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愿意嫁到陈家村春娘就更想让她嫁到陈家村了,这仿佛成了她如今短暂的人生目标。只剩最后一户了,而且这户还住的十分偏僻,剩下姑娘大多不想去了。
刘氏走到一处柳树下也停了,指着前头一户小屋,“那里是燕娘家,她是四年前搬来村里的,要给她唯一的儿子韩策娶妻”,刘氏顿了一下,她是真觉得韩家不好,瑜娘手巧勤快,模样生的虽然一般可要是家里富裕些嫁谁都使得。
也是可惜了,不过能嫁人怎么也比当个下三滥女人要强。
“你自己一个人去吧,我看是没人愿意过去了。”
前面两户已经生的够穷,可面前这一户连个棚顶都破烂的不成。满眼看过去就一个屋,嫁了人还得跟娘住在一起,哪个姑娘愿意?尤其大老远一股子浓郁的药草味儿,家中还有个病人,在这样的年月光景里头无钱生病就是要命,谁都不想去。
宋瑜望了眼身后,轻轻提起裙角,一步步走上去。
刘氏之后又有好些女子过来周围的柳树下纳凉,翠娘与春娘原先是一个村的,如今也在一起说话,春娘道,“不知你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嫁到这里,也没瞧见这里比咱们村光景好多少。”
翠娘原本是有些后悔了,可昨儿也成女人了,陈三儿再不好也是她的丈夫。
“总得有个嫁出去的,他们钱都收了”,想到这翠娘还半捂着胸口,“还好陈三看上我了,若不然今儿嫁到这任何一家往后都得哭死。尤其是这韩策家,陈三儿说了,韩策娘刚重病一场,前些日子韩策为了替他娘治病盗取书院先生的束脩被打了一顿赶出了书院,一根腿骨都断了,我家要的聘礼本就少,若我真嫁到这家,那还不如死了!”
春娘听至此却来了兴趣,“这韩家当真那么惨?”
“陈三儿亲口说的,尤其这韩策原先腿未断的时候还是村中一霸”,翠娘说起来有些怕,“陈三儿让我少来韩策家门口乱转!说他面容尤其可憎,见了便使他愤恨不已!”
春娘便越发高兴,干脆提脚回去了,她定得说服孙望山将瑜娘嫁于此,翠娘见她头也不回走了,后头连声叫了几句。
确实有浓郁的药草味儿,可等离的更近些,却是越发浓郁的血腥儿味。屋子总共就那般大,窗纸却有些破烂,不知被重新糊过了多少次,陈家村屋屋门口都悬着玉米或者干硬的窝头作为日子饱腹也是日子和美的象征。
可这家门棱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门半掩着,宋瑜透过缝隙往里头看,那一束光穿过薄薄的雾毫无遮挡的落在了一双眼睛上。容貌总是看不太真切的,那双眼睛蓦的睁开——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宋瑜见过的最眉目传情的眼便是萧娘那一双,婉转起来说什么话都能让人相信。
这也是很双很漂亮的眼,但无论是宽摆眼尾下浓郁的青黑还是遮不住的阴沉和激躁,通俗来说要是两个嫌疑人站在面前,无论是谁都会指认这个。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她,突然眯了一下,宋瑜正要与他打招呼他却又闭上了眼。
“阿……阿……阿巴”
这声音不是床上躺着的那人发出来的,宋瑜往后看,却见一个身材纤细的妇人往前走过去,去拍那张破床上躺着的男人的脸,“阿巴……啊啊啊啊……”
燕娘看着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的儿,又冲着一旁站着的招手,宋瑜看她叫她,便走了过去乖巧站在了一旁。燕娘先替儿子擦了脸,又顺着下巴细致擦了一遍,韩策未醒。她沾了盆里的水,在地上画了几个漂亮的字。
然后抬眼用一双病弱的清澈的眼睛略带希冀的看着宋瑜。
宋瑜:……虽然不想承认可她现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文盲。
