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宿道:“在下真是羡慕杨兄,能结识这么多的美人儿,环肥燕瘦,各具风姿。”杨过笑道:“这世上哪里来的这许多美人儿?其实不论容貌如何,只要性子和顺,贤德持家,那便是贤妻了,这梁鸿娶孟光,孔明求月英,未必求得是甚么美人,不依旧是名传千古的眷属佳偶么?”
韩宿不以为然道:“世求君子,当才德兼备,求贤妻,自然也当才貌双全,若有才而无貌,便如君有才而无德,便是才高八斗,也不过秦蔡之流,为千古诟病而已。”
杨过心中一突,暗道这小子怕是走火入魔了,却听韩宿喃喃续道:“我若娶妻,必求一绝色佳人。”说着慢慢上前,看着完颜萍的画像叹道:“不知你遇到何事,谁舍得你露出如此伤神之色。”念此低头暗忖许久,方提笔续了一支忆秦娥:
“忍淹留,盈盈楚致眼波柔。眼波柔,风尘蜉蝣,百花洲头。
漂泊万里凭旧怨,雁丘悲歌少年游。少年游,归也忧愁,去也忧愁。”
袁蒲圻捋须笑道:“韩公子真是多情,对着画也能发此感怀。”
杨过促狭道:“到底是韩兄久经花丛,对姑娘们的心思了于指掌。”熟料韩兄却欣然接了,笑叹道:“纵然阅尽百花,不及心上一朵。”
袁蒲圻奇怪地瞧了他一眼,蓦然点头。徐媚却娇声问道:“那公子爷心上的那朵是谁呢?”韩宿似有所思,没有答话。孟茜在旁嗤笑道:“左右不是你。”徐媚脸色一变,转头对杨过道:“杨爷呢?”
杨过正自沉思,闻言忙吃了口酥饼,嘴里含糊不清道:“我生来苦命,哪有韩兄这般艳福雅趣,爱甚么花儿画儿的,心中别无他物,唯母老虎一只而已。”他说得有趣,引得众人大乐,心中却急思:“这小子油盐不进,连郭伯母也没法引得这小子借兵,又将好色当作风雅,我看就是芙妹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是死性不改。”他性子孤傲,平白在韩宿面前伏低做小说尽好话,耐心已近告罄,索性跟他挑明,凭他漫天要价,只管落地还钱,最不济也便是郭芙的主意,先绑了这小子再说,当即道:“韩兄,其实我另为你备了一份大礼。”
韩宿奇道:“哦?莫非杨兄还有佳作?”杨过道:“非也,是……”杨过微一思忖,道:“是我家大小姐命小弟送来一份薄礼。”说着刚要从怀中掏出那封退婚书。
却听徐媚娇声道:“可不,五岳尚缺一主,杨爷这里不是还有一副么。”说着摇了摇刚从包袱里取出的画轴。
杨过一呆,不知这第五幅画从何处而来,正自纳罕。只见孟茜上前,见那画轴金丝封边,锦缎围轴,较先前四副似是小巧些许,难怪藏在包袱里未被留意,说道:“这幅画装裱得好生精致,与方才的都不相同呢。”
杨过心正存疑,眼见孟茜将画挂在嵩崖飞瀑之上,心中不由升起几分不安。蓦地想到一事,刚要出声阻止,画轴却已被展开,杨过一见之下,倒退半步,脸上骤然失色。旁边的韩宿却是登时浑身一木,只觉耳畔一阵轰隆作响,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前趋两步,忽然脚下一麻,腾的一声摔坐在几上,双目连一轮也不转,只顾呆呆瞧画。
郭芙于梁上一看,先也是一惊,又觉莫名其妙,暗道:“我明明将画放在房里,怎地却给他带到这儿来?”那展开的正是郭芙的那副噙梅弄月图。
袁蒲圻道:“此画笔力挥洒,浑然天成,凝画师心血而作,且有题有名,确与方才不同,老夫倒瞧瞧是谁家笔墨。”说着起身上前,只见其上铁画银钩,书道:“览百卉之英茂,无斯华之独灵。竦芳柯以从风,奋纤枝之璀璨。其始荣也,皎若夜光寻扶桑;其扬晖也,晃若九阳出旸谷。丝条垂珠,丹荣吐绿。焜焜韦华,烂若龙烛。观者终日,情犹未足。朝夕梦中,相与同游,擢素手于罗袖,接红葩于中流。期盟约与白首,惟望月而情衷。”落笔间一气呵成,情深意连,心道:“这画师对画中人情意定非比寻常,也不知杨兄弟从何处得来。”
袁蒲圻转头见韩宿如此神情,心中已明,冲杨过笑了笑,暗道他这美人计一击中的,遂道:“不想世间有如此佳人,当得绝色二字。果然如韩公子所言,百卉虽芳,唯卿独艳。”又瞥眼落款为“燕京耶律渊如”,奇道:“想不到异族中亦有如此工于书画之人。”
杨过眼神微眯,瞧着耶律渊如四个字若有所思,韩宿却仍是常态,一动不动仿佛中邪一般。徐孟二人悄语两句,轻唤韩宿,哪知仍是他理也不理。孟茜见韩宿已失神,忙道:“公子醒醒,这世上哪有如此佳人,想来是画师臆想的罢,广寒图便常见的很,又有谁当真见过嫦娥呢?公子莫被迷住了。”说着伸手去拉他,哪知韩宿一动不动,刚要稍稍用力,却给他一袖拂倒。孟茜歪在地榻上吃了一惊,望着他满眼的不可置信。韩宿身体素来不好,力气也不大,不知怎地却忽然如此对待自己。
徐媚忙唤侍女扶起孟茜,瞥眼见韩宿失魂落魄的模样,竟顾不得幸灾乐祸,却也不敢上前再捋虎须,只对杨过嗔怪道:“杨爷,你的画怕不是妖变的?瞧把公子的魂儿都摄去了。”却见杨过脸色煞白,眸中神光莫定,耳中忽听得咯吱一声,却不知是甚么发出的声响,她环顾四周,还当是自己听岔了。
袁蒲圻却见他手中酒杯不见,手缝却渗出几许齑粉,不知这少年何以忽然动怒,奇怪地瞧着他道:“杨兄弟?”
