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存在的证明(二)

    苏理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周围很安静,但是有光透过眼皮照在眼球上,苏理能感受到那种温暖的橙红色。

    她没有睁开眼睛,而是把脸埋在被子里,开始自我催眠。

    “我做了个噩梦,梦里我掉进异世界的海里被日本黑手党捞起来了,碰到一个大姐叫尾崎红叶,还有个自称叫太宰治的绷带精。”

    这时候她感受到来自腹部的疼痛,和肩膀上隐隐传来的酸楚。有人推门而入,脚步声清晰可闻。

    那是幻觉。苏理告诫自己。

    “1031查房了。”

    她几乎是有点绝望地睁开眼睛。白色的天光一瞬间撒入她整个视野,苏理可以清楚不过地再次看见那片天花板,和旁边正在抱怨“血压计怎么又脱落了”的护士。她心虚地垂下眼帘假装并不知情,结果瞥到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子上多了一只灰色的毛绒兔子。

    “怎么会……”她不由得撑着自己坐了起来,伸手试图去够。

    “既然不是不想要,昨天为什么要丢掉呢?”护士姐姐念叨着,拎着兔子两只耳朵拽了过来,“如果是重要的东西至少应该好好收着吧。”

    苏理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只失而复得的兔子,它的前主人是那个飞机上失去父亲的小女孩。她本来以为自己抓紧了那个孩子,醒来却发现只是那个孩子带在身边的玩具。

    因为苏理没有随身带着别人的遗物睹物思人的习惯,昨天醒来之后她有拜托红叶姐帮忙扔了,怎么又跑回来了?明明半夜回来的时候还什么都没有。

    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在她睡觉的时候,有人在没有惊动她的同时,把兔子放回来了。

    苏理手一颤,兔子从手中滑落。她看着自己尚在哆嗦的手,然后在虚空里握了握,想要确定什么。最后她还是把掉在被子上的兔子重新捡了起来,把脸整个埋进了兔子的绒毛里。

    应该是因为身体机能太差导致警惕性也下降了吧。她安慰着自己。既然对方没有趁着自己昏迷的时候对自己做什么,又何必在醒了之后才起了别的心思。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护士姐姐问。

    苏理从兔子绒毛中抬起头。

    “我们的boss想要见你。”

    付出必然伴随着回报,索取必然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没有人天生欠着别人什么,也不会有人愿意毫无条件地为刚认识不久的人付出不求丁点回报,更何况对方还是黑社会。从一开始醒来,苏理就没有想过欠着尾崎红叶,或者她背后势力的人情。不过她当时的想法还只是停留在联系到学校之后把自己因为住院欠下的医药费结清,然后送一些礼品表示感谢这种地步上。作为极简主义者(或者只是单纯因为懒),她小学开始就特别容易被同学嘲笑。出去春游从来什么都不准备,两手插着裤兜就走了。因为觉得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东西带多了反而累赘。现在突然发现自己误入异世界陷入不名一文的境况,茫然中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再穷她也不会向之前到日本执行任务的前辈看齐下海当牛郎的,一方面性别限制了苏理,另一方面苏理的节操再低也不能低过芬格尔,毕竟芬格尔可是有着“节操必须有着地面以下负三米高度”名言的男人。她大概能猜到一旦自己的请求被提交到黑手党高层那里,对方必然会好奇自己的来历,或者因为觉得拿到自己的软肋开始坐地起价。

    但是她管不了这么多了。

    虽然因为母亲是日本人,苏理从小就对日本文化就有一定了解。但这并不代表她在误入异世界之后就能心安理得呆在这里,耐心地等待机会回去。老实说她到现在都不愿意正视自己穿越的事实,她觉得自己在现实中生活的十七年没什么不好,并不想换一个世界换一种人生。

    自从她去美国上学之后,苏理从来没有这么急切地想要回国。如果黑手党不肯帮忙的话,她就只能换个地方打工挣到足够的钱,然后看看能不能包个集装箱偷渡回中国,然后在自己长久生活过的地方寻找自己存在的证据。

