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皆成虚妄(九)

    当一个人不知道自己身处何种困境的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继续向前,虽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没有搞清楚情况的时候中做错什么,但总比在原地固守不前更能令自己安心,反正情况也不会更糟糕了。

    然而当世界的冰山一角终于展露在苏理面前时,她或许有些如释重负于终于获得了更多的信息,但更多的只是迟疑和困惑。

    “兰……小姐?”苏理犹豫地念出这个名字,虽然她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惊讶。

    “欸?你认识我?”原本气势汹汹冲进别墅的高中女生愣了一下,脸上的怒气褪去了一瞬。

    此时苏理正在沙发前捣鼓一柄长刀,像是什么杀人利器。地上七零八落倒着三四个人,包括梶井基次郎和眼镜少年,也就是寄住在毛利兰家的江户川柯南同学。阿笠博士正在费力地从割断的绳索中挣扎出来,但是胖乎乎的肚子总有些碍事。先一步解开绳子的灰原哀过去帮忙。

    “之前有在电视上看过毛利小姐在空手道大会上获得优胜的报道,”苏理收刀入鞘,看了看毛利兰身后倒在地上的M,“果然名不虚传。”

    她觉得这不是谎言,她确实有在电视上看过毛利兰的空手道比赛,只不过不是在这个世界的电视上看到的而已。因而说出这话的时候她丝毫没有犹豫。

    “这样吗?”毛利兰目光落在地面上正在拨开自己身上胡乱纠缠的绳子的柯南,赶紧蹲在他身边蹲帮忙拿走割断的麻绳,“那刚才门外的那个男人……”

    “就是绑架你家孩子的主谋。”苏理把刀收到随身带着的网球包里,“我是来救我的朋友的,正好碰上了。”

    “你的朋友?”毛利兰看向那个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的陌生男人。

    “很抱歉并不是兰小姐要找的‘洗衣机’。”苏理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她瞥了一眼那个正在扶着下巴沉思的眼镜少年,很轻很轻地笑了笑。

    “久仰大名,侦探先生。”

    这句话,她同样说得真心实意。

    苏理很小的时候开始追柯南,包括漫画动画真人版。但随着年纪渐长爱好变得更为广泛,而精力始终是有限的,她渐渐不把心思放在这部连载长达十多年的动漫面了。只有在昂热问她人生目标的时候,她才会玩笑似的用自己还没看到柯南的大结局这种事情糊弄过去,而且校长显而易见没有当真。她没有想过自己能切实地直面这个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世界,也没想到陪伴自己长大的角色能出现在自己面前。

    但是当她在楼上看到那个被捆起来扔到地上的眼镜少年时,苏理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在山上看到那个被撞出缺口的护栏时,自己会觉得意外地熟悉。

    因为看过了这里的剧情,在她的中学时代。漫山遍野的绿色从她眼前铺展开来,苏理的瞳孔微微收缩,她看见了那个名为近藤的男人在龙的胁迫下被迫谋害巴贝尔的妻儿,她看见了眼镜少年背着书包一个人站在游乐场里,她看见了高挑漂亮的女学生反复地打电话给自己的青梅竹马却无人接听,她看见了一辆卡车恶意别过一辆甲壳虫,然后车内的棕发少女滚落山崖。

    原来这个世界,是建立于自己原先所处世界内的人们创造的作品之上。自己原先怎么都无法想起,是因为二维的平面无法与三维的现实重叠,所以总是有违和感。但是只要想明白这一点,一切的问题都不再成为问题。

    苏理今年十七岁,如果不是因为跳级的话,她今年也该是读高二,和工藤新一与毛利兰算是同级生。但是因为从小就看他们的故事长大,她总是觉得对方比自己年长些。此时她把从别墅内搜刮来的信息资源全部打包进了自己的网球包里,示意梶井基次郎跟自己走。

    “近藤他不会有麻烦吧?”梶井问。近藤的未婚妻被龙绑架的事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但苏理倒是对他对近藤能有这种义气感到诧异。

    “他现在暂时没有危险,但是如果你现在不走就不一样了。”苏理说,“这间别墅地下室被人安了炸弹,我一时半会儿拆不了,如果你一定要留在这里等近藤回来,我也没意见。”

    “叔叔。”眼镜少年摆弄了一会儿眼镜,突然转头看向梶井基次郎。

    “欸?”梶井被吓了一跳。

    “看来这个小不点希望你帮忙。”苏理补刀,“真是辛苦了。”

    江户川柯南用奇怪的眼神看了苏理一眼,但此刻时间紧急,他暂时分不出心神关注其他。于是他转头向梶井基次郎问道:“叔叔能开车带我去一个地方吗?”