杨过一个激灵,眸间忽然闪过几许阴沉之色,与方才还在说笑的少年判若两人,也将袁蒲圻唬了一跳,刚要说话,却见杨过忽然咧嘴一笑,眉间眼角皆是笑意,仿若月破云开。只听他洒然道:“韩兄喜欢,自是再好不过。”袁蒲圻一怔,若非仍见地上给他扫落的齑粉,还当方才发生的一切仅是自己的错觉,但少年人终究喜怒现于眉梢,只瞧他眉宇间愠怒不散,便知他强行忍耐而已。
韩宿却仍是不去理睬,杨过上前大力拍他一把,惹他惊呼一声,却见他搭着韩宿肩笑道:“韩兄,盯着画瞧,你就能钻进画里去?”
韩宿一颤,蓦地回过神来,看着他喃喃道:“我,我在想,我遇到的是人还是仙。”
杨过心道:“等你有一日便成了鬼,就知道见过的是人还是仙了。”袁蒲圻道:“韩公子再题上一词,那便善始善终,皆大欢喜。”韩宿呆呆看他,提起笔来,方要落笔,却停在半空,望着画上诗句出神。众人以为他思索,便也不打扰,片刻之后,他却叹了口气,将笔一扔,颓然坐下。
杨过问道:“怎么了韩兄?”韩宿摇头叹道:“兄弟连作四首,才力已尽,方才思索数句,才情远不及此赋,此为其一。”
袁蒲圻追问道:“那其二呢?”韩宿道:“此人笔力雄浑,自成一格,我心知不及,贸然写上,不免玷污此画。”
袁蒲圻道:“你何必自谦,观你先前文墨,未必及不上此人。”韩宿摇头道:“墨迹未干,袁掌柜才有此误会,此人笔法萧疏中矩,力透纸背,晚辈腕力虚浮,便是取巧用技,终究不敌,徒然遗笑方家而已。”袁杨二人不料他性情恃才倨傲,却能谦逊自知,也算难能。
韩宿又呆呆盯着画瞧了许久,蓦然转身,一对深眸凝神看向杨过,片刻之后,忽然朝他施了一礼,问道:“杨兄,小弟有一事相求。”
杨过心道:“风水轮流转,终于到我家,若不与你为难岂非对不住你?”笑道:“韩兄是想知道这画中人的下落。”韩宿断然道:“杨兄有何条件,但请直言。”杨过挑眉道:“韩兄今趟不怕在下强人所难?”韩宿凝神片刻,慢慢道:“杨兄这是威胁在下了?”
杨过好整以暇道:“岂敢岂敢,小弟要的不多,只要三千轻骑,弓马娴熟即可,来日定当归还。”韩宿沉声道:“杨兄要的果然不多,三千骑兵便要配齐三千匹战马三千架强弓,在下还要附赠数万弓箭。”
杨过道:“偌大的洛阳城,不会连三千匹马都没有罢?”韩宿略一沉思,心知蒙古骑兵骁勇善战,平原攻坚大宋本就落于下风,若无骑兵,最多只能固守,退敌则全无机会。杨过张口便要骑兵,可见深明兵阵之道,有备而来。襄阳若败则洛阳不保,他又怎不明白其中关窍,但襄阳若胜,则婚姻之事势成定局,他念此又转头看了眼郭芙画像,吐了口气低声问道:“杨兄当真识得这位姑娘?”
杨过抱肩道:“韩兄若是不信,大可不答应小弟。”
韩宿忙道:“不不不,只不过……”他略一迟疑,在房内走来走去,终于咬牙道:“杨兄,小弟可抽调巡城卫一千,步兵营三千,府兵五百,弓骑营五百,为你凑足五千之数,兵甲齐备,助你回援,你看如何?”
杨过心道:“若非耶律兄先前讲明,老子此番岂不叫你糊弄了?”他故意将耶律齐所要两千说成三千,就怕韩宿从中克扣,却不想这小子比猴还精,在兵力上绝不吝啬,却将骑兵改作步兵,故作慷慨引他上当。
袁蒲圻不通军事,闻此喜道:“那倒好得很,韩公子早些如此,岂不省得他许多唇舌?”杨过笑了笑,说道:“公子不必如此大方,小弟只要三千骑兵,多一个都不要。”心中却道:“老子宁愿让骑兵下马拉粮,也不稀罕他那连马背都爬不上去的几千运粮兵。”
韩宿见他并不上当,心中一凛,再不把他当寻常江湖草莽,正色道:“杨兄是不肯商量的了?”
杨过道:“韩兄别急,不知小弟再加上这个呢?”说着将退婚书从怀中取出。
韩宿不知何物,蹙着眉接过打开一看,眼中惊喜莫名,当即道:“吕小姐当真么?”杨过心里先将他骂上三千来回,方展笑道:“大小姐有言在先,公子无心,她亦无意强人所难,只要经略肯发兵援手,此书即日生效。”
韩宿当即长身立起,说道:“依你便是。”话音方落,忽觉头顶一阵冷风,只听袁蒲圻道了一声:“小心!”他心中一慌,忙乱中被杨过大力推了一把,歪在旁边,茫然不知是哪里来的刺客,待回头却见袁蒲圻已上前接住了那人的掌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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