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的宫变,虽没有震动国之根本,舆论也很快恢复了平静,但是依旧令亲身参与的人心有余悸。盛紘头一次对升任产生畏惧,因为工部的人反应及时,无人伤亡,且重要的信件和公文没有遗失,因此他的上司大多升任,于是他也跟着替补了空缺的正侍大夫一职。虽然品级没有变,但正侍大夫一直被看做是通往正四品官位的储备位置。
王氏妇人之见,尤为高兴,在姐姐康氏来府的时候,已是正四品官员夫人的高姿态了。整个盛府也沉浸在这升官的喜悦情绪中,内宅里的人尤不见几十里外正三品正二品官员家的一片白灯与哀乐。
许是那一年的春天,整个皇朝天下都逃不开生死之别。
春末的最后一天,宥阳来信,老盛府的大老太太病故,命在旦夕。盛老太太大惊,去年相见还历历在目,而今却要永别了,大老太太去了,自己还远吗?而明兰的婚姻至今未定。
在开封府任职的长梧急忙带着妻子康允儿来府,接盛老太太回宥阳先行探望。此次盛老太太指名带长栋,因为去年的事,特命府上的小姐一律不准陪同。
明兰便让从小跟着自己的丫鬟小桃跟着去服侍老太太,还有一个原因是回去询问卫娘子的妹妹关于当年那件事。她隐约记得,昔日下葬卫娘子时,自己的那个姨娘是在盛府闹过一阵的,苦于证据不足,最后不了了之。
盛老太太一走,盛紘落的轻松,白天都留住在林姨娘院,王氏不懂他的担忧,林姨娘却懂。
王氏朝自己的姐姐炫耀了好一阵,跟着就带着如兰出府参加家宴,倒也不在乎盛紘经常往林姨娘院跑。
只有明兰在意,十三岁的她神色严肃的坐在闺房,桌子上是铺满的宣纸,密密麻麻写着。依稀可见一行字:如何使林失宠。
我还不知道针对林姨娘的危机并未结束,因为京城剧变,连带着林姨娘的那件事翻篇。我跟庄师娘商议后,让她的长子庄昊昆代为打理剩下的一些货物,而关于长枫惹下的流言,就有点刺手了。
正在我焦心如何解决长枫留的烂摊子,一封书信的到来引起我的注意,是齐衡寄来的。他在信上说,冯士清的婚姻推迟到这个月月底举办,平宁郡主将携带他一道回京参加喜宴。这不是重点,最后那一行字让我的心猛的一沉。因为出了嘉成县主那件事,平宁郡主也觉察到一味最求高位得到的反噬也越大,因此她将目光投向了盛府。一来在此次危机中,盛府非但没有受到波折,还升任了,说明未来可期。二则盛府与她家交往委实是密切的,娶他家的女儿,齐衡或许就没有那么大的抗拒,也算顺应了他之前的心意。
平宁郡主知道齐衡心悦盛家的小姐,只是不知是哪一位,但无论哪一位,只有嫡出的才是她想要的。
我将信件烧毁,通过信件最后的日期推断,齐衡三四日后就会到京城,但盛府却没有丝毫动静。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王氏带我们去登门拜访。
那天很快到来了。
我看着盛装打扮的如兰被王氏紧紧拉着走在前头,明兰一身合乎身份又不显逊色的华服跟在旁侧。
嫉妒吗?盛墨兰,你苦苦渴求的婚姻和爱情,别人触手可得。
王氏二进襄阳侯府,不再像上次那样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官夫人,她坐在最上面的客座上,平宁郡主面带笑意的朝她问好。而盛府的三姐妹也不像像上次那样,被随意领进暖阁便了事,平宁郡主身边的一等丫鬟一直陪伴在左右,确切的说是陪在如兰左右。
我抬着茶盖,心无旁骛的喝着。
齐衡就是在这个时候进门的,他笑容依旧,只是多了几分疏离,一一问好后,便坐在隔我们最宽的座椅上,客套的寒暄着无关紧要的事情。
如兰是知道的,这次王氏特意打扮她来襄阳侯府的意味,但她觉得很迷茫,在她心底齐衡只是一个厉害哥哥的形象,跟长柏无差。所以她僵持着身体,能不开口就不开口,连眼神也不敢望向齐衡。明兰倒是一如既往的开朗活跃,好似他们依旧在登州那时一样。我低垂着视线,大脑放空也跟着应衬几句。
