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半眯着眼,靠在背靠上听曲,好似全然忘了先前所说的话,只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身旁的包裹。袁蒲圻看着他心觉好笑,他久历江湖,这勾弄人心的把戏岂能逃过他的法眼,暗道这少年没得倒来耍弄我作甚么?瞥眼看见韩宿,后者竟目不转睛的盯着杨过的包袱,样子十分的好奇。袁蒲圻方知杨过意不在自己,环顾四周,见房间内各处挂着画轴,原以为是装饰之用,可也未免太多了些,倒像个书画铺子一般,心中了然,笑对韩宿道:“公子这雅室之内若许字画,看得叫人眼花缭乱,可俱是公子的墨宝?”韩宿听他提起字画,颇为自傲道:“那倒不然,既有古迹,也有出自如今大家之手,若论珍宝奇物,韩某自是不及袁掌柜见多识广,不过丹青一道,晚辈尚有些许心得。”
杨过闻言睁眼笑道:“那是自然,只看韩兄这一屋子的美人儿,自是别有心得,旁人万万不及。”韩宿给他说得俊脸一红,徐媚在旁吃吃笑道:“韩爷家里又没有母老虎,自然轻松自在得多了。”
孟茜冷冷道:“公子说的是韩爷这一壁画上的美人儿,怎地说到你自己身上去了?你就算是个好的,也不必日日挂在嘴边。”徐媚旋身而起,侧两步跪坐在韩宿身旁,扯着他的衣袖道:“茜姐不服气呢,韩爷给奴家评评理,是画里的人美,还是奴家美?”
韩宿不答,却对杨过道:“她两个一日不争个长短便不痛快,杨兄本不该将她二人放在一处。”杨过问道:“此话怎讲?”韩宿左右看了看孟徐二姬,道:“单看来芙蓉是芙蓉,海棠是海棠,确是各有风姿;但聚在一处,不免争个两败俱伤,便是芙蓉早谢,海棠无香,哪里还有风情可言?”
杨过笑饮一杯,油然道:“韩兄此言差矣,韩兄出身官宦,不曾见市井壮汉扭扯厮打,臭汗相扑,相较而言,这美人儿争风,香粉钗飞,倒别有一番风味在内。”
徐媚细语笑道:“那杨公子说说,是芙蓉娇媚,还是海棠妖娆?”杨过道:“我是个最俗气不过的人,当然是爱芙蓉多些。”孟茜脸色一白,徐媚登时眉飞色舞。韩宿不解道:“这是为何?”杨过朝房梁飞了一眼,道:“因为香嘛!”
郭芙恨得牙痒,心中气道:“待我割了你这小色鬼的鼻子,瞧你还闻她香不香!”
袁蒲圻忽道:“徐姑娘是徐州人罢。”徐媚登时眼睛一亮,道:“奴家少时离家,说话已不着半点儿乡音,袁爷怎猜得到?”袁蒲圻捋须一笑,道:“老夫徒生年月,又走南闯北,自然见得多些,只有徐州的女子才生得如此娇媚,梁州虽也多丽人,大都端庄自矜。”
徐媚眼中划过一丝感伤,道:“奴家出身风尘,怎比得人家?”孟茜道:“出身由天,修行在己,你不自珍,这会儿伤心又有何用?”
徐媚已是花间老手,闻言伤怀转瞬便过,立即换了张笑脸道:“小妹错了,自罚一杯。”说着对袁蒲圻道:“那袁爷猜猜茜姐是哪里人?”袁蒲圻瞧了孟茜一眼,道:“孟姑娘应是洛阳本地人。”徐媚道:“茜姐生得白嫩,又端庄识礼,怎地竟不是梁州人么?”
韩宿道:“茜儿不爱说话,我自见她,亦未问过她出身,不过媚儿说的是,便不是祖籍梁州,也是江南的面儿大些。”
杨过当即击桌道:“我赌洛阳,一百两。”徐媚道:“奴家两个到楼里来,韩爷可是头位恩主,杨爷可别跟错了庄。”杨过玩着杯子笑道:“你杨爷赌桌上从未输过,敢立军令状。”
待众人瞧向孟茜,只见她款款而立,看着杨过幽幽道:“奴家祖籍洛阳。”杨过拍桌笑道:“好媚儿,叫你韩爷拿银子来!”
韩宿大觉好笑,掏了银票给徐媚,叫她递给杨过。徐媚歪在杨过肩上,依依不舍地将银票揣在他怀里,努嘴问道:“杨爷怎猜到的?”
杨过道:“江南女子多刁钻霸道,不讲道理,茜儿如此温柔斯文,怎会是江南人哩。”
韩宿疑惑道:“杨兄这话怎讲,江南女子出了名的温柔似水,怎地给你讲的如洪水猛兽一般?”
