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瑜清晰感受到了自己的死亡。
空旷又寂寥的场地内，一张熟悉的脸有些苍白，她毫无生机的躺在那里。在遗体即将被推进火化间的时候妆容精致的女人突然别开男人扑了出来，她跑得很快去追即将进入焚化炉的车，“小瑜！妈妈在这里！小瑜，你别怕，妈妈在这里！”
在这里的工作人员见惯了悲欢离合，只能说着节哀。
“穿鞋！怎么不给她穿鞋，我女儿要穿鞋的，我要回去取她喜欢的那双鞋，不许动她！”女人闹了开始，老道的工作人员有些不耐烦，宋瑜妈妈一个踉跄跪在地上，混凝土的地面一下就磨开裤子，她腿也红了，跪在地上开始掉眼泪。
宋瑜也很难受。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可是你也不能这样啊，这里很危险的，你——”员工扶着宋瑜妈妈要起来，可她在爬起来之后立马就给了员工一个巴掌，分外响亮。顾客是上帝，员工敢怒不敢言，宋瑜母亲又发了疯似的打了他几个巴掌，“为什么不给她穿鞋！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有几个员工后头窃窃私语，“开始还觉得她蛮可怜。”
“都这样”那人过来人的语气，“习惯就行，反正分到这儿工作就是倒霉命。”
闹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终止的，宋瑜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推进了焚化炉，一点点的消失，她这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点的存证也没了。死后的意识很快，时间漫长却又留不住，宋瑜看着极爱自己的妈妈慢慢的淡忘了自己。
所有的亲朋好友都是，他们的遗忘让宋瑜开始恐慌，开始从心理蔓延出一种说不上的难过，可慢慢她连难过这种感觉也没了。
她像是被封在了一口透明棺材里，出不去了。
想死还是想活？想死还是想活？就在她快忘了一切的时候听到有人这么问自己。
想活！
想活那你还不起来？那道声音突然尖锐起来，仿佛刺透人的耳鼓膜一般。那瞬间她整个人仿佛被暴风刮在了一起吹散了，就好像蒲公英成熟了，再噗的吹一下，四散飘了起来。
——
晋北山城十里河上
山涧之中雾霭沉沉，划过两旁高耸入云端的石壁，似破瘴气一般的人间仙境，一片都是浩浩荡荡的碧水，细如轻烟的雨丝，几艘孤零零的竹筏在江中游荡，湛湛长河，冥冥细雨，到处都是美的。
除了映入水中的那张脸。
宋瑜坐跪在竹筏上看着里头的自己，肤色暗黄人消瘦倒是没什么，可她却偏偏穿了一身红色的衣裳，再一笑，一口不怎么齐全还发黄的牙齿。半个月了，这样的碧水跟前她无法不认清自己的脸，有点失落。
“别看了，再看你也没有萧娘好看”，旁边有人撞了她一下，宋瑜回头便见阿花不满的拉扯着自己身上的月白长裙，“都是出来给人做工，就她穿的比咱们都好看，衣服上还是带花的！”
萧娘啊，宋瑜顺着阿花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她坐在最大最宽敞的竹筏上，明明也是个进城务工崽儿，左手鱼干右手青果，还有同行唯一一个秀才同她说话解闷——长得好看，真的能为所欲为啊。
宋瑜又落寞的捧着自己的脸。
“长的好能怎么样，不一定比俺能干！”阿花嫉恨的看了眼萧娘，回头对宋瑜道，“就她们这些漂亮女人老活不长的，俺老家人婆婆都这么说。”
这两天走的大部分都是水路，她们同萧娘一句话都没说，可萧娘生的最好看，有不一般的照顾，自然也就和她们这些一般的姑娘处的不如何。
