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本就狭窄,塞了一人进去,恰好挡住杨过视线,他抬头望了眼远处,见武家兄弟,耶律燕完颜萍陆无双等人已在马车左近,四面护卫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各自露出古怪的表情。杨过朝武敦儒打了个手势,询问何事,大武朝他摆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张口无声说了句“芙妹”,原来闯入马车的正是郭芙。
杨过先不下地,仍向马车中看去,却见郭芙的表情行为十分古怪,她先前劈了一掌,歌璧虽受了伤,应变仍是了得,当即侧过身,朝身旁耶律齐怀里一钻。
若以郭芙往日性子,此女行为如此轻狂,她必出声呵斥,但此时却朝耶律齐一挥手,叫他别动,进而举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接着两爪齐出朝着萧歌璧蹑手蹑脚的抓去。
耶律齐看得奇怪,忙问:“芙妹,你在做什么?”郭芙听他说话,表情十分严肃的瞪了他一眼,嘴里“嘘”了一声,两只手猛地抓住歌璧双肩,歌璧的伤处给她一抓,疼得她登时惨呼一声,那声音十分哀婉,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要动容。
郭芙却十分得意,提起歌璧后领叫道:“给我捉住了罢!”
耶律齐怪道:“捉住什么了?”郭芙闻言一呆,将手里的歌璧向上提了提,茫然道:“你不会瞧么?好大一只狐狸啊!”说着松开一只手在鼻翼扇了扇,十分嫌弃道:“味道真重,要晒足十天才成的。”
耶律齐骇然道:“你要拿她做什么?”郭芙面不改色道:“我要剥了她的皮给爹爹做个披风。”
耶律齐惊得一个不稳,朝后仰了一把,靠在车壁方坐住,再看郭芙,见她行动矫捷,双眼分外明亮,并无任何异状。但大伙急行数日,她又与歌璧战了一场,又中毒方褪,原不该如此精神的。
耶律齐想了想,朝歌璧斥道:“你又对她下毒?”
歌璧给她揪着领子,正在挣脱,但不知郭芙是吃什么长大的,明明是个小姑娘,力气却大的惊人,她如何也挣脱不开,闻言大呼委屈道:“谁有暇给她下毒?这疯丫头不知在哪儿喝醉了撒酒疯,你难道半点儿嗅不出?”
耶律齐这才发觉车内一阵酒气,郭芙秀丽的脸蛋上浮着一丝异样的红润,但她话说得极稳,半点儿不像醉了的样子,只得问道:“芙妹,你怎知这马车里有狐狸?”
郭芙道:“耶律姊姊说的呀。”说着煞有介事的摸了摸耶律齐的额头,十分关怀道:“大哥,你的魂儿还在么?”
耶律齐给她问得一呆,没来的及答话,郭芙瞪大了眼大叫了声“糟了”,接着忙喊杨过。
杨过在车顶听得头皮发麻,方才是可惜她没过来,现在却是后悔她过来添乱,只得飞身下了车顶,又从车门钻进去将她扯了出来。
他这一扯郭芙不打紧,郭芙紧抓着萧歌璧,也跟着一同扯了出来,耶律齐也只能跟着探出头来。
郭芙给他扯得不大高兴:“你拉我作什么?救大哥呀。”杨过将歌璧解救出来,先点了歌璧的穴道,丢给耶律齐,方回身冲她道:“他好端端的,要谁来救?你只会胡闹,坏人家的好事!”
郭芙不依不饶道:“他的魂儿给这狐狸吸走了,你快叫她还给大哥。”杨过闻见她一身酒气,扶着额头冲二武道:“你们谁给她喝酒了,醉成这样?”
