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是啊,你顾哥哥不仅是全天下字写得最好看的人,还是全天下拥有最好看的一双眼的人。

    这么好看。

    好看得严立那双,反而像个赝品了。

    雅雅说:“现在他们俩都走了,没人教我写作业了。只有你教我了。”

    曲岭惜当然想接近雅雅,但他近乡情怯。

    他走近,坐在雅雅的旁边,代替顾深的角色。

    雅雅学的是初中课本,曲岭惜还游刃有余。

    他教了两题后。

    小姑娘兴奋地说道:“曲岭惜你真聪明,这道题我们老师说超难的,如果不会做可以空着。你竟然做出来了。”

    曲岭惜觉得很心虚。

    雅雅才读初二,如果换做是高二的理科数学题,他还真不一定做得出来。

    但被小姑娘那么夸,曲岭惜却做不到谦虚,他微微笑着装逼说:“雅雅,我可是A大的,这些题还难不倒我。”

    A大是本国第一学府,门槛极高。

    曲岭惜高考发挥超常进的A大,但因为调剂,进的不是热门专业。

    有种专业叫做公共社会,俗称“居委会调解大妈”。

    前两年曲父母觉得这专业很一般,知道曲岭惜本校换专业无望后,还想着供曲岭惜出国留学,毕竟曲家的家境是怎么都供得起的。曲岭惜还依稀记得自己报过托福班。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不了了之。

    曲岭惜就一直顶着公共社会系的名头,顺利毕了业。连毕业论文都是《论如何协调居委会和XXX的关系》。

    大多数人都有学霸滤镜。曲岭惜校外的朋友一听他是A大的,彩虹屁可以吹两三个小时。

    曲岭惜想靠学霸滤镜将他和雅雅的距离感减弱一些。

    谁知雅雅却皱着眉头问:“A大是什么学校?比嘉福利大学还要好吗?”

    曲岭惜:“……”

    一个全国排名第一的学校,自然是比不上全世界排名第一的。

    A大很好,但仅限于国内。

    曲岭惜不敢夜郎自大,忙说:“不不不。当然是嘉福利好。”

    他补充了一句:“虽然比不上嘉福利,但A大还不错。”

    雅雅深居凉城,她父亲也不愿意教她,对国内的高校一窍不通。曲岭惜自认为有必要说一些挽回母校的话,让雅雅意识A大的厉害。

    雅雅听曲岭惜说母校的种种优点。

    她点了点头:“顾哥哥就是嘉福利学校毕业的。我原来想跟着他一起上这所大学的,但是你说A大好,我就考A大吧。”

    曲岭惜:“……”

    他心都凉透了:“算了。你还是跟着你顾哥哥考吧。”

    雅雅很敏锐地发现他情绪低落,就用笔帽戳了戳他的脸,一脸天真地说道:“曲岭惜,你怎么了呀。”

    曲岭惜心里五味杂陈。难道他要老实对雅雅交代自己千年吹一次牛皮,结果竟然尴尬地吹破了吗?

    他柔声道:“你不讨厌我吗?”

    雅雅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曲岭惜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因为我害你被你爸打了。”

    雅雅沉默了一会儿。

    她回忆说:“昨天晚上顾哥哥就先教过我,他说这不关别人的事,是我爸爸的问题。他让我不要迁怒于没有犯错的人。”

    “你都没有犯错,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说完顾深教给她的这些。

    雅雅又眨了眨眼睛,天真烂漫地说道:“其实我不懂这些,也不明白谁对谁错。但我连打我的阿爸都算不上讨厌,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如果说,之前雅雅复述顾深教给她的那些话,曲岭惜只是佩服顾深的心胸,那么后来雅雅说的这些,真正地,让曲岭惜为之震撼。

    他很想揉揉雅雅额边的碎发,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你阿爸就是犯错了。你不讨厌他更容易助纣为虐。”

    可真的话到嘴边,他却暂时说不出口。

    苏曾说:“雅雅的名字很好听。凉城语的意思是天边皎洁的明月。”

    雅雅笑了笑:“而且我早就说过了。你长得好看,我不讨厌你。”

    曲岭惜回过神来,开玩笑地逗她:“你说我长得好看,那你喜欢我吗?”

