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张大嘴巴,盯了韩宿半晌,敲着头恍然大悟道:“是了,韩兄也姓韩,小弟果真糊涂,当罚,当罚。”说着举杯起身跟韩宿施了一礼。
韩宿淡笑还礼,道:“是星卿未事先说明,才叫杨兄误会。”杨过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韩宿饮了半口酒郁郁道:“也难怪杨兄,家父半生戎马,勇冠三军,我却最不成器,这副样子,莫说杨兄,便是当今圣上见时,也讶异了许久。”
袁蒲圻道:“少年人切忌妄自菲薄,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莫看这小子功夫了得,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糊涂虫,脑袋却比你差得远了。”
杨过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道老子忍辱负重,不把你们老的小的骗得倾家荡产,一毛不剩,老子的杨就倒转来写。郭芙却是心中惊惧不定:“杨哥哥先前莫名其妙不识得我,大约是情花的缘故,难不成此刻又犯了病不成?怎么竟似不识得这小子是韩宿”她可不知杨过耍弄得两人开心,一时心中着急起来。
只听杨过正式上前见礼道:“杨过奉襄阳吕太守郭大侠之命见过韩公子。”韩宿连忙扶他道:“杨兄,你我一见如故,不必如此。”
袁蒲圻道:“杨小兄弟,你究竟找韩公子何事?”韩宿眼中划过一道精光,道:“其实杨兄的来意我已猜到,只是家父现在京城,政事虽交我作主,但军事仍由军师及各位将军决议,何况杨兄也瞧见了,二十万石军粮不是小数,小弟刚与袁掌柜换了盐货,委实也没有更多的粮饷。”他故意在此顿了一顿,见杨过果然一怔,嘴角微微一笑道:“不过杨兄既然来了,又瞧得起小弟,自然没有叫杨兄空手而归的道理,稍后我便回去看看,多少也能调得两三万石,杨兄先带回去解一时之急,待这季粮税收上,小弟会再派人给杨兄送去。”
杨过哪里不知他耍得甚么花样,心道你这点伎俩还想糊弄老子?面上却赶忙摆出一副感激之色,连连称谢。袁蒲圻问道:“杨兄弟,襄阳如今情形到底如何?粮食兵马还可支持多久?”杨过转了转眼珠,一副一筹莫展之态,黯然道:“晚辈已出来不少时日,此刻只怕是要更糟,鞑子大军围城,内外不通,城内没有补给,将士们或可支持些时日,只是苦了老百姓。”说着对韩宿又是一番感激涕零道:“韩兄雪中送炭,在下代襄阳百姓谢过。”
袁蒲圻当即拍案对韩宿道:“军粮都给了百姓,那将士们怎有气力打仗?”言词间已是十分不满。杨过忙劝道:“大伙儿都有为难之处,韩兄已很够意思啦。”他说得十分委屈,更增袁蒲圻不平之气,说着又对袁蒲圻拱手:“前辈,晚辈还有一不情之请。”
袁蒲圻绷着脸道:“你说。”杨过道:“如今襄阳被围,陆路送粮只怕半路就会为鞑子所劫,小子冒昧,想借前辈楼船一用。”袁蒲圻当即爽快道:“这算甚么请求,郭大侠一家助守襄阳,乃是咱们学武之辈的楷模,难道我会吝惜些许人力么,我船上都是百里挑一的弄潮好手,叫他们送你回去,另加送七万石粮食,和韩公子的凑做十万,大约可供襄阳两三个月的用度了罢?”说着对韩宿道:“届时韩公子收了季税,可不能食言而肥。”
这趟轮到杨过一呆,未料他竟送粮,他原也没安甚么好心,以借船为名,本打算借机偷他个几万石粮食,先解燃眉之急,哪里想到他能如此急公好义,此番却是真心谢道:“多谢前辈!”
韩宿方才本是推脱之言,闻言略显尴尬笑道:“这是自然。还是袁掌柜慷慨。”
杨过道:“前辈将粮食分给晚辈,那回去沿海百姓岂不……”袁蒲圻摆摆手道:“只是不好过些罢了,值此战乱之年,我辈受身家拖累,不能杀敌报国已是大憾,能为前线将士尽些心力,你毋须推辞。”
杨过估摸十万军粮应可应付一时,想不到粮食之事处理得如此容易,对袁蒲圻感念在心,点了点头。
徐媚孟茜两人分别为他三人斟酒,徐媚娇声道:“恭喜公子不必空手回去啦,想必家中母老虎该不会揪着你不放了罢。”杨过当即接过饮了,将空杯递回道:“这个祝词深得我心,得再喝一杯。”郭芙瞪他二人一眼,心中气道:“得意甚么?此番都是那姓袁的慷慨解囊,可没用到你半点儿本事,那姓韩的又没说借兵给你。”
韩宿朝徐媚使了个眼色,后者又为杨过斟了一杯,笑道:“公子,韩爷送了粮给你,你怎么也得有所回报,怎地不把包袱里的宝物给咱们瞧瞧?”
杨过心道果然是好画之人,绝不肯忘了此事,忙起身道:“说甚么宝物,小弟是个江湖浪子,又不识得甚么名家大儒,这几幅画是我几位江湖朋友所绘,只是送给韩公子赏玩罢了,不值一提。”说着随手抽出一副,运气往架上一抛,画轴哗啦一声抖开,盖在那副衡山风雨图上。
韩宿一看,只见上面画着一位凭栏卜花的白衣丽人,她斜倚阑干对月长叹,神情似有不耐,纤手把着一支红梅,正撕着手中的花瓣,稀稀落落的红梅瓣随风而落,似在等待远方的归人。杨过来时匆忙,也未及打开画轴看过,此刻一看也不由称奇,画中美人虽与无双仅六七分相像,但神情秉性却已跃然纸上,尤奇在所绘乃无双坐像,一来显示其慵懒娇美之态,二来可掩盖她跛足之短。再要细看是哪位所绘,韩宿已走到画前,凝神端看许久,叹了口气。
袁蒲圻不懂字画,见状问道:“是否哪里不妥?”
