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口安吾进屋的时候，正看到苏理脑袋歪在椅背上，两脚翘在桌子上，整个人极不舒服地蜷在椅子里，脸上还盖着一本杂志，像是睡着了。
前一天对方特别诚恳地拦下自己，说是要借图书室一用，为了她的第一个任务。坂口安吾有心想提醒点她什么，想想彼此的身份，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言。
“一定要借图书室吗？”他问，“其实可以把资料借回宿舍自己看的。”
“我怕自己搬不动，”苏理振振有词，“而且在宿舍看的话我怕一不小心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眼下她虽然在图书室，却还是睡着了。借办公室的作用何在？
坂口安吾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上前拿走盖在苏理脸上的杂志：“别在这里睡了，要睡回房去。”
苏理原本就睡得很浅，梦境里还有些模糊不清的人影。这些天来不知怎地她总是做梦，所以很容易就醒了过来。
然后她睁开眼睛看到了坂口安吾，又重新合上：“不要打断我的思考，我在想一些问题。”
“你要睡觉我没意见，能不能别在我这里睡？”坂口安吾随手翻了翻从她脸上揭下来的杂志，居然是一本不知道哪来的校园周刊，上面都是些学生写的文章。
“有时候我常常会想着，自己经历的一切或许自始至终只是一场梦境而已。但如果真是这样，过了这么些年，也早该到了梦醒的时候了。”他念出声来，不由得有些无奈，“你借了我的办公室查资料，就是为了看这些国小学生的作文？”
“你手上拿的是一所南方小学七年前的月刊，你念的是五年C组17番秋山清伊的《时至梦醒》，但这并不是这本月刊的重点。”苏理并不睁开眼睛，“重点在它的第四十二页。”
坂口安吾依言翻到四十二页，只见页面的下方画着一个全身漆黑的男人，手里弹着一只未抽尽的烟。旁边巨大的黑体字写着“去向不明？传说中的杀手再次登场！”
“消失的尸体？便利屋收银员失踪之谜！”
“小学生看的杂志上怎么会有这个？”坂口安吾脸色不太好。
“谁知道呢？”苏理显然不关心这种细枝末节，“你左手边那本四年前的都市奇谈，第二页最上方，也是你们想要找的人。”
“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是你要找的人。”坂口安吾纠正了苏理的说法，并没有再去翻阅苏理刚刚说的杂志，而是看着桌子上垒得整整齐齐的资料，“你这些都看过了？”
“不然呢？”苏理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我都佩服我的毅力，居然全部看下来了。现在的我没准比近藤本人更清楚他犯了多少案子。”
“但你其实没有这个必要的。”坂口安吾委婉地说。
“也不算完全是为了调查他，主要是我比较无聊。”苏理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从衣服内摸出眼睛戴上，“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小说了，就忍不住全部看了一遍。”
“毕竟我是个热爱文学的阳光青年。”她边说边点头。
“然后你就记住了全部？”坂口安吾点了点桌上摊着的一堆都市传说。
“记性好没办法。”苏理开了个玩笑，开始动手收拾桌上摞成一堆的资料，“谢谢坂口安吾先生昨天批给了我图书室的使用权限。真的非常感谢。”
“这其实没什么，”坂口安吾说，“倒是藤川你，对这次任务有把握了吗？”
苏理想了想：“可能有吧，不过……”
“不过？”
“我可能要先去找一个人。”苏理慢慢地说。她停了一停，改口道：“可能是两个人。”
找什么人呢？
一个指引她调查方向的人，另一个帮助她解开道路上所有锁的人。
虽然在校时大家经常吐槽装备部那群神经病，总是热衷于把所有日常生活用品都做成炸/弹，然后把所有炸/弹都炸出核武器的气势，搞得校园里经常鸡飞狗跳。施耐德很不喜欢那群无视生命的疯子，认为校园总有一天要被他们拆掉。而苏理作为施耐德的学生，自然也提不上对那些只注意自己生命安全的家伙有多少好感。她还记得那个晚上她穿着睡衣跑到苏茜的宿舍，盘腿坐在姐姐的床上拿苏茜的电脑打游戏。
“作业写完了么你就玩？”苏茜帮她热了一杯牛奶，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写完了。”苏理得意地扬了扬眉毛，“这学期刚开学的时候副校长还夸了我，说我在炼金化学方面很有天赋。”
苏茜主攻的是龙族基因学，导师是个年轻奔放的法国人，对化学方面倒是不甚了解，闻言稍微放心了些：“你上学期实验课分数好像不怎么高。”
“提取咖啡/因的那个吗？”苏理想了想，“那门课我确实期末有点失误了，不过施耐德教授说那个不会影响我的奖学金。”
苏茜点点头，拿着平板坐在苏理旁边。苏理瞟了一眼，像是什么基因图谱。因为她不懂生物，就没再看下去。
“诺诺姐今天不回宿舍吗？”她随口问了一句。
“她失踪很久了，”苏茜并不转开目光，“应该是去学习怎么做好一个新娘了。”