    雅雅摇摇头。

    曲岭惜佯装伤心:“很少有人不喜欢我。”

    雅雅理所当然地说:“我喜欢顾哥哥啊。就不能喜欢你了。”

    曲岭惜疑惑:“?”

    雅雅认真地说:“这也是顾哥哥教我的,他说一个人一辈子只能喜欢一个人。所以我喜欢顾哥哥以后,就不能喜欢别人了。”

    曲岭惜本来想教雅雅这两种喜欢是不一样的。爱人只能一个,喜欢的朋友却能有很多。何况,一辈子爱一个人,谈何容易。

    他觉得自己做不到,也不觉得顾深能做到。

    可对上雅雅的眼睛,他就把这一话题搁置了。

    算了,有时候简单点就好。

    曲岭惜看着她说:“雅雅,你教我凉城语好吗?”

    雅雅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凉城语很难的,你学不会的。”

    又是一道直戳人心的言语攻击。

    雅雅这姑娘,好是好,就是太耿直了。

    曲岭惜说:“不。我肯定学得会。”

    雅雅:“你要在凉城待几天?如果你明天就走,那你肯定学不会了。”

    曲岭惜看了眼手机软件里订的飞机票:“一个月后我才走。”

    雅雅惊讶得可以吞下一只鸡蛋:“这么久?”

    曲岭惜笑了笑:“还好吧。”

    严立是跟团来的,他肯定待不了多久。

    如果到时候他和严立真的在一起了,或许他会改变主意把机票提前,这也说不定。但目前他还没这么长远的打算,说一个月也不算骗小姑娘。

    雅雅沉思说:“我在这里那么多年,没见几个游客待太久的。”

    一周是旅游,是情趣,一个月在异乡做客就有些煎熬了。何况凉城和其他地域风俗相差太多,很少有旅客适应得很好的。

    她曾见过一个客人信誓旦旦要待一个月,结果第二周吃地麻饼吃吐,含着泪喊着爸妈回当地了。

    飞机落地当天,他特意发了“海鲜全宴”的朋友圈,专门艾特了客栈老板,把客栈老板郁闷得生了好几天的气。

    曲岭惜说:“那顾深呢?”

    提到顾深,雅雅就笑。

    她眉眼舒展,唇角是上扬的:“顾哥哥是个例外啊。他每年这个季节都来。每次要待一个月呢。”

    曲岭惜随口一说:“看来他很喜欢凉城,很喜欢你。每年都来看看。”

    雅雅气嘟嘟地说:“才不是呢。”

    曲岭惜不以为然,以为雅雅是在撒娇。他刮了刮小姑娘挺翘的鼻尖,逗她玩:“他就是因为你。他在这里除了你,谁都不认识,除了看看你还能干什么?”

    “不是的。”雅雅想了想,语气有些黯然,“顾哥哥不喜欢凉城的。”

    她补充说:“他不喜欢地麻饼,也不喜欢地麻茶。有关地麻的都不喜欢。”

    曲岭惜表面笑呵呵,内心却很理解顾深的行为,除了你们凉城人,谁喜欢地麻。那玩意儿简直是生化武器。

    咬一口牙齿磕破。

    但吃不习惯地麻,却不代表不爱凉城。

    没人能每年都来一个旅游地,并且每年待一个月。

    “他真的不喜欢凉城的。”雅雅摇着头,咬着唇下了巨大的决心,可小女孩不知道她轻轻一句话对别人就是巨大的冲击,“他……他的爱人就是在这里去世的。”

    曲岭惜因为吃不到松子,总觉得没过嘴瘾。之前他就为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喝。凉城盛产牛羊,牛奶也是纯天然的。从小喝人工添加牛奶的他,还觉得挺新奇的,和雅雅聊天的功夫,倒了一杯慢慢喝。

    奶渍粘在嘴唇上,就慢慢舔去。

    可雅雅这句有关顾深的话,实在犹如惊天霹雳。

    曲岭惜明知道唇边有奶渍,在雅雅眼里肯定像个花猫。他却连这两三秒的分神都做不到,言语失灵地问道:“什……什么,顾深的爱人……”

    雅雅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我原来也不知道的。是苏告诉我的。”

    曲岭惜心想,看来顾深偶尔这么对苏,苏也不冤。他这个大嘴巴。

    所以顾深每年这个月份来凉城,并不是因为喜欢这座城市,而是因为悼念故人吗?