杨过双眉一挑,道:“嗨,有道是家有美酒埋千尺,酱豆糟糟作酒香,韩兄竟不知么?”韩宿疑惑得看着袁蒲圻道:“这是甚么意思?”袁蒲圻笑道:“这是句市井俗谚,是说古时有个卖酱的人,由于手法拙劣,做出的酱清总是发臭,故而生意十分萧条,一日他得了一坛子好酒,酒香倒传得老远,他怕旁人觊觎他的美酒,便在院子里挖了个大坑,将美酒埋在地底,但香味儿还是能渗透出来,旁人问起,他便说是他的酱豆能发出酒香,一时间他的酱清倒给人们一扫而空。”
韩宿想了想,俊脸一红,像杨过求教道:“在下枉读诗书,仍是不明白这掌故与美人有何关联,还请杨兄教我。”
杨过眨眼道:“韩兄怎还不明?那甚么江南美女柔情似水都是以讹传讹,这江南小妞刁钻难惹,本地才俊避之唯恐不及,但闺女养的老大却嫁不掉,岂非愁死双亲?故此才传出流言,引得外地人不明就里纷纷来求取。”韩宿讶然道:“竟是这样?”郭芙在梁上大翻白眼,心道:“怎地我遇过的江南美人都是秀外慧中的?”转念一想,心中乐道:“原来他是在说陆姊姊刁恶,哼,待回去定要叫陆姊姊知道,瞧他怎么交代!”
正自想着,便听杨过点头道:“不过,也有正好相反的。”
韩宿奇道:“怎么讲?”杨过回忆道:“蒙古死了大汗,太后要给新大汗纳几位汉妃,在下在燕京时曾结识一位员外,舍不得把女儿送进宫里,便四处传扬其女容貌丑陋无比,方避过此祸。”
韩宿疑道:“若当真选妃,不论传言如何,都要宫人亲自相看,岂能避过?”杨过哪知他如此细心,又精悉宫规礼仪,含糊道:“这……待相看时,只消拿煤灰将脸涂的黝黑,再填上几许麻子,加之早有恶名在外,宫人自然也不十分认真地相看。”
韩宿激赏道:“竟有如此奇招,不知是哪位想得?”杨过挤脸一笑,呼了口气心道:“你爷爷的,老子对付赵志敬李莫愁金轮法王这等高手也不曾如此绞尽脑汁,待老子兵符到手,粮草开拔,定要送你小子一份毕生难忘的‘大礼’。”
袁蒲圻笑道:“这只怕就是你这小孩子的主意。”杨过眨眼一笑,算是默认。韩宿举杯道:“杨兄有智有谋,在下佩服,往后说甚么也不会娶个江南女子回家了。”
杨过摸着杯子,闻言眉头一皱,似是心中郁着十分为难的事。韩宿见状心中一动,道:“杨兄若是有事,大可直言相告,在下虽不才,在洛阳还有些人事,兴许能帮上点忙。”
杨过心道:“老子等得就是你这句话。”跟着举杯一饮而尽,却故作十分为难拱手道:“小弟与韩兄一见如故,本不应麻烦韩兄,实在是因负命而来,见韩兄在洛阳最大的馆子如此吃得开,只怕也是此地名流之后,可否借光求见经略大人?”
韩宿一怔,袁蒲圻道:“你不知他便是……”韩宿忙打断道:“杨兄包袱中的礼物是要送经略大人的?”杨过道:“正是。”
韩宿凝神道:“瞧着却像画轴之流,不知杨兄从何处得知经略公子好画?”他说话间眼中增了三分凌厉,全不似方才那般和气。杨过当即讶然道:“甚么?好丹青的是经略公子?”杨过站起身来,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道:“他爷爷的,老子花了一百两银子才买通一个给经略府送柴火的伙计,是打听经略大人的喜好,谁管他儿子喜欢甚么,若他跟周文王似的有一百个儿子,我岂不要赔死?”
韩宿听得眉头一蹙,却见他越来越气,在房内来回打转,渐渐放下疑心。袁蒲圻好笑道:“那倒算你小子命好,经略大人只有一个独子。”杨过一脸丧气地坐下,颓然道:“那也没用了,就算讨好了经略公子,难不成两手空空地去求见经略?小弟现在人财两缺,无计可施,干脆回去和鞑子打生打死,兴许尚能砍个百夫长千夫长将功补过。”
徐媚娇笑道:“公子糊涂了,真神就在您面前呢!”杨过头也不抬道:“甭说真神了,现在就是真仙真佛真菩萨也救不了我。”孟茜道:“公子有所不知,经略大人月前已经入京,现在咱们洛阳府上下皆由经略府的公子爷节制,公子误打误撞,却是歪打正着。”
杨过立马来了精神,问道:“果真么?那公子爷多大年纪,为人如何?是好赌好酒还是好美人?”韩宿闻言一阵尴尬,咳了两声,杨过转头问他道:“难道韩兄知道?”见他不言,忽然敲了把自己的头道:“是我糊涂,早已知他好那画儿里的美人了。”说着对徐媚发牢骚道:“这人也真够奇怪,放着活色生香的美人不爱,却爱假的。”
徐媚扑哧一乐,道:“我的爷,你来时也不去打听一下经略贵姓么?”杨过道:“怎么没有?经略是蕲王韩世忠大将军的后人嘛,当然姓韩了。”徐媚笑道:“那经略公子呢?”杨过道:“你这妮子恁地捣乱,老子姓韩,难道儿子还能姓旁的么?”
袁蒲圻闻言好笑,道:“你小子看着精明,却在这关头糊涂透顶,韩经略只有一位好丹青的独子,经略入京,这洛阳城里唯一有权给我签发私文放粮的人,难道还有第二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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