原来郭芙离了众人,信步走到周勐马侧,见他正在指挥烧火造饭,便不去打扰,只在他马肚下摸到个鼓囊囊的水囊,一时口中甚渴,便打开闷头喝了两口,却觉喉咙里火辣辣的,抬头一呆,方意识到这是个酒囊。
郭芙正愣,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转头一看,却是冷严过来,不由吓了一跳。军中不得饮酒,若给这冷面判官知晓,自己与周勐都得受罚,郭芙当机立断,闷着头将酒囊中的酒咕噜咕噜得喝了个干净。
此时冷严已走到身前,郭芙装作不觉,给吓了一跳的模样退了两步道:“冷大叔,你不声不响的吓坏人了。”
冷严不觉有异,对她道:“在此作甚?”郭芙睁着眼,冲他摇了摇手里的空酒囊:“水喝光了,向周大叔讨些来。”
冷严道:“林子往右绕过山丘便有溪水。”郭芙唯恐他闻出酒味儿,忙不迭又退了两步道:“是,我这就去取。”冷严却叫住她道:“不必,等着就是。”
郭芙点点头,与他实在没甚么可说的,刚想离去,却听他道:“你见过拙荆?”郭芙闻言点点头道:“冷大叔怎么知晓?”冷严摊开手,郭芙见他手中放着几根木梳的断齿,不由一脸茫然。
冷严道:“杨过给的。”郭芙撇嘴嘟囔:“那怎么不问他去?”口中却道:“是,我们本想带冷家婶婶一同出城,但她不同我们走。”说着将冷夫人在韩府的情形向冷严说了一遍。冷严沉吟一番,点了点头,却没说甚么,朝杨过那边望了一眼,道:“很好,代我多谢他。”
郭芙给这对莫名其妙的夫妻搅得一头雾水,心道:“冷婶婶给人监视,冷大叔连担心的模样也没有,看来他们夫妻的感情大约不好,倘或妈妈给人监视,爹爹非急得发疯不可。”想到父亲,郭芙心中又是想念又是担忧,正自想着,冷严又道:“那位耶律公子可是去了那女子的马车?”
郭芙不妨他突然问到耶律齐,下意识点了点头。冷严道:“你去瞧瞧他们说些甚么。”郭芙瞪大了眼,心道:“没想到这冷口冷面的一个人,居然还有听墙角的癖好,有便有罢,大可自己去听,怎么偏生叫我去?真是没有道理!”刚想开口拒绝,却听他凝着一张脸道:“这是军令。”
郭芙接了那莫名其妙的军令,只得不情不愿地来寻耶律齐,但先前喝了足有二斤烈酒,当时猛灌下去,一时无恙,但过不多久,后劲渐渐上头。郭芙内功不弱,自来酒量甚豪,故而将酒当水灌了下去,却没想到周勐乃是出了名的酒鬼,最爱那割喉咙的烈酒,这酒囊乃是他的私藏,给郭芙一口气喝了,哪有不醉之理?
郭芙虽然醉了,但行动言语与素日无异,便先回到二武等人之处,陆无双先闻出有异,回头一见是她,偏过头拧着鼻子叫道:“熏死人了,你作甚么?”
郭芙扫了一眼,似没看见她这个人,径直就走了过去,武敦儒这才上前问道:“芙妹,你打哪儿来?哪里来的酒?”
武修文忙示意他噤声,低声道:“军中不得饮酒,让人知道,芙妹少不得要受罚,你小声些!”
陆无双哼道:“我偏要吵嚷,你要怎样?”她虽如此说,但声量明显低了二分,环顾了一眼四周,见并未引人注意,方放心对郭芙道:“喂,就算你的耶律大哥不要你了,也犯不着借酒浇愁罢?瞧你成个甚么样子!”
郭芙也没理会,径直就往马车那里去,众守卫无法只得上前拦下,她却立刻瞪眼道:“本姑娘领了军令前来,谁敢拦我?”说完就径直冲上了马车。
待杨过将郭芙扯出马车,耶律燕正上前把萧歌璧从自己哥哥身上推开,武敦儒在一旁帮忙却插不上手,只得将经过跟杨过说了,但这酒从何处来,他也是一头雾水,只得道:“怎会是我们?再说军中禁酒,哪里来的黄汤给她灌?”完颜萍道:“芙儿过来时就有些不对劲,原来是醉了,我还是头回见到有人喝醉和平日没什么差别呢。”武修文在旁道:“不该呀,芙妹内功扎实,等闲三五碗不在话下,今日是怎么了?”
陆无双笑道:“她素日也这样醉么?倒好笑的很。”
武修文白她一眼,故意吓她道:“七年前醉过一次,砍了几十个鞑子的脑袋硬要熬汤给我们喝,谁不喝就砍谁的腿。陆姑娘还是躲远些,免得好的那条也给芙妹不小心砍了熬汤。”
陆无双脸一白,反驳道:“胡说八道,七年前她才多大?”
郭芙却仍不去理会他们,只冲着杨过生气道:“你快叫她把魂儿还给大哥,咱们快剥了皮要紧,过会儿妈又要催咱们啦!”
