肩膀,抵住了他要歪道的上半身的重量。后者额头上的水,好像从开始倒现在都没有停下来过。
“很冷吗?”周溥低声问他。
良姜没有说话,但他的样子已经回应了这个问题。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碰头的救护车,和因交警开路,在艰难移动的汽车让人产生了不安。
窗外是快要落下的夕阳,火红的晚霞铺在了地平线的周围。
周溥望着良姜此时苍白的脸,心里是匆忙迎来重生事实后,转眼就救了一个本该在今天死去的人的茫然。或者更确切的说,他是救了一个情敌。
但除此之外,如果真的可以挽救一个人的生命,本身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赐,所以也没有什么好不安的。
周溥是热爱数学的人,他对蝴蝶效应没有研究。
寻常人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遇到;而遇到时也没有时见去做思考。
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是:生命才是最重要的,除此之外,剩下的一切都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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