韩宿摇头道:“这位方家笔触疏阔,胸有沟壑,必曾是名噪一时的人物,在朝必为王佐,在野亦是名儒,绝非默默无闻之辈。”孟茜问道:“既然如此,公子何故叹气?”
韩宿道:“此画虽好,但画者与画中人秉性不合,故而令此画略有不足。”杨过奇道:“哦?哪里不合?”韩宿道:“此女眉梢微挑,必精于算计,眼尾稍垂,微露狠毒之相,等待却不耐烦,可见心浮气躁。而画者笔锋老练,应长于深谋,此点倒合,不过此人下笔如神,放达淡然,该甘于田园,必是心胸宽大又极有耐心之人,与此女却大相径庭了。”
杨过听得怔住,他已猜到这画该是出自朱子柳之笔,此人仅凭一副画便可推断得如此精准,作画之人与所绘之人仿佛尽在眼前,确是不凡。
正自想着,忽听孟茜不满道:“你瞧我作甚么?难道平日里没瞧够?”只听徐媚幽幽道:“我正瞧茜姊眉梢上挑,原来是工于算计。”孟茜斜她一眼,哼道:“妹妹哪里都生得端正,偏眼尾下垂,果然是狠毒在心,现于表征。”
杨过闻言一乐,徐媚不依道:“公子,你也嘲笑人家。”杨过摆手喊冤道:“哪里,我是看你眉眼弯弯,娇美动人。”徐媚给他赞得心花怒放,只听他转头对孟茜道:“茜小姐是眉飞入鬓,清丽脱俗。”孟茜莞尔一笑,轻声言谢。
韩宿同袁蒲圻互视一眼,无奈笑道:“她二人究竟何以齐齐聚在此处,我此刻方知。”
说话间,孟茜已捧砚款款走到韩宿面前,柔声道:“此画无名无款无题,未免失于萧索,公子何不题上一词,以增其色?”
徐媚在旁酸道:“茜姊想要公子的诗词,直言便罢,何必拐弯抹角?”孟茜不理她,只含笑瞧着韩宿。
韩宿道:“这……画是杨兄的,我擅自涂鸦,未免不妥。”杨过见他跃跃欲试,哪还不知他技痒难耐,便如练武之人新得了武功秘籍,便忍不住要试练一番,他本在画上另有一番道理,便从善如流道:“这画本就是送给韩兄的,何必推辞?”
韩宿闻言拿起笔道:“那小弟就献丑了。”说着低头微一思忖,提笔写了一支鹧鸪天:“
倚栏闻鼓唤老翁,梅花霜梦已三更。把酒空肠题残怨,执瓣荒心祝晚风。
风萧萧,月溶溶。凭楼望断却归程。今宵说把檀郎恨,却冀翌日便相逢。”
杨过文墨有限,有些似懂非懂,但见袁蒲圻暗暗点头,颜面所限,自然击掌叫好。心中却苦恼道:“朱大叔平日里不大理会无双,都能将她的性情心思刻画得如此传神,她待我这份好意,那自是人人心中明白。若置之不理,她平日虽机灵鬼觉,于情字上却认了死里,她待我如此有情有义,我怎忍心就此耽误了她?若和她解释,一来只怕有伤姑娘家的颜面,叫她于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二来芙妹这醋缸一掀,只怕又要动刀流血,眼前大战在即,多一事不如省一事。”他心中琢磨个主意,暗暗偷望了郭芙一眼。
郭芙不解其意,暗自揣度他的意思:“他这样看我一眼,是叫我动手,还是叫我别动?若叫我动手,那喊一声便好,何必偷偷摸摸看我一眼?若叫我别动,我原本就藏得好好的,他没来由的看我作甚?”她心中奇怪,又想不明白,又道:“我作甚么听他的?他叫我下去,我偏偏就不理他。”念此回瞪了杨过一眼,接着屏息细听。
杨过却是心中好笑,刚想再瞪一眼回去,又怕给袁蒲圻瞧出端倪。这边徐媚见孟茜细心记忆,笑道:“茜姊,这支调子太高,别弄坏了你的好嗓子,不如给我练舞罢。”
孟茜哼道:“有甚么是你不抢的?”杨过当即笑道:“急甚么,难道没有你的?”说着又抽了一轴盖上那副华山云雾。
众人只见残月下一道幽篁簌簌而立,竹影婆娑间,一个绿衣少女静静而立,细细地吹着一竿竹箫。只是她侧着脸隐在竹影中,看得并不十分分明。
杨过心道:“这冷先生也真奇怪,叫他画副美人图,却只把美人儿画道侧影。”只听徐媚道:“这副可不及方才那副。”
袁蒲圻道:“怎么说?”徐媚娇声道:“这女子定是容貌平平无奇,画师只好扬长避短,叫她藏在影子里了。”
孟茜闻言冷冷道:“俗不可耐。”徐媚不依不饶道:“哼,她若容貌出众,怎地不敢走到前面来?是不是公子?”
杨过道:“这可误会了,这位姑娘脸色晶莹,肤光如雪,是位极美的佳人,至于这画师为何要隐去她的美貌,我却不得而知,须得问韩兄才是。”
却见韩宿容色渐冷,言道:“不想杨兄竟识得军师,倒叫韩某小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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