聊着聊着齐衡像是想起了般:“说来,我当年借了好些庄夫子的书,一直未还,这次我带来京城,师妹你跟我一同去拿吧。”
明兰差点应了,只一瞬间,她想起齐衡从不称她为师妹。以前是只唤她为六妹妹,后来她狠心拒绝齐衡的心意,齐衡就改口叫她六小姐。她转头看向旁边的墨兰,她的姐姐穿着简单,不显华贵,看着另有一番别致。也真是别出心裁,明兰收回目光。
我轻笑着起身:“那劳烦师哥领路了,年前夫子还在和师娘逗趣,学生的书是越读越多了,他的书越读越少了。”
“呵呵,那些书都被学生借去未还了。”齐衡跟着起身与我一同笑道。
而后我们一前一后出了暖阁。
行了一段路,齐衡放慢脚步站定道:“师妹,你回去跟如兰说,我对她无意,何况她的性格是不适合待在齐府的。”
“我定会替师哥传达。”
“还有...得知嘉成县主,也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去世了,我反倒松了一口气。”齐衡双目悲伤的看着我,他嘴角的笑意仍在道:“我是不是....是一个残忍冷血的人”
“墨兰觉得不是的,慈悲并非每一个人必要的责任,因为世间太无常了。倘若此次剧变中,盛府也跟着受累,我们三姐妹前途未卜,那么师哥一定会忧心不已,如此又怎会是冷血残酷之人?师哥与嘉成县主只有几面之缘,谈何感情深浅,她不幸香消玉损,师哥心里也为她难过惋惜的,不然又为何自责呢?”
“呵,你总是这般看的透。”齐衡没了先前的压抑,终于露出一个轻松点的表情。
“快初夏了,阳光会刺破一切阴霾,过去也会过去了,希望师哥向前看。”我笑着鼓励道。
正在我们两个人气氛略显愉快的时候,一声疾呼打破了平静。
“来人呀!快去通报!大公子又发病了!!”
齐衡脸色大变,掀起衣摆就快步向前,我紧跟在后面。大公子?那个两次对我宽宏大量的齐荰?
齐衡带着我走的路是上次我没有走过的,我们穿过一个小园,从一扇侧门,忽然进入了一个布局更为大气的宅院,垂柳暗花处是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脚下是清幽秀丽的池馆水廊。正当我眼花缭乱的时候,齐衡领着我拐向一条清灰砖石路,尽头是四扇暗红色的门,中间两扇打开着,正中央倒着一个人,锦桃和几个丫鬟束手无策的站在旁边哭着。
“大哥!”齐衡冲过去跪在齐荰身侧,却无从下手。
系统【是心脏跳动骤停,此时进行心肺复苏术还有救】
救不救!?我站在台阶下,脸色煞白。救不救!?救了,要解开他的衣裳,露出胸膛,还要口对口吹气。这一套流程下来,我未来还能给嫁给梁晗吗!?不救………
闭上眼,齐荰淡然又洒脱的面貌在我心中划过。我两次无礼,均被他看到,但两次都被他轻易放过。
再次睁开眼,我小跑进去将锦桃推开,跪在齐荰身侧,把他身躯放平。
“你干什么!?”锦桃尖叫。
“师哥,我能救大公子,信我,接下来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要阻止其他人动我!!”我边替齐荰解衣服边说。
齐衡吓懵了,但很快反应过来,也意识到如果不当下做决定,齐荰必死无疑。他起身将锦桃和其他要上前的丫鬟推出门。
“如果你们敢再大叫,我就让人挖了你们的舌头!”留下狠话,齐衡反手把门关了。
我已经把衣服解开了,对好位置,开始一下一下按压,口里默念三十下,抬高齐荰的下颌骨对着吹气。齐衡下意识的别开目光,双手紧握。一共要五个来回,而第三个结束,我已经气喘吁吁了。
“我来吧。”
我抬头诧异:“你学会了?”
“并不难。”
于是齐衡照我的丝毫无差的接着按压,到第三十下要去吹气的时候,逼红着脸迟迟没下口。
我不等他心里建树,附下身子,捻住齐荰的鼻子,吹了两口气。
齐衡正要按压,门外传来一声严厉的呼叫声和拍门声。
“齐衡,开门!齐衡!!”
