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想着,你从前受了许多苦,是盼着我将你赎出去的……”镜头前,张久在潇潇面前诉说着曾经的情愫。
柳潇潇虽是卖身的妓-女,却身着一身广袖青衣,身姿弱柳扶风,容貌极尽妍态,使人见之忘俗。然而此刻她望着面前声色凌厉的落魄少爷张久,神情慌乱;对于他的声声控诉,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竟是被夺去了口舌一般。
张久说着说着,就落了泪,须眉男子在水做的女子面前流下泪来,却没有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水,只因他的确是在伤心了,便连这仅有的男子气概也不想维持。
潇潇终于似回过神来一般,从袖里取出香帕,想要为张久拭去脸上喷涌而出的泪水,却被张久避开去。张久望着她,眼神仍是痴的,却也还有从前作为望族公子的尊严,他正了神色,红着眼睛说道:“便这样吧!我此后再也不来了,你也珍重,潇潇,我们就这样别了!”
说着急匆匆推开了门,镜头打在柳潇潇的脸上,留下一个颇有些复杂的眼神。
“cut,过。”良姜对着对讲机喊道。
急奔而出的章沐泽的眼神仍旧是有些伤心,然而比之刚刚在镜头前的情绪却是要好过许多。他听到导演喊“卡”,就从门外走了回来,只因待会儿还要正面拍他从屋里奔出来的镜头。
饰演柳潇潇的容若在镜头结束,就收了情绪,下一场中景只取她背影,所以不需要她情绪跟之前一样饱满。
刚才一气呵成的长镜头,两个演员的表演都没有什么大问题,容若还是新人,五官富有古典美,三庭五眼,比例标准。她还年轻,又有灵气,即便演技略有瑕疵,到时候电影放出来,观众也会吃她这份单纯。
章沐泽年纪同良姜一样,演技出众,处理哭戏尤其。他有一双干净富有情绪的眼睛。有的人天生合该吃这碗饭。章沐泽在国内人气极高,又有几项大奖收入怀中。他既有天赋又肯努力。在优秀出彩的演技之下,时运也颇照顾他。
干净如有少年感不具有攻击性的五官,出色具有爆发力的演技,敏感认真却又外向开朗的性情,与人相处仿佛四次元一般跳脱的个性和让人感受到纯正的男子魅力的言行。人们是因为容貌和演技看到他的,却也因为他的个人素养而对他着迷。
良姜坐在监视器后面,执行导演上前布置,很快,下一个镜头开始拍摄。
“便这样吧!我此后再也不来了,你也珍重,潇潇,我俩就这么别了吧!”
张久正要转身,良姜喊了“卡”。
“沐泽,情绪有点没接上,再来一次。”
章沐泽听到,朝导演鞠了一个躬,道了歉。
拍电影和拍电视剧又有不同,拍魏良姜的电影和拍其他导演的电影也有不同。但不管如何,每一个镜头的重来都是一份演技的提高。章沐泽像一个海绵一样吸收的感受到的一切。
这十天半个月以来,每一天剧组里的镜头都是这样一条条磨过来。大家也都习惯魏良姜精益求精的工作态度,电影拍得不太慢,却也实在不能说拍得快。因为要换的场景有很多,故事也有两条线。其中张久前期还未明白阴谋诡计的这部分镜头可以算是全剧终最温暖明丽的镜头了,很快张久和柳潇潇分开,毂凉也要同张久见面。
《登高》的故事是很自由自在的,虽然是关于报仇的故事,却也有一种天高地阔任我行的感觉。如此年轻的导演,拍戏时却难能可贵的有一种经历过世事的爽朗疏阔。
毂凉从江湖中来,原本也是安稳度日的朝堂中人,后来世事变迁,人生境遇换了一个,只不过毂凉是已经越过不惑,即使心中有仇恨,看起来也不那么介怀。心底却有多种考量,懂得手刃仇人之余,还能保护自己。
张久则不同,从前他是柔情似水的宝玉一般的公子,之后就是宛若一把利剑一样的复仇者。
然而过刚易折,最后结局是张久身死,潇潇出走,毂凉大仇得报,身边红颜上官小枝仍旧同他一起,相濡以沫。
张久说着要与潇潇再也不见,幕后之人却也不会如他所愿。之后张久再赴潇潇的约,便有了三天后对于剧组同侪来说大敌当前的一场床戏。
“阿泽要辛苦了。”饰演毂凉的赵长河拍了拍章沐泽的肩膀。
虽说是香艳床戏,不了解的人只会以为对于男演员来说是福利,但其实拍过才知道,半天一天要演出激动的情绪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就算拥有再好的体力,也不好承受。
我们演的每一场戏,迈过去了,就又是一次演技的修行,不是说发狂、发狠、痛哭在地才是演技,演员需要演出靠近人性的东西,性也同样。只不过太多的电影和电视剧只在意那种交合的动作,你在想什么,你想要什么,你内心排山倒海般、毁天灭地的情绪是怎么样的,这些如果能在床戏的时候表现出来,是多么靠近灵魂也锤炼自己演技的经历。
拍摄的过程并不顺利,饰演潇潇的容若一开始没放开,好不容易放开了也还是不自然。当然章沐泽也没有多少自然。这并不是一场含义浅薄的只是为了给粉丝福利才写到的床戏。
魏良姜对这场戏看得很重,事实上特对于所有他导的戏都看得很重。拍摄时往剧组扔自己的财产只是显露在人前的一部分,如果一个人能够对钱也不在乎,只能说明,他远远有比钱更在乎的东西。
一个年纪轻轻的导演,能够获得那么多的荣誉和认可,必定是因为付出了极大的努力,拥有着很深的对于电影艺术的坚持。
