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你们的另一盏灯笼。”
湖泊之外阴影晃动，其实看的并不怎么真切。那公子从柳树下走来，淡蓝色的长衫，头发整整齐齐的用羽冠扣在脑后，飘逸的发带随夜风轻扬，论起容貌他自不如韩策，可身上真正有股温润如玉的气质。
那姑娘并不是宋瑜真正物色的买主，至于一两银子全然是意外……
“十两，卖给我。”公子看她，“不要讨价还价，你刚一直在看我，也该知道这灯笼除了我你卖不了旁人。”
这字数完全超了宋瑜的预计……她想过富贵公子会愿意为了心上人豪掷一两，可十两，够买十个她了。
“祝公子早日抱得美人归！”宋瑜双手给大佬递上灯笼，阴暗月色下笑的很市侩。华服公子垂头看着她，完全不一样的阶层再有修养的人也会留露出让人察觉的漠视，“以后结缘灯这种东西，晋北城不要在出现第二个。”
“自然，自然。”
华服公子爽快的掏了银两，他本身对女儿家喜欢的花灯不感兴趣，可拿上灯笼在端详一会儿目光就变了，“这字很有风骨，画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韩策一直没说话，宋瑜便道，“小妇人也不清楚，只是瞧着意境好便拿来糊灯笼了。”
华服公子一哂，“也是，我问你做什么。”
罢了再没有言语，转身离开。少了两个人罢了，夜晚的晋北护城河畔依旧热闹，宋瑜将那笔巨款装进了荷包里，当真是鼓囊囊一大个，揣出去都不安，“阿策，你说——”她一扭头发现韩策居然已经不在原地了，他自己拐着腿走了快半里地。
“阿策！阿策！”
宋瑜连忙小跑追上他，刚拉着他的胳膊便见那人一张俊俏的脸庞在月色下格外深沉，韩策眼睛生的好，但是长久难眠再加浓郁的黑眼圈也比旁人多了几分阴鸷——很阴晴不定的一个人。
“阿策？”宋瑜小声道，“你怎么了？”
韩策不说话。
“你是觉得我这样做不对吗？”她是社会老油头，可小相公心里还干净着，宋瑜道，“那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只是因为你病了，我才着急想卖出灯笼去的，你别生气”，她软软的拉着他的袖子解释。
漂亮的女人最会哄骗人，韩策遇到过，然后连同燕娘一起被赶出家门。
而看起来老实的女人也会骗人，韩策却不是为了这个，逆风吹过，他整个脸露了出来，一双狭长的眼睛垂着，他只是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为那些卑躬屈膝的，也为以前高高在上的，可这份复杂的心情连同以往的经历他谁也不想说。
“你会骗我？”
宋瑜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又捧着装着十两的沉甸甸的荷包给了韩策，“阿策，这是咱们一起赚的，你是一家之主，你拿着吧。财多不漏，我拿一两的，一会儿去医馆给了那药童。”她哄着他，小心翼翼看着他。
一家之主——家？韩策对上这双糯黑的眼，轻风滑过，并非那么难以入目，他原先有个家，可没了。
韩策收了银两，在她眼巴巴的注视下，她自己当然不知道近乎割肉的神情已经出卖了她。
钱真是无所不能……宋瑜到韩家两天，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笑，韩策这张脸是真的能打，尤其这种半朦胧的月色下，年轻时候的金城武！宋瑜的这颗老少女的心整个都要被酥化开了。不过并没有酥多久，韩策踢了踢她，“蹲下。”
大爷要上轿了。
宋瑜背着相公往回赶的时候燕娘正在医馆里坐立不安，半个时辰夜色已经很深了，往常这个时间医馆并没有这些人，可今儿个为了看热闹几个离家近的到现在也没走，尤其对上柜台上一直勾着眼睛看她的药童。
她从原本立着的地方踱着小步子，踱到了门口。
药童看着，立马喊着，“你去哪里，可别乱走，你儿媳可让你在这里等她！”耗了都要半个时辰，原本他早早就应该走了，现在反而想耗到底了。被药童的眼神看着更不安的燕娘心里更慌了，沙漏走过半个时辰，外头打更人也敲了更。
“啧”药童道，“大娘，你儿子儿媳呢？”
燕娘没说话。
“这药我可都包好了，就算给它捣鼓回去浪费我的时间便不说了，可这些药性混了你要怎么赔？”药童咄咄逼人，“大娘，你倒是给句话啊”，到现在还逗留在这里那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一个个顺着药童的话哔哔的。
燕娘急了，“啊……啊啊……吧”
“哟，怪不得不说话，原是个哑巴啊！”
越多人围了上来，有些人看哑巴，有些人则是看燕娘貌美，她被人群包围又急又气，“你家儿媳可真难缠，非要人留着药给你儿子治病，怎么不说给你治治哑病，你生的这么漂亮留家里跟儿子吃饭多难受，治好了病再嫁也非难事。”