可她也看清了燕娘和床上男人——不,她未来相公的脸,不管是丑是美她没挑选的机会了,这个男人只能是她的丈夫。何况马云和彭于晏选哪个?当然选彭于晏,如果他还能活下来,她愿意做一个武大郎烙大饼养他。
燕娘又阿巴了一声,指着地上的字。床上侧躺着闭眼的男人因着受伤虚弱好几日未清理胡须,看不清真实年纪,但最多也不及二十,闭上那一双略显暴躁阴鸷的眼,有些文人气质,面容也十分精致。
作为他的母亲燕娘模样自然也是上佳,她只束了一个木簪,青衣裹身,虽然眼神看的出年岁不小,可妙容依旧。宋瑜不好意思道,“我家里穷,不识字的。”她猜测两人应该是家道中落,平常人家女人不会认字的。
燕娘继续阿巴,很明显这是个哑巴。
“我家里的聘礼,要五十罐钱”,宋瑜伸出五根手指,上辈子爷爷年纪大了之后得了失语症,燕娘虽不会手语,可大致意思她猜出来。果然燕娘听了,咬了咬唇,面上露出犹疑的神色,她早打算娶个媳妇给儿子,好让儿子成家之后改变一些。
不过韩策突然浑身是伤的回来在她意料之外,五十罐钱原本还行,可现在就有些为难她了。
“我会赚钱的”
宋瑜看出来燕娘的意思,她跪了下来,真心实意道,“您留下我吧,也再没有别的姑娘了,我会把您看成是自己的亲娘。”
燕娘有些心软,她拉着昏迷的韩策的手,“阿巴……”
宋瑜垂下眼由跪变为坐,门口处传来的血腥味儿是韩策身上的,她又抬起眼睛,他依旧昏迷,长发被燕娘梳理干净平摊在脑后,这是一张看起来极为干净的脸,她拉着他的手,“我也会将他看成是最重要的人,由着生到死,照顾他,陪伴他。”
如果她愿意留下她,那他们就是她在这个无牵无挂世界上的亲人。
韩策断了腿,燕娘又没有十分大的力气拉他去诊治,早病的昏昏沉沉今夕不知何夕。他好几日没清醒了,只偶尔睁开眼又会睡过去。他听到有很温柔,温柔到嗓子里的声音说要照顾他,陪伴他。他想睁开眼看看,对上了一双微微通红的眼睛
惨白不均的面色,嫣红的血盆大口。他用尽浑身力气捏住了她的手,“不……”不娶,丑。
“阿巴阿巴!!!”燕娘在一旁高声叫了起来,儿子已经昏迷了太久。
宋瑜感觉他靠近她,他身上并不怎么好闻,燕娘不敢碰他的伤口,有些腐臭的味道。他脸骨消瘦看样子病了许久,可却力气十分大的固着她的脑袋,四目相对,宋瑜陷入了那双漂亮如星海一般的眼睛,可很快这双眼睛暗淡了下来。
“阿巴阿巴”,燕娘连忙摇着宋瑜,他醒了,儿子醒了!
她又捂着自己的唇,大颗的泪珠滚滚滑落,对一个女人来说什么都比不上儿子。宋瑜还跪坐在原地,韩策昏迷过去,却还拉着她的手。燕娘擦了擦眼睛,她想也许这就是缘分。
她身上穿的还是那件红衣裳。这年月除了那些不正经的女子,连做人小妾的都不穿这种招摇艳丽的衣裳,燕娘又去了旧木板充作屏风的屋里头,宋瑜呆呆等着,她出来之后手里便捧着一套灰色的上衣和裤子。
宋瑜看着她,突然忍不住就掉了泪。燕娘摇了摇头,摆了摆刚才替韩策洗过面的白布,轻轻替她擦了眼和脸上糊开的脂粉,宋瑜仰着头等她擦完,燕娘尽量扬起一抹还算和善的笑容,阿策病着,她很难笑的出来。
“谢谢,谢谢。”
燕娘进了里屋,出来之后手里便拿了一个荷包,鼓囊囊的,看起来多不过最多的也就是两个碎银子,其余都是铜板。
“阿巴,阿巴……”够了,走吧。
孙望山等人都要走了,燕娘与宋瑜一路快走到了王富贵家门口,点钱的时候发现差了半罐。并没有计算上孙望山等人中间的利钱。
“不行不行,还少这半罐钱不是得我给她家补上?决计不行!”这种钱孙望山等人是决计不会贪的,也不会被允许,否则开了个先头就没有人愿意在把女儿送到她这里。燕娘着急的阿巴,可孙望山几人根本不予理会,直接将她推在一侧。
滚滚泥沙,燕娘的粗裤又被磨了一个洞子。
黄土掀起阵阵波浪,宋瑜看着孙望山等人高高在上的脸,忽觉自己的命其实就值那半罐钱,仅是半罐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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