    如果这个世界也有一个苏理。

    不过如果没有身份的话,苏理找工作也会很麻烦,到最后可能还是不得不跟黑手党打交道。那么还不如开门见山,直接一点提出自己的需要。

    不过她也没想过,原来她要见的黑手党高层,有那么高层。

    因为自己出事时穿的衣服已经破到不能穿了,苏理不得不换上医院准备的便服,竟然意外地很合身。被派来接她的轿车行驶过众多街道,苏理可以明显察觉到车外的街景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是进入市中心了吗?她想。

    车停在一栋大楼之前,司机在苏理下了车之后立即将车开走。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走进大楼里想着见机行事。然而负责电梯运行的保安看到她之后,直接为她按下了最高层的按钮。

    玻璃电梯的视野很辽阔,越过其他楼的顶部可以看见蔚蓝的海湾和泊岸的船只,甚至有一架高大的正在运作的摩天轮。苏理眼见着自己越升越高,地面上的存在越变越小。

    最后“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两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苏理,枪后健壮的成年男人冷漠而戒备。

    这架势,不愧是黑社会。她想。

    “苏理,收到邀请前来拜访。”

    微弱的白光指引着苏理穿过极长的走廊,走廊尽头的门口站着沉默寡言的守卫。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上前去。

    虽然守卫戴着墨镜,但是苏理可以感觉到他们的目光停留在自己怀里抱着的玩偶上,不由得跟着看向自己怀里,有点拿不准这是不是要搜身的意思。她现在除了身上这套衣服和怀里这只兔子,当真算得上是一无所有。医院又不是寄存东西的地方,只能暂时带在身边了。

    但他们也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就让了开来。

    苏理很轻地嘘出一口气。

    “苏小姐很准时。”眼前坐在红木桌子后面的男人几乎算得上是和颜悦色,“初次见面,我是森鸥外。”

    “是毛利鸥外先生吗?”苏理抱着最后一点微渺的希望。

    “是森鸥外。”对方纠正道,“很高兴见到你,苏小姐。”

    “森先生啊。”苏理念出声来,同时她的心轻微一沉。

    眼下他们正处在一间空旷的办公室里,因为缺少光源整间屋子显得相当昏暗。饶是苏理视力并不低,也只能看到旁边垒得满满的书架,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书。巨幅的地毯铺满了整个屋子,苏理踩在上面都能感受到那种柔软。整间屋子里只有一张书桌,后面坐着那个梳着背头的男人森鸥外。听声音已经不小了,可在昏暗的光线下还是显得挺年轻的,有种邋遢的帅气。

    “苏小姐应该是第一次到日本吧,觉得日本怎么样?”他并没有直接说起苏理之前的请求,还是风马牛不相及地问起了其他事情,像是一位热情好客的东道主在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我的手下应该有认真地照顾苏小姐吧?”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算是非常周到体贴。”苏理说,“说起来,我还是要感谢贵属的救命之恩。”

    “毕竟苏小姐也是在日本境内遇到困难,客人遇到危险伸出援手本就是分内之事。”森鸥外摆了摆手,“希望苏小姐能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非常感谢森先生的照顾。”苏理不打算在不相干的话题上继续客套浪费时间,“森先生突然想要见我,是因为太宰先生说了我的请求而感到好奇吗?”

    “是关于伪造新身份证明方面的问题吗?太宰君确实有跟我说过。”森鸥外像是对苏理的直接有些惊异,“不过他有些细节没有说清楚,所以我不得不直接来问本人了。”

    “细节?”

    “比如姓名年龄出生年月,还有受教育水平。”森鸥外把玩着手里的羽毛笔,“既然想到要拜托黑手党伪造新的身份,应该想到结果显示必然是日本人吧,总不能还是中国名字。”

    苏理沉默了一会儿,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把问题想得太过复杂。但她面上还是保持着不动声色,反复在心里默念天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眼前的背头男人顿了一下,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能冒昧地问一下,苏小姐想给自己的新身份起什么名字呢?”