    这个人就是苏口中,顾深心里的那座白月光吧。

    曲岭惜不明白自己了解那么多有关顾深的事情有什么用。

    即使他欢喜极了他的那对眸子。

    那也不现实。

    他和顾深很不配。

    不是硬性条件的不相配。而是他们其中一个人,永远不会把对方,当做是可能可以恋爱的对象。

    就像他曲岭惜,走路忽然碰到一个路人。

    他会对路人有感觉吗?

    不会。那只是路人而已,他心里很明白。顾深就把他当做一个路人。

    雅雅小声说:“我不能说太多顾哥哥的秘密。苏会被顾哥哥揍的。”

    曲岭惜笑了两声。

    雅雅说:“好了,今天先教你十个凉城语。每天教十个,一个月后你就会三百个。你也算是懂凉城语了。”

    会三百个就算懂了吗?

    那按这个道理来,曲岭惜简直就是会十国语言的高材生。

    但曲岭惜喜欢这个姑娘的不入世,不想打破它的美好。

    他只是点点头:“好的。那我们先来学第一个吧。小老师。”

    雅雅费劲脑汁,没想出来开头。

    她竟然说:“你有什么特别想学的吗?”

    曲岭惜这次真哭笑不得了。

    他沉思片刻,还真特别想出来一个。

    他抽过垫在雅雅手臂上的草稿纸,上面的“曲岭惜”三字最明显。

    曲岭惜在纸上随便找了一个空白,写下“罗布”两个字。

    写完,他虚心好学地看着小老师,“第一节课……我想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算是我对凉城语的启蒙吧。”

    雅雅举着纸认真地看,她奇怪地咦了一声:“这不是普通的凉城语,这是一个名字。”

    曲岭惜笑着说:“小老师分析得对。”

    雅雅声音软软的,支着小巧的下巴说:“这是谁的名字呀。真不多见。”

    曲岭惜猜到了这名字在凉族用得并不广泛,否则雅雅一看到这两个字就会脱口而出它的意思,而不是觉得惊奇。

    雅雅悄悄科普,说:“你知道我们凉族人取名字都爱用好听的话吗?”

    曲岭惜点点头。

    不止是凉族人,全C国的父母都喜欢给孩子取好听的名字。不惜翻遍字典和问遍风水师,势必要给孩子取一个美好顺意的名字。

    有的喜欢诗情画意,有的大众但是朗朗上口。

    即便是雅雅那人渣父亲,在女儿出生时,也曾和妻子欢喜地定下了“月亮”这个美丽皎洁的好名字。

    曲岭惜似有所感,罗布这名字用得少,可能就是因为寓意一般。凉族人分明很重视名字的寓意。

    雅雅百思不得其解,说:“所以真的好奇怪啊。竟然真的会有人叫罗布。”

    曲岭惜心想,能让雅雅那么纠结。这凉族的罗布,该不会相当于他们的狗蛋吧?

    雅雅愁眉苦脸,吐出几个字:“它的意思是……无尽的等待。”

    曲岭惜本来还在想入非非,没想到雅雅猝不及防地解释了罗布的意思。他抬头看她,微微一怔。

    无尽的……等待吗?

    这五个字像是火热的烙印,贴合在他的心脏处。

    然后心脏就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可能是从老板娘和一玛的口中得知了这个罗布和自己长得很像,他这几天产生了微妙的惺惺相惜之情。

    所以听到雅雅吐露出来的意思,他就像突然罗布本人一样。

    为他不争,嗤笑他,可怜他。

    她非常怀疑:“真的会有人叫这个名字吗?”

    曲岭惜哑然许久。

    他才缓缓说道:“……应该有的吧。”

    曲岭惜从突兀的共情里脱离出来,就觉得自己刚才入戏得可笑。他根本不认识这个罗布,怎么来的那么多情绪?

    雅雅不太喜欢这种氛围,她飞快地跳过第一个,直奔第二个教学。

    “好了,好了。”她说,“雅雅老师就来教你第二个。你个笨学生,乖乖坐好了听讲。”

    曲岭惜真的乖乖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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