宋瑜冲着旁边潲水的男人伸手要食物吃，水路两天，每人一天两个果子，她今天还剩一个，“你背地里这么说人家不好的”，阿花说她今年满了十四才能出来做活，但宋瑜觉得最多十二，“长舌妇你知道吗？说人坏话是要被拉长了舌头放进锅里头油炸的！”
阿花一下捂住自己的嘴。
正在这时候那边竹筏潲水的吆喝了一声，“萧娘口干！果子吃光了，水囊也没干净的水了，你那处还有多余的吗？”
不好！宋瑜目光死死的落在那个口袋上，男人从口袋里掏了半天，硕果仅存的一个，宋瑜瞧着他站起来冲那边喊道，“萧娘，你叫洒家一声哥哥洒家就给你扔过去！”
总共五个竹筏，一个竹筏上两个或三个女孩加个撑船的男人，二十来人的样子。
萧娘也转过头，美眸抬起看了眼他，红唇也微起，轻吐了一个字，“滚。”
那一瞬间江风微起，流水潺潺，美人一层娇面上似裹了轻纱一般，男人看呆了。宋瑜拉了拉他的袖子，“望山哥，今儿个她们的果子都吃了，那个是我的。既然萧娘不吃——”
“滚滚滚”男人不耐烦的撇开她，手里的青果被抛了起来，转瞬就砸到了前头萧娘怀里。此处依山傍水，视野更是格外开阔，宋瑜眼瞧着那青果把萧娘的漂亮的红裙砸了一个小小的坑，又见着萧娘柔嫩的一双小手捧着小巧可爱的果子，大眼睛低垂着，分外引人。
宋瑜后悔，那是她没舍得吃的，“狐狸精呀。”
阿花松开自己的嘴，“你怎么说人家是狐狸精？你刚说会被炸舌头？”她怀疑的看着宋瑜，宋瑜嘴瓢之后也有些后悔，补救道，“那是因为我觉得她长得漂亮？狐狸精多漂亮，你见过有人说丑八怪是狐狸精吗？我是说她坏话吗？”
阿花瘦巴巴的，黑眼珠子挺大，点了头再摇头。
”洒家都给你了，叫声哥哥，洒家又不占你便宜“，那男人站了起，裤腰带一松他笑的放肆，“若是你不爱吃那青果儿，洒家给你吃个大粗肠你吃不吃啊？”宋瑜眉头狠皱了起来，几个男人听到这样的荤笑话莫不笑开。
萧娘起身，粉面透着怒气，小手揪着袖口奋力把果子朝那艘船筏扔了过去，竹筏狠狠的晃了几下，不是因为那果子，宋瑜一个猛起身想接住，但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它扑进了水里。
“作死呢！”
男人一甩手乘船的竹篙落在宋瑜的小腿腩上，她小腿儿比竹竿粗不得多少，疼的直嘶气儿，咬着唇抱着小腿，实在没忍住看了眼男人。
“娘的，你愁啥！”眼看着又是一个竹篙，阿花连忙给她挡了一下，“望山哥，别打了，你忘了前几天瑜娘家人送她来的时候她都晕死过去了，不能打的。”
“呸！”男人一口唾沫腥儿飞溅，宋瑜和阿花脸上都是，“真是走背运，跟你们两个裂枣一艘竹筏”，他打开水囊，大口大口喝着里头的水，那黄脸丫头还在看他，又拿起了竹筏，宋瑜和阿花连忙抱在一起。
“望山！”
领头的男人叫了一句，“别闹了，马上到陈家村儿了！最好天黑之前到，那边也要相看一下，再耽搁下去赶不上趟儿了。”
望山撇下了水囊，这才继续撑篙。
阿花小心翼翼扶着宋瑜坐的离他远了些，她捡起一旁望山喝过的水囊，“前面就是陈家村了，瑜娘，你先喝点水，水占了肚子就不饿了。”宋瑜没有第一时间接过水囊，她忍着恶心就着江里的水擦了脸上的唾沫星子，然后才拿起水囊。
看她用袖子好好擦了几遍水囊的嘴儿，阿花叹道，“瑜娘，你真讲究。”
要真是讲究两天前她刚来这儿的时候就应该投湖死了，水灌入了喉咙换缓解了饥饿也让宋瑜心情稍微平复。无论怎么样她都是要活的，她要活下来，放下水囊，宋瑜看着阿花，她下了一个决定，“阿花，我想嫁到陈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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