杨过也是头一次见她喝醉,闻言好笑道:“你都说她是狐狸了,怎听得懂我讲话?”
郭芙秀眉一蹙,认真道:“听得懂的。”杨过道:“那你自己说给她听。”
郭芙摇摇头道:“我说的她不懂,要你说。”杨过好奇道:“这是什么道理?”
郭芙鼓着脸,样子有些生气,瞪着他却不说话。耶律齐见状将歌璧塞在车内,冲杨过道:“既然芙妹醉了,快扶她歇息去罢。”
郭芙气得冲他瞪着眼大喊:“魂儿都不见了,你还只晓得休息!”
她还是头一次这样疾言厉色的对耶律齐说话,耶律齐也是一呆。杨过登时生出几分幸灾乐祸之感,却听她回头便冲自己怒道:“你笑什么?”
杨过立马绷直了脸,不敢再笑。却见黄蓉等人朝这边过来,方想起军中禁酒,黄蓉此刻心烦意乱,若给她发觉,只怕众人都讨不到好,忙伸手点了她穴,便朝二武耶律齐道:“你们拦住郭伯母,我带她去醒醒酒。”说着抱起郭芙腾身而去。
杨过带着她到溪边,方将她放下,浸湿了手帕给她擦脸,却给她偏脸躲开,只撅着小嘴,十分生气的模样。
杨过只得先松开她穴道,一边为她擦脸,一边柔声道:“郭伯母若发现你喝酒,你就惨了,还不谢我?怎么醉成这样?”他的动作很轻,郭芙给他伺候得十分受用,便乖乖仰着脸给他擦,听到最后一句,却反驳道:“我没醉。”
杨过笑道:“哪个醉鬼说自己醉了?就为我不带你去偷听,便气得去喝闷酒?”
郭芙不理他,只拉起他道:“咱们快回去救大哥。”
杨过当即不悦,起身冷冷道:“你只想着你大哥!”
郭芙着急道:“大哥的魂儿没有了,快去找回来,很急呢!”杨过俊朗的眉宇间多了几分阴翳,哼了声道:“急什么?等他给吸成人干再救不迟。”
郭芙急得跺着脚道:“我呢,还有我呢!”她说到急处,眼圈一红,几许泪花就蹦了出来。
杨过吓了一跳,忙问道:“你怎么了?”
郭芙哭道:“我的魂儿也不见了,你快去给我找回来!”
杨过只当她醉得胡言乱语,道:“你的魂儿也给狐狸吸走了?”郭芙重重地点了点头。
杨过好笑道:“人家是只母狐狸,要你的魂儿作什么?”
郭芙皱眉道:“公的,是公的!”
杨过道:“公的在哪里呢?”
郭芙一把抓住他的左手,眸中含泪,样子有些手足无措,口中着急道:“我不知道,我砍了他的右手,他跑得不见了。你快,你快帮我把他找回来!”
杨过心里一抖,登时生出一身寒意,他虽强说不在意,但伤痛在身,他往日又是如此桀骜的为人,素日不提也就罢了,但又被她亲口说出断臂之事,胸中难免不平,只得强撑道:“他都跑了,你还要他回来作什么?”
郭芙突然扑到他怀中哭道:“你告诉他,我把手赔给他,叫他把魂儿还给我罢,好不好?”
杨过只觉一团烈火从脚底直冲上头顶,将周身的寒意驱了个干净,他颤着手,忽然一把紧紧抱住她,让她的脸紧紧贴在自己肩窝,希冀从彼此身上汲取多一分温暖,过了好一会儿,郭芙的哭声渐渐息了,闷着头不依不饶:“你去给我找回来。”
杨过方吸了一口气道:“我问过了,他说太不公道了,他不肯换。”
郭芙从他怀里抬出头来,撅嘴问道:“哪里不公道?”
杨过道:“魂儿还了你还能用,可他的手却再也接不上了,哪里公道了?”
郭芙闷头想了想,似乎觉得他说得有理,只得委屈道:“那他想怎么样?”
杨过面无表情,眼睛却分外明亮,看着她半晌缓缓说道:“他说,要你一辈子陪着他,一步都不许离开,否则他就带着你的魂儿下地狱去,两个人都不得超生。”
郭芙给他吓得身子一抖,猛地扑到他怀里,也伸出手紧紧抱着他,口中不断的保证道:“我不离开,我一定不离开!”
杨过抱着她嘴角挂着笑意,心中却想:“这酒真不错,以后不妨多喝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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