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
“然后我拒绝他了。”苏理顶着一头乱发倚在后座上,手肘枕着开的车窗,黑框眼镜也挡不住她满脸的困倦。
眼镜是前几天刚配的,之前的眼镜盒早就在那场飞机失事里葬身海底。而长时间不戴眼镜导致伸手摸个空总是让苏理莫名焦躁,缺少一种安全感。
犯困是一定的,偷懒是绝对的,周公是无敌的。如果可以的话,苏理恨不得抱着枕头被子睡个地老天荒,在热烘烘的被子里度过这一整天的假期。为此她还专门在网球包里塞了不少零食,畅想了一番从被子里伸出手就能摸到午饭的自由一日。
然而零食是有的,被窝也是有的,温泉也是有的,苏理到底还是没能在这里睡一天。拒绝和太宰治一起出去散步的提议之后苏理就回房了,然后发现老板娘只给了自己清酒而没有鸡蛋。她对着酒瓶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不要鸡蛋下酒了,下次来的时候再吃也是一样。
然而清酒的度数要远比她想象的高,喝完一瓶之后有些上头。她强自支撑着自己换了睡衣,然后倒在床上卷了被子,裹成一个舒服的球昏昏睡去。有着清酒,温泉与床的夜晚总是令人感到心情美妙,苏理也是如此。
睡至深夜,苏理做了一个亘长而清晰的梦。梦境里她穿着红叶姐送的浴衣站在温泉馆的木质回旋长廊上,清冷的月光照着银白的雪地,反射出溶溶的光。
什么时候下的雪?她迟钝地想。
“很漂亮,不是吗?”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苏理身后。男人身量比苏理略高,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
“人为什么要活着呢?”他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太宰治?苏理想回过头,可是不能够。从她的视野里只能看到山间层层叠叠的森岚,树梢随风摇晃晃成潭水的波澜。雪花静静地落在山里,然后一部分被温泉的温度融化,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夜色里。
“至少现在活得很快乐,那为什么一定要死呢?”她听到自己这么回答。
卡塞尔学院新生刚入学的时候都要上一次校长的亲自授课,苏理因为入学晚无缘得见。后来随着重修的人一起补修校长的《龙族谱系学》时,才得以一窥真容,传说中风骚而不失优雅的剑桥折刀,希尔伯特·让·昂热校长。
“想过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吗?”
这是昂热给自己留下印象的第一句话。
“因为我柯南还没看到大结局。”
这是苏理当时近似玩笑的回答。
不过想到身边站着的人可是太宰治,传说中写出“我本想这个冬日就去死的,可最近拿到一套鼠灰色细条纹的麻质和服,是适合夏天穿的和服,所以我还是先活到夏天吧”的太宰治,这个世界里热爱自杀或者拉着别人一起自杀的存在,问出这种问题似乎也没那么不可理喻了。
雪还在落,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死亡不可怕,可怕的只是孤独。”对方附在自己耳边轻声说,苏理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太宰治温热的吐息,几乎要吹化自己被冻僵的半边脸。
“你愿意陪我一起去死吗?我亲爱的苏小姐。”他握住苏理冰凉的手,给她带来一些温暖。
即使是在梦境里,冰冷和温暖的界限也依旧如此清晰。借着雪地映出的月光,苏理终于看清了太宰治的面容。眼睛上的绷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拆掉了,脖子上的绷带却还是留着。
然后她眼见着太宰治握着自己的手放在他的唇边,在上面落下轻轻一吻。
“苏小姐,你愿意陪我一起去殉情吗?”他重复了一遍,“至少在死亡的道路上,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虽然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眼睛里却还是温柔的神色。苏理恍然间竟有了种错觉,似乎他说的话,也不是那么一点道理也没有。
个屁。
恍惚只有一瞬间,然后屋外传来一声巨响。苏理猛地从床上坐直,因为醒得太快,一时间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地震了吗?”她茫然四顾。
然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眯起眼睛看向窗外。已到了近午时分,晴朗的日光照在整座院落里,温泉热气腾腾地冒着蒸汽,正在抽芽的树木苍翠欲滴,哪里有下过雪的迹象?
这时候门外传来敲门声,是老板娘的声音:“藤川小姐?”
“我在。”她一边应声一边掀开被子下床,抓起外衣套上往外走,“找我有事吗?”