    “……藤川,藤川理。年龄十七。”

    “只改了姓吗?”

    “这是我的母姓。”

    “苏小姐原来还有着日本血统吗?”森鸥外投来探索的眼神,“我之前只听到他们报告说苏小姐是中国人,没听说是混血。”

    “我以为这两点并不冲突。”

    “这么说好像也确实没有问题。”森鸥外愉快地合拢起手掌,“这么一来问题就解决了。我们现在可以来谈论关于报酬的问题了。”

    苏理下意识地蜷缩起手指。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我希望苏小姐,或者藤川小姐,加入我们港口黑手党。”

    苏理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以为这是一场交易。”她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回国,为此苏理可以帮助黑手党做一些不违反她本心的事情,但并不代表她会就此卖身。

    “说是交易也没有错。”森鸥外双手交叉,“港口黑手党给你身份,对应的,苏小姐需要付出你的忠诚。”

    “忠诚。”苏理像是在自言自语,“对一个外国人要求忠诚?”

    “你说了你是混血。你身上有着日本的血脉。”

    “但我始终是个中国人,我对日本感情上没那么亲。”苏理微微皱起了眉头,“况且,我也不觉得森先生的组织缺人缺到招人这么随意,连一个还没毕业底细不明的外国学生都要招进来。”

    “我看过你的体检报告。”森鸥外一语惊人。

    苏理蜷缩着的手指一抖。

    他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了不得的事情:“虽然确实很想问苏小姐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想来现在苏小姐对我们的信任还没到能完全托盘而出的地步。不过既然需要新身份,苏小姐的老身份现在应该也不能用了,港口黑手党会是很好的庇护。”

    “而且我没有记错的话,苏小姐还欠着我们港口黑手党一个恩情。”森鸥外继续说下去,“我听说中国有句老话,‘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么救命之恩呢?”

    “以身相许?”苏理开了个玩笑,“那是中国古代封建女子的做法,并不代表现在人也会这么做。”

    “恩情归恩情,原则归原则。我不会因为别人施与的恩情违反自己的原则。”

    “苏小姐是想说黑手党的处事作风违背了自己做人的原则吗?”

    “至少森先生应该会承认,黑手党在普遍意义上算不得大众认为的好人吧。”

    “始终要求自己做一个普遍意义上的好人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可是做了坏人不能原谅自己。”

    “人的心态是会随着自己阅历改变的,苏小姐现在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未必将来不会变成现实。”森鸥外自始至终显得非常沉着,像是在居高临下看着苏理作为幼兽的挣扎。虽然苏理有些不服气,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方面到底输了一头,相比面前的男人自己还是显得太年轻,表现得过于急切了些。明明话语之间还能留些转圜之地。“我很期待看到苏小姐转变想法的那一天。”

    “说回来,在苏小姐进门那会儿,我原本以为苏小姐已经打算加入我们黑手党了。”森鸥外像是想到什么,开始微笑。

    “……什么?”

    “苏小姐不知道吗?”森鸥外举起手中的羽毛笔对苏理怀里的那只兔子遥遥一指,“黑手党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负责照顾新加入的人是相信他的老成员,作为象征会给他一件物品贴身带着。我看着苏小姐抱着它进来,还以为是因为已经有准备加入我们的觉悟呢。”

    苏理匆忙看向怀里的毛绒兔子,迷惑中带着难以置信:“可这原本就是……”

    “我的”两个字卡在嗓子眼里,苏理怎么都说不出口。森鸥外倒是了然地一笑,像是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太宰君告诉我,他昨天去医院接骨的时候捡到一个被人遗弃的毛绒玩具,觉得那只兔子很可怜。于是太宰君把那个玩具留给了那个他相信会进入组织的人,希望它能拥有一个新主人。”

    “然后那个孩子第二天抱着这个玩具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把话说完。

    苏理下意识攥紧了这只兔子的胳膊,它丝毫没有知觉,仍是傻乎乎地对着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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