宋瑜与韩策进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韩策眼神还未变她两步作三步过去一手背着丈夫一手护着婆婆，“哑巴怎么了，看什么稀奇，便是哑巴也没吃你家的粮食？我婆婆生的美再嫁又怎么了，有你的事儿？”宋瑜肤色蜡黄本身就像村里种地出来的，这两句话又呛的很，大有你在跟我说我就彪下去的感觉。
都是些病人，尴尬一笑之后也不再说什么。倒是韩策眼神怪异，他娘貌美，这种事情再怎么都是哑巴吃黄连，可她吧……
“一两银子在这里，烦劳你把药拿来。”
药童不可置信的看着宋瑜从宽大裤腿旁边荷包里摸出的一两碎银，切切实实是一两银子，她这会儿就弄到了？这怎么……“你真卖了那灯笼，谁傻的，怎么可能呢？一个灯笼最多不过十几文钱？”
“肯定不是你卖出去的灯笼，你从别地凑借的是不？”
已经丢了面子，药童更想从旁处找回。
“是我卖的，在东街卖的。”
旁边还有看了一整串瞎起哄的，“这小哥之前不是说若卖出去他要买十个一两银子的灯笼吗？人家银子都拿了，你怎的还不掏钱？”
药童脸色涨红，还欲开口，这时里头竹帘里的赵大夫挑开帘子出来，“小宋，莫多话，既付了药钱，还不快把药给病人？忘了医训吗”药童被赵大夫这一敲打，闷气垂着头蔫哒哒将手里三包药用绳结打包起来递给了宋瑜，道，“上头两包是用来煎煮口服，一包药可以煎三次，下头是外敷的，你拿些干净的白布裹起来就好，切记腿骨正好了，莫太过用力。”
他叮嘱的详细，并未受情绪影响，赵大夫这才点了点头，宋瑜接过药，道，“谢谢小宋哥。”
她语气温和，药童倒是狐疑的抬头。
“说起来你我都姓宋，还是本家，今日真是麻烦你了，只不过我相公的腿已经伤了好几日，怕再耽搁下真的怕不好，而且我们家离晋北城太远，不好来一趟，今日确实我的要求无理了些，这医馆一直忙忙碌碌，耽误你用饭了，若你不嫌弃这是我们路上带的，你先吃着就就饥”。
宋瑜递过来的是从自己后院摘的黄瓜，已经有些蔫吧湿了水份。
“这没什么的，不麻烦”，药童脸微微红。
医馆里自然全都是病人，什么病都有，往往一忙他就没工夫吃饭，也自然没人在乎。宋瑜笑着收回了手，“也谢过赵大夫通融。”
燕娘也从一开始的困窘中缓了过来，两人一齐同赵大夫弯身致谢，耽搁这许久也拾药准备走。
“等等…”
宋瑜回头，却见药童小宋手里拿着白色的干净膏药贴，“你们若是住晋北城本可以日日来这里换药，既不方便拿着这个吧，免得自己裹药伤了腿骨。”他塞到了那提药包上，刚好。
宋瑜与燕娘连忙道谢，小宋越发不好意思了，宋瑜也有些不好意思，再三道谢之后很快背着韩策与燕娘一齐走了，没了热闹去看医馆里病人也渐渐四散了，小宋整理药台时候含着一串黏了的黄瓜垫饥饿，那位嫂子给他黄瓜是个好人，做了好人好事他心底也是舒畅的，直到
“今日那膏药贴的钱从你下月钱中扣。”
小宋嘴里的黄瓜掉了下来，冲动的心肠一热总是要承担后果的。
赵大夫垂头还在整理药方，这些年轻人就需历练些，不够稳重，几次三番说话做事不经头脑，他又想起了那个断腿的年轻人——略微泛黄的眼里全是回忆的神色，他虽老迈，可记性却不差，他的确是韩家那位出色的大公子。
又摇了摇头，继续整理起了药方。
天黑的彻底，本来是要星夜回程赶路的，可现在不一样了，一路背着韩策。却并没有回家，而是往西街的夜市走去，为了不浪费她已经把粘蔫儿了的口感不好的黄瓜处理掉了，现在就是吃大餐的时候辣！
燕娘不知那一两怎么来的，可她深刻知道家里穷，“啊……”
“婆婆，莫担心，相公那儿有钱。”
韩策状似不经意的掀开外衫，露出鼓囊的一角。
宋瑜又小声说了今天挣到的钱，还重点突出了韩策在其中的重要性，燕娘听到了那个对于现在的韩家近乎是天价的字数，先愣了一会儿。
然后又五感交杂捂着唇，她是对的，哪怕被村人嘲笑，吃都吃不饱还要让阿策读书——她与儿媳握着手，急切的想表达知识改变命运是对的，可宋瑜这次理解不到她的唇语，她快饿疯了！
夜市是这晋北城中烟火气息最为浓郁的地方，也得亏魏没有宵禁，到了夜里不止有杂耍卖艺的，还有串来串去的货郎以及沿街的吃食，韩策的目光落在一个馄饨摊上，他在晋北城的书院中读书，自然对这里不大陌生。
“素馄饨两文，肉馄饨三文，几位客官要哪样？”人太多，胖乎乎的老板娘快速穿过人群问道。
素什么素！这世上就不应该有素这个字！韩策与宋瑜同时想到，也同时开口，“三碗肉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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