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芙道:“这可难了,虽然猜得后世之人必有解法,但一时之间可怎么证明呢?”耶律齐道:“他也如此说,我爹便道‘毋须后世,眼前我便可找到解你毒药之人’。”
郭芙奇道:“难道耶律伯伯也精于用毒么?”耶律齐摇头笑道:“当然不。”郭芙道:“那耶律伯伯说得是谁?”耶律齐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能解毒的便是他自己呀。”
郭芙一呆,怪道:“有些毒虽然制的出,却未必解得了,我桃花岛药阁便单有一个房间,放着外公寻到却尚无解的各类毒药,他若称解不了,那耶律伯伯也是拿他没有办法的。”
耶律齐笑道:“旁人虽可解不了,但他非解不可。”郭芙疑惑道:“那是为什麼?”耶律齐笑道:“谁叫他是‘千古医道第一人,天下无他不可医治之病,无他不可破解之毒’,若他解不了,岂非砸了自己的招牌?”
郭芙拍手乐道:“我知道,这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耶律齐点头,接着道:“他治好瘟疫后,家父本想放他自由,但他为人极重信义,既输给了先父,便当真要终生侍奉,先父拿他无法,便将他留在军中。只是他名字又长又拗口,我爹便给他起了个契丹名,叫斛律先,因他既善于用毒,又善于行医,便得了‘毒手医仙’的外号,我们一些小孩子那时常叫他‘狐狸大仙’。”郭芙听得一乐,耶律齐也笑道:“渐渐塞外的汉人就称呼他为胡黎先胡先生。”
郭芙