章沐泽也是同样,他的人气一度在亚洲以极快的速度爆红,随之而来的是很多不了解他的看客认为他是一个空有外貌、消费粉丝的偶像男明星。
然而,只要看过章沐泽演的电视剧的一部分,即使是每天给孩子们做饭的妈妈们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对演戏有天赋有野心的人在演戏。
这样一个对着自己的人生有着极强规划,一路低开高走,早早的就成为了年轻一代名声与人气都让众人眼红的存在的人,一路走来当然付出了很多努力。
只不过世界上有些人的努力是大器晚成,老天在差不多的时候才可怜降下一些夸奖,如去年才被魏良姜送上影帝宝座的赵长河。章沐泽却属于很“幸运”的那一类人。懂得抓住机遇,懂得挑选剧本,大一挑选经纪公司的时候更是不知道是因为眼光好还是纯粹机缘巧合。
种种作用下,造就了如今的章沐泽。然而时至今日,功成名就,钱财如雪片一般滚进他的包里,他依然还和从前一样对演技有着,野兽在饥饿时面对食物一般的渴望。
“导演,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章沐泽说。
这场戏拍了好久都过不去,容若在想,章沐泽也在想。章沐泽在想的时候,开始寻求一个人的时光。
“好,你出去吧,把手机带上,我好联系你。”魏良姜给他放行。
为了床戏,场子里没有安排很多人,清场之后,该走的都走了。留下来主要的灯光师和摄影师、收音师,人已不多。主演走了之后,良姜一个人坐在导演椅上,静静的想事情。
《登高》电影的分镜头图是他和摄影指导一起商量画的,良姜主笔;场景布置和服装是和美术指导、场景设计一起做的设计图。
良姜刚开始拍电影的时候,大部分事情都是他来做,后来剧组渐渐大了,就请得起厉害的专业人员,他指导所有,大家配合。旁人只知道他十项全能,样样事情都能干,都能干得好,却也没有人知道那只不过是因为他活得足够久,也足够长,长得甚至有些令人厌恶。
就像那部有着黑暗大boss的童话故事里,拿着魔法石的尼可·勒梅。从未得到过幸福的神秘人希望飞离死亡,陷于蛛网内的昆虫却因为别无选择才继续活下去。
在真正的死亡来临之前,良姜选择尽可能质量好的活十年二十年。生病了,懈怠了,努力加餐饭,坐着躺着,静静想想,睁开眼还是那么有勇气。
也要认真完成别人的遗愿,毕竟曾经有人把身体借用给他。
章沐泽过了一个小时之后回来,看着还是原来那种干净英气的样子,他身上穿着属于张久的宽袍的白色里衣,因为出门所以在外面罩了一件长外套,配上他那属于明星的宽肩窄腰,比例出色的身体,也就无所谓不伦不类,毕竟外套的颜色是相配的,不然经纪人也不会由着他如此忽视形象。
容若已经从休息室出来,良姜之前在她的休息室里给她讲戏,旁边站着她的助理。说是讲戏,也就是讲戏,良姜不是女人,重点就是给容若说开怎样展现一个成熟女人的风情,柳潇潇身上是有这种风情的。
容若现在还缺少,因为她经历不多,以后她总会有的。虽然现在内里还发挥不出来,良姜指导的动作却可以起到辅助。
章沐泽躺在潇潇闺房的床上,床是旧式的拔步床,良姜特意请了工匠来完成。细节很精细,乍眼看挑不出毛病。良姜拍电影在这方面总是做得很好。倒不是钱多比较壕,而是他的电影一贯细节讲究。坐在电影院里的人透过大屏幕都能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真实感。
但拍摄方式给人的感觉是间离的,剪辑片子的时候觉得观众大概沉浸得差不多了,就会有个切入镜头告诉你别当真啊,都是假的。
也因此,魏导的电影里没有手持摄像,从他的第一部电影《永恒的时间》开始往后检查,都是没有的。手持摄像容易给人在观看一场真实故事的错觉。
魏导的镜头语言是不热情的,虽然暖色调偏多,可是看完了,一个人回味的时候,却能感受到一些冷意。不过这股冷意隐藏的也很深,需要人好好想,往里想。平常热衷于看爆米花电影的人应该想不到。
看电影也是要分观众,这是事实。可能大家最后都会很喜欢,觉得拍到了自己的心坎里。如果是这样的结果,那用良姜的话来说就是:“拍电影如果拍到谁都喜欢,谁都觉得自己看得懂的话,可能他们看了很多遍,可能我拍得很烂,但我不希望是后者。”
良姜的声音是有些绵软的,软得不像话,软的也不像他的性格。
采访他的记者一边记下他的话,一边大概是庆幸导演没说看不懂他电影是因为智商问题,因为他那个时候也还没看懂《永恒的时间》,觉得那部电影给人感觉有些漫长,如果用参考系来说的话就是我都已经吃完饭了,为什么你还在比对筷子的公母。
理论上,看不看得懂电影和智商是没什么关系的,一朵花的芬芳是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的东西,如果是失去嗅觉的楚留香的话,他虽然闻不到,但他想象得到。观众本也应该想像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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