“是我大伯母,去开门。”齐衡全神贯注的看着齐荰慢慢缓和的面色,按压不停。
我将门打开,薛氏一把将我推开,她后面跟着乌泱泱一群人,我吓一跳顺势倒在地上。
“醒了。”齐衡停下按压,附在齐荰的胸口,听着齐荰慢慢恢复的心跳声。薛氏捂着嘴停在门口不再进,眼里的泪水一滴滴滑落。
缓上气的齐荰迷糊的睁开了一下眼,但很快又陷入昏迷。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头,从薛氏旁侧跳了出来,指挥着小厮将齐荰平抬到床上,立马施针,一个丫鬟端着一碗药过来,老头头掏出一根绵长的如同管子一样的东西,对着齐荰的鼻孔插了进去,齐荰痛苦的皱起眉头,而后他在管子上摆了一个小漏斗,将那碗药一点点灌了下去。
系统【卧槽,鼻饲,谁说古代医术不发达!】
灌完药,施完针,老头头便退了出来,一个年轻一点的男子上前,替他捻针行气。
薛氏急忙问他:“杨太医,我儿如何。”
“大幸,待老夫回去算公子下一次劫在何时!还有,这位是二公子吧,你刚才施展的是何术?我早该想到此招数了!若心力不足,可以人为按压呀!!”杨太医安抚完薛氏,几步跨到齐衡面前饶有兴致的问道。
齐衡刚把我扶起,他站在我面前,将我隐在他身后,道:“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我师妹想出来的,刚才是她指点我的。”
“可否重新演示一下,来,到外面来。”杨太医双眼放光的问道。
而后不由分说的拉了一个他徒弟一样的人出来,让他躺在庭院的石板上,示意齐衡上。
我们一行人跟着出来,我站在一侧硬着头皮解说:“要把衣服解开,师哥,演示就不用解开了。”
杨太医立马道:“不行!解开。”
他徒弟自己刷刷解开,露出白花花的胸膛。
我侧过身子道:“确立膻中的位置,然后按压三十下,再确认口中有无异物,没有就口对口呼吸两下,再按压,如此反复五回,病者多半会恢复意识,如不确定可把脉听心跳。”
齐衡按压了,跟着我的话又检查口里的异物,依旧没有口对口呼吸。
杨太医陷入沉思,好在没强制要求口对口吹气。
齐衡站了起来,看着我身后,我僵持着转身,薛氏面无表情的看着我,锦桃低着头,站在她旁侧。
就在气氛尬上天际,杨太医一拍脑门,大喊一声:“我想出来了!人体血脉与经络一样是一个循环,一个大圈,心脏是起点,按压它能推动气血津液前行,历经循环,对口吹气,是传五谷精气!不对.....”他喃喃自语,如同魔怔,大手一挥:“大夫人,大公子已无大碍,老夫告辞了。”
他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恭敬的对着我道:“这位小姐,你那医术从何而来。”
我脑门滴汗,临场发挥写作能力:“我原在登州,一次出门踏春遇到一个落水小孩,被救上来时奄奄一息,此时一个路过道士上前行了刚才那一套医术,我感兴趣多问了他几句,他品德高尚,将此术告知了我,还说,这救人之术应该天下皆知才好。”
“的确,应该天下皆知。”杨太医一本正经的说完,转身离去。
我依旧不敢松懈,旁边还站着一位大夫人呢。
恰在此时,里面传来一声通报。
“大夫人,大公子醒来了。”
薛氏听罢立马喜形于色的进去了。
我赶紧下来,暗示齐衡快溜。齐衡一路小跑领着我回到他的院,从里面让丫鬟提出早早备好的书匣,而后我跟着那个丫鬟赶回明兰如兰的暖阁,齐衡送了一段路程又折回到齐荰院里。
等我匆忙赶到,王氏已带着如兰明兰坐在前厅了,上座平宁郡主不在。
王氏不满的斥责道:“在主人院里跑跑闹闹成何体统!?”
“女儿担心母亲和妹妹等久了,就急忙跑了过来,有失礼仪,望母亲见谅。”我停下脚步,施礼道。
“平宁郡主有急事,不便留我们摆宴,我们回吧。”王氏起身不再看我,领着如兰和明兰先走了。
我心下惶惶的走出襄阳府,不敢回头看,心里有一种我还会再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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