    “你去吧。”苏理对着梶井挥了挥手,“但是要记得送了人以后一定要立即就走,我不想去局子捞你。”

    “什么局子?”梶井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有人报警了。”苏理声音低了一点,“横滨警方很快就会控制这里,和这个孩子要去的地方。送完这个孩子记得马上就走,想想你自己的身份,别给港黑惹麻烦。”

    说出“这孩子”的时候苏理感觉有些微妙,她相信江户川也是这么想,然后苏理背着包转身就走。

    “大姐姐还是跟着博士他们一起回去吧,这里太危险了。”眼镜少年指挥若定。

    苏理回过头笑一笑,“没关系,我开车来的。”

    她在这间屋子里待了很久,成功地躲开了别墅内的监控,从传说中天才欺诈师娜娜的电脑里拿到了一手资料和活动计划。因为她没有带U盘,索性就连电脑全部打包带走了。龙、娜娜和M三人组联系国外的爆破资源显然可以给港黑作参考,行动计划书改改就可以当成自己的行动计划书交上去,就说自己看破了他们的计划并逐个击破。在楼上闲逛的时候她看到了智商降低自杀式按门铃的梶井基次郎,和还在上小学一年级的“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一同被抓,心里只是觉得好笑。

    直到别墅外“洗衣机”的叫声越发清晰,苏理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该走了。

    案子交给工藤新一绝对不会有问题,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是不会允许恐怖分子危害自己国家利益和公民安全的。自己此时离开并不会引起任何问题。不管是离开这间别墅,还是离开横滨。

    再或者是,离开日本。

    “不过那个娜娜,怎么一直没出现。”苏理拿着车钥匙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在车上被灰原用麻醉针击中了,但是麻醉针药效有这么久吗?我本来还打算看好戏来着。”

    她正要开自己的车门,发现一旁不知何时停了另一辆车,副驾驶的车门还是开着。苏理微微皱了皱眉,随即走上前去。

    然后她就看到一个黑色短发的女人倒在车上,双手被绳子捆在方向盘上打了个水手结。此时女人还没醒来,依然倒在驾驶座上人事不知。

    “……有意思。”过了一会儿,苏理自言自语道。

    你听过一个故事吗?一只迷路的小狮子的故事。

    故事的开头我们的小狮子离开了自己从小到大生活着的草原,流落在他从来没有去过的森林里。那里有着和草原不一样漂亮的风景,和自己相处了很久的亲人朋友不一样的动物。刚开始他在那里东转转西转转,一切都觉得很新奇。

    但那里也有着就连小狮子都不得不低头承认是很强的存在,比如小老虎和大老虎。他刚开始想和那些老虎做朋友,却发现那些老虎做事的风格不符合自己家人从小对自己的教导。但是如果不听他们的话,离开森林会成为一件很难的事情。

    而小狮子是只很懒的小狮子,他不喜欢走弯路,也不喜欢被一窝老虎逼到死角。于是小狮子忍气吞声在老虎窝里帮助他们猎物捕食,想着总有一天我要攒够足够的食物回到我的草原去,那里才是我的家。

    直到有一天,小狮子在森林里看到一只喜鹊在给一只松鼠唱歌,歌声很熟悉,是自己家乡一只最喜欢编故事的长颈鹿的故事里的歌。那个故事里,喜鹊喜欢上了松鼠,所以天天给她编不同的歌谣,唱完九九八十一支歌之后,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小狮子听到来自家乡的歌谣之后很高兴,就问小喜鹊:“这支歌是谁教给你的呀?”

    然而小喜鹊回答说:“这是我自己编的歌,我要为我爱的人唱八十一首,这只是其中一支。”

    小狮子愣住了。他突然发现,老虎是假的,喜鹊是假的,松鼠是假的,森林也是假的。这片森林里发生的所有故事,都是当初长颈鹿大叔哄他睡觉随口编的故事之一。这个世界建筑在长颈鹿大叔脑海的想象力之上,而自己也到了这个地方,却不知道怎么回家。他突然惊慌突然迷茫突然不知所措,甚至远远盖过了见到自己小时候很喜欢的故事主角的喜悦。

    “都是假的。”他喃喃地说。

    但他并不知道,他自己也是假的。

    在另一片草原,一只狐狸为了哄自己的孩子入睡,开始编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故事里的小狮子生长在一片辽阔的草原,从小骄傲飞扬,却因为意外流落到了一片不属于他的森林里,为了回家被一群老虎所利用与欺骗。

    这是一个晚安故事的开头,也是对那只小狮子来说,唯一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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