在拉开门之前她以为肯定是太宰治又在作什么妖了,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种可能性会使得老板娘来找自己。所以苏理完全没有往其他地方想,同时也忽略过了自己扔在床下被静音的手机上,有着七八个未接来电。
这也就导致了苏理在看到老板娘一旁站着的中原中也的时候,完全没有一点准备。
“这位先生说是要来找藤川小姐的,我完全拦不住他。”老板娘鞠了一躬。
“哟。”她仓促之下冲着中原中也点点头,“真巧啊。”
“不巧,我是来抓你回去的。”即使在室内也要带着帽子的臭屁少年昂起头,从上到下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苏理,“你对睡衣的审美还真是一成不变啊,藤川。”
苏理低头看了看自己外套下的睡衣,一如既往的皮卡丘,和三个月之前她与中原中也初见时穿的是同一个系列。好像有什么存在拽着时间线飞快倒回到三个月前,穿着黄色睡衣的少女站在卧室门内,戴着帽子的赭发少年站在门外。
“我记得我跟红叶姐请过假了,”苏理抬起头,“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我今天的假期应该还没有结束?”
“紧急任务,休假终止。但是你没有接我电话,”中原中也说,“红叶姐告诉你订了哪里的旅店。我给你十分钟时间,洗漱完毕收拾好行李跟着我走。”
真是令人感到熟悉的场景。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台词。”苏理说。
离开温泉馆必然要经过前台,苏理放下网球包,在老板娘指点下办理了退房手续。
“住在我原来那间屋的人走了吗?”苏理用笔戳了戳名单。
“太宰先生一早就走了,临走前还拜托我向藤川小姐表达谢意,感谢藤川小姐请他来泡温泉。”老板娘双手放在腹前又鞠了一躬,“我才明白太宰先生和藤川小姐确实不是那种关系,之前因为误解给您带来的困扰在下表示非常抱歉。”
“那并不是您的错。”苏理连连摆手,“都是那个绷带精话多。”
“太宰?”原本等在门口的中原中也转过了头。
于是事情变成这等模样,中原中也一边开车一边盘问苏理昨天发生了什么事,而苏理一边心疼着自己还没开始就结束的休假一边敷衍着中也的问话。
“我想睡了。”苏理合上眼睛,表示不想再回答任何问题。
“我去叫你的时候你已经十点了,结果你还没起床。”中原中也冷哼一声,“三个月不够你调十四个时区的时差?”
“中也你这样真的显得很八婆。”苏理把眼镜拉低了一点,从眼镜上方盯着后视镜里的中原中也,“你知道小明的爷爷为什么能活到一百岁吗?”
“……哈?”中原中也皱起了眉。
开车来接苏理是尾崎红叶对中原中也的要求,因为苏理先前向她抱怨了任务中总是被某人扔到摩托车后面结果被风吹得头发糊了一脸的待遇,他现在带着苏理的时候不得不放弃摩托车这种代步方式。
而苏理对这种特殊待遇表示很受用。
“娇气。”中原中也对此评价道。
“是啊,毕竟不像某人,风再大头发再长也不会乱。”苏理斜斜地看过去。那一头赭色的头发流畅地顺着脖子淌下来,从前座的缝隙中可以清晰地看见中原中也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搭在变档操作杆上,行车间带着种自在的潇洒,仿佛会有成群的蝴蝶会从他的手缝间飞出来。
果然还是会觉得眼熟,但怎么都想不起来为什么。
“不过总是想着玩,可别把该完成的事丢下了。”中原中也抬起下巴看向后视镜里的女孩,苏理愣了一下,拿出夹在座椅背后的文件袋。
“原来这是给我的吗?”她掂了掂手里的分量,“就是这东西让我的一天休假没结束就迫不及待地让我回来?”
“不然我带它过来做什么?”中原中也发出不爽的声音,“可没有第二个人要求我接她的时候不准骑摩托车。”
“这不重要。”苏理说。她从袋子里抽出文件,一页页翻阅起来。
“日本第一杀手?”她念出声来,“这是谁封的称号?这么中二。”
“总会有人喜欢给别人起一些外号,不过近藤这个人确实有他特别的地方,”中原中也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苏理,“怎么?觉得他名不副实?”
“名不副实倒说不上,我又没接触过他。”苏理手指在这个名字上拂过,“不过有些好奇,都是黑社会,你们应该相互都有些了解吧。”
“不过知道而已,业务上可没什么往来。”中原中也利落地打了个方向盘,苏理的头“咚”的一下撞上了椅背,“说到底他只是个杀手,接的都是些杀人的活。只是这种程度而已的话,我们没有必要委托他。”
“这些道理我都知道,所以尊敬的重力操纵使大人,您下次转弯能不能给个提醒?”苏理揉了揉脑袋,“我的头发不比中也君你的听话,现在全乱了。”
“你的头发是该好好打理打理了,早上起来那会儿你去照照镜子,哪里像个女孩子?”中原中也语带鄙夷,“连红叶姐一角都比不上。”
“还不是拜你所赐?女孩子收拾起来是很花时间的。”苏理晃了晃自己的食指,“十分钟的准备时间大概只够我洗个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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