“还真是他们家的风格。”苏理一边犹豫是不是该重新开一局游戏，一边伸手去摸苏茜帮忙热好的牛奶。
轰然一声巨震，几乎要震破窗玻璃。宿舍墙壁开始“簌簌”地哆嗦，落下一层灰烬。苏理赶紧用手护住玻璃杯上方，防止有什么东西掉进牛奶里。
“这又是在搞什么？”她抱怨道。
“装备部的实验吧，他们总是这样。”苏茜轻笑一声，“明天又该打扫卫生了。”
整栋宿舍楼都在摇晃，苏理觉得这游戏是没法打下去了。她合上笔记本赤脚下床跑到窗前。英灵殿前的井中喷出10米高的血焰，把整座校园照成血红色。远远看见救火的校工们戴着防毒面具，一边闲聊一边作业，明显并不紧张。苏茜和苏理的宿舍都在1区，对面的三号宿舍眼见着墙壁都给震裂了一道缝，却依旧灯火通明，没有任何人开窗看热闹，显得苏理特别大惊小怪。
“以后下床记得穿鞋，不然别往我床上跑。”苏茜终于舍得把目光从平板上移开一会儿，“上床之前记得给我去洗脚。”
“哦。”苏理灰溜溜地跑到洗手间，拿着苏茜的洗脚盆接水。
这时苏茜和苏理的手机同时“滴”了一声，提醒有新的邮件。
“什么东西？”苏理从卫生间探出个头。
苏茜从床头捡起手机，划开屏幕看了一眼：“生物馆的通知。”
“生物馆？”
“蛇类饲养池被炸裂了，大概有两百条蛇跑出来了。生物馆请求老师和学生支援抓蛇。”苏茜重新合上手机，“这种事情你不用管，会有人去帮忙的，你去的话纯属添乱。”
“我也没乐于助人到这份上，”苏理擦干脚套上拖鞋跑回来，“你看装备部搞出来的事我导师有帮他们擦过屁股吗？”
“施耐德教授确实刚刚在校园论坛上拒绝了校长去帮忙的要求，现在战斗第一线的应该是曼施坦因教授。”苏茜说，“我知道你现在懒得去，不过先提醒你一下，以后碰到类似的事也不要去。你还是太小了。”
“姐你扎心了。”苏理倒在苏茜的床上，把脸埋在苏茜的胳膊上蹭了蹭，“就算这是事实也请保留我一点可怜的自尊。”
苏茜被她蹭得笑了起来：“要吃夜宵么？”
“不减肥了吗？”苏理眼睛亮了起来。
“要减肥的话你体能课多跑两圈就可以了，别总想着节食。”苏茜把苏理不安分的胳膊腾到一边，披上衣服下了床，“我去给你煮点胡萝卜汤。”
“我不喜欢吃胡萝卜。”苏理打个激灵，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抗议，“你煮了小心我喝不完。”
“这个必须喝完，今天的爆炸火焰里有硫黄。”苏茜板了一张脸，“你自己去看校园论坛上发的通知。”
“什么嘛……”苏理极不情愿地登陆“守夜人讨论区”，旁边苏茜放着的平板亮了起来。
“您的好友@苏里纪南上线了。”
苏理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对着屏幕拉着鼠标开始一个帖子一个帖子浏览过去。大多都是聊校园火情的，还有人就火什么时候能灭开赌。赌十点之前火能灭的人最多，赔率已经到了三比一。
管理员后台标红的几个帖子在论坛最上方游荡，苏理点了进去。
“见鬼！我看见一条森蚺沿着钟楼爬了上来！救命！救命！”
发帖人显示是副校长。
茜姐说的应该不是这个吧。苏理皱了皱鼻子退出去，点开了第二个显示是装备部发布的通知。
“预料中的爆炸，请诸位老师同学不必惊慌。实验还在继续，未来一个小时里可能还有两三次爆炸，强度可能会更大一些，请大家做好准备。”
苏理对着电脑屏幕“呵呵”冷笑了两声，继续往下拉。
“精炼硫黄的燃烧会散发出对人体有害的烟雾，胡萝卜可以帮助中和毒素，建议同学们夜宵吃胡萝卜。”
所以我才这么讨厌装备部，肯定不只是因为他们那么变态。
对着热气腾腾满满一碗胡萝卜土豆汤，苏理面无表情地想。
大家都知道学校里最讨人嫌的是装备部，最得罪不起的也是装备部，毕竟谁也不想下次出任务的时候拿到手的武器莫名其妙爆炸什么的。但是苏理明白，卡塞尔学院威力最大，对外最有震慑力的，并不是装备部的出品。
而是人工智能诺玛，或者完全体的EVA。她才是学院的终极战略武器。有她的存在，整个世界都在卡塞尔的监控之下。她可以随机入侵别人的电脑获取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或者修改掉其他国家战斗机的战斗指令。只要你还在地球上，还能连得上网，你随时可以召集一架直升机过来救你，或者直接用战斗机空投给你一个武器箱。
一个人只要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总是会留下些痕迹。而卡塞尔学院，有足够的底气和能力循着那些蛛丝马迹，查清楚任何他们感兴趣的事情或人。如果苏理现在是在学校，凭着她在任务中A级的权限，让诺玛查清楚一个以近藤为名的杀手身家底细，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不过那也只是在苏理离开之前。
说一千道一万，她已经脱离了学院的庇护。眼下没有人能让她获得帮助，没有人能给她提供完成任务的信息。重重困难之下，苏理竟然也会觉得有点新奇。
总是要在走出庇护之后，才可以说起成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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