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星歌还记得他在黑暗中的双眸,仿佛丛林中的野狼,充满了嗜血和防备。
他应该是被很多人追杀过,身上的伤口很多,血一直在流,怀里的小弟弟被他用布条堵了嘴,哭声都无法发出,只有满脸的哭相。
站在被他打晕的小安子跟前,君穆凌只问了她一句:“可以信你吗?”
凤星歌只答了两个字:“可以。”
然后那个很凶的少年就晕过去了。
事后,凤星歌想,他之所以精准地找到她,是因为她是他在京中唯一的小伙伴了。
如果那时候她没有救他,而是把他交给父皇或者母后,大概她以后也没那么愁。
可是未来事谁知道呢?
凤星歌当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止血,救人。
她为了隐藏女子身份,殿内向来极少留人,于是也方便她藏了君穆凌数个月,直到骁影卫的残党跟君穆凌联系上。
少年离开的那晚,月亮很圆,月光下,少年白衣清俊,发如墨玉,他的表情郑重而专注。
他对她说,小土豆,此恩他铭记于心,若是日后她有困难危急之处,他拼上这条命,也会护她一世周全。
凤星歌眼底闪过一抹冷嘲,还是母后说得对,男人的誓言都是落花流水,看起来很美,却作不得数。
他有没有拼上那条命,护她一世周全,她不知道。
她知道她是拼了自己的命,信了他这人,然后死无葬身之地。
真是讽刺啊!
“虽然与他有故交,那都是儿时之事,太过久远,谈不上羁绊。”凤星歌真情实意地开口,“还请皇伯父相助。”
晋王突然有点讨厌皇伯父这个词。
可他能说什么,有些事只能烂在心底。
“皇上的意思,本王不懂。”他疏离地说。
凤星歌没有作答,直勾勾盯着他。
半晌,晋王终于叹了声:“你若想活,本王也有法子,就看你能否放得下这权利地位。”
凤星歌闭眼:“朕只想……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晋王愣住了。
他低声嘲讽:“先帝养歪了一堆,怕是没料到剩个好的。”
“皇伯父……”
“行了,”晋王不想听那个让他心烦的称呼,说,“你确定?”
凤星歌郑重地应了声。
晋王沉默片刻,开口:“你最近行事,恰到好处。这世间万事,本就攻心为上者。”
凤星歌:“愿闻其详。”
晋王最后跟凤星歌一道用了晚膳。
他好像释怀了什么,心情大悦,吃了不少,撑得非要在雨夜出殿外散步消食。
小安子撤了凤星歌桌上膳食时,俯身在凤星歌耳边低语:“陛下,晋王爷果真去了那个地方。”
凤星歌的表情纠结了一下,最后叹了口气,还是放弃了。她说好放下不去再管的事情,就不会再去触碰。
“摄政王还在上书房?”她突然问。
小安子点头:“问了当值的小李子,陛下登基以来,摄政王每晚都在那里批阅奏章,子时后才出宫。”
然后卯时又上朝?他从天宁关回来后就没休息过,现在又为了她的朝廷几乎彻夜未眠。他这是要作为摄政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吗?
凤星歌心里恨恨地咬牙,过去这反贼怎么不见这么规矩过,这么晚离宫大清早又来,他居然没想过夜宿皇宫。
“让御膳房准备一些汤食,朕亲自给摄政王送去。”凤星歌命令道。
小安子一怔,很快会意去办。
多拉近关系也好,保险。小太监感慨自己陛下识时务的圆滑态度,又疼惜她堂堂皇帝的忍辱负重,非要做这种低下的小事。
凤星歌才不管一个小太监怎么想她。她下了令,把殿内所有宫女召集过来。妖娆的,清纯的,胸大的,屁股圆的……挑来拣去都不满意,一挥手,把人又全部轰走了。
庸脂俗粉!她都不看上,君穆凌怎么看得上。
最后,凤星歌只带了清娥。
这女孩骨子里带着一股媚意,身体又软,怕是在床上也是天生媚骨的极品体质,不怕男人不上心。
可惜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凤星歌把汤水送到了,清娥也带到了,最后却被君穆凌一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把清娥轰了出去。
本来信心百倍要爬床的清娥,吓得膝行后退,爬出门口。
这煞星果然不是个能怜香惜玉的人。
偌大的上书房里,最后只剩下她和他两个人。
君穆凌坐在她的龙椅上,朝服未脱,只肩头披了件孔雀绒的麒麟金纹斗篷,埋头执笔处理奏章。烛火下,他的五官冷肃,表情沉稳,看起来生人勿近。
凤星歌端着汤水站在他的下方,踟蹰了许久。
她主动上前,岂不是真的如那些内侍宫女的地位了?
直到君穆凌终于抬头,拍了拍龙椅的空处,让她过去,她才慢慢地靠近了他的身边,亲手将汤水放上了龙案。
“这是给微臣的?”
君穆凌盯着她的头顶,冷硬的表情融化开,眼神柔和。
凤星歌慢吞吞直起身,往后小小蹭了两步,拉开了两者的距离:“听小安子说起,摄政王最近离宫甚晚,如今夜露深重,朕命御膳房准备了暖身汤水,给摄政王驱除些寒意。”
几乎是无意识的,凤星歌避开了君穆凌的视线。
君穆凌愣了一瞬,皱了皱眉。
下一秒,凤星歌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伸手拉住,在他身侧坐下。
凤星歌突然有点讨厌龙椅的宽大了。
君穆凌垂眼看着她,没有说话。
凤星歌咬咬唇:“摄政王可是不放心朕送来的东西?”
见他没有反应,她又抬头:“肯定没有毒……”
后半截话她没有说出来,只因为视线撞入了君穆凌的凤眸中,那深邃的情绪,如漆黑的夜,吞噬了所有的光明。
“微臣……”
君穆凌蓦地起身,站在了她的面前。
男人高大的身影让凤星歌极不自在,她偏了头,他却弯了腰,埋头,鼻尖几乎贴近了凤星歌的面颊:“谢过陛下。”
他的声线低低的,在她耳边萦绕。
听到身后小皇帝压抑着的呼吸,君穆凌突然转身,顺势握了她的手,把朱笔放到她的掌心:“把剩下的奏章看了。”
他虽是哄小孩的腔调,但一如既往地冷硬。或者说,他实在不太擅长应对女子和小孩。
说完,君穆凌真的丢下凤星歌一个人,自己命内侍搬了桌凳,跑旁边悠哉喝汤去了。
凤星歌看着桌上还堆积如山的奏章:“……”
他倒是会使唤人啊。
她把朱笔丢到桌上:“朕不想看,回去了!”
君穆凌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他捧着汤水,微微躬身:“微臣恭送陛下。”
凤星歌有种拳头砸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她忍不住又提醒君穆凌:“朕最近逃学了,跟着萧明扬爬树摘果。”
君穆凌的目光从她面上滑过,点点头:“既然陛下龙体康健,微臣就不追究那群奴才的罪责。若是哪日陛下不小心磕着摔着,臣再砍了他们。”
凤星歌心里咯噔一声,他的话让她不寒而栗,她从他淡然的语调里,听出了威胁。想起这人血洗皇城那日的作派,她觉得他可能真的做得出来。
“总之,朕讨厌学功课,也讨厌看奏章,摄政王以后代朕处理了便是!”
丢下这句话,凤星歌夺门而出。
待看见小安子,她停下了脚步,吩咐道:“去告诉摄政王,日后若是看奏章晚了,不必离宫,就在宫里住下。”
小安子面色犹豫:“陛下,摄政王终归是外臣,这……”
凤星歌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朕没有问你的意见。”
小安子惶恐跪地:“陛下息怒!”
凤星歌没有理他,重新唤了个内侍传旨,径直越过他离去。
小安子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整个皇宫只有他清楚,从先皇驾崩那天起,凤星歌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甚至还有一种让人恐惧的上位者气息。
凤星歌躺在床榻上,想着君穆凌今夜到底会睡在哪里,她眼皮渐沉,终于睡了。
梦中,她好像又回到了前世,回到了那时候的朝堂上。
当初先皇驾崩,几个皇兄内斗而亡,朱太傅不问世事。邓太师只手遮天,对她这个新帝步步紧逼。她没有办法,只能求助于儿时有过交情的君穆凌,对他一步步放权,扶持他做摄政王,让他帮她共同对抗邓太师。
最后邓太师被他们两人联手给整倒了,凤星歌发现摄政王的权力过大,甚至无法掌控后,已经晚了。
她可能跟他有过政见不合,可能对他态度也不算好,也可能一直就防备着他。
但是,裴英提议除掉他的时候,她都没有马上答应,而是对他存了一份故人之情,他又是怎样的铁石心肠,非要为了这天下至尊的位置逼她退位?
难道他就没有想过,她一个几乎杀光了先皇宗亲的女帝,若是退位后当个不再拥有权利的女人,又有谁可以保护她面对那些滔天的仇恨?
凤星歌从梦中惊醒的时候,眼泪湿了鬓发,脸颊上黏黏的,泪痕还没有干。
她摸了摸脸颊,这种姿态,正好。
她起身披了件外衫,就赤脚往重华殿走去。
途中,凤星歌看见了还趴在泥水里不敢起身的小安子,这奴才虽然总是爱自作主张,但总归对她忠心耿耿。
她说:“起来吧。”
小安子这才颤着身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凤星歌身后,这回他半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了。
偏偏凤星歌问他:“摄政王在哪个殿内歇下了?”
小安子人跪着,心里机灵着。
他答:“重华殿。”
凤星歌一怔。
她从小待在重华殿里,就算是当了皇帝,在这里睡的时间也比在皇帝的寝殿长。
每次她感到无助或者茫然的时候,就会爬回重华殿中,在那张她睡了几十年的床上,用江南进贡的最好织锦被褥,将自己整个包裹起来,与世隔绝。
不曾想,他选的,居然也是这里。
凤星歌没有惊动太多人,掀开了纱幔,翻身上了床榻。
这回,不同于记忆中的感觉,被窝里明显传来活人身体的热度。
凤星歌几乎是厉声喝道:“你是何人?”
“皇上?”懒洋洋的男声,从被子里闷闷传来,带着磁性慵懒的鼻音,好像睡得有些迷糊。
凤星歌刻意提高了声调:“这是朕的床榻!”
她声音惊怒,回荡在这空寂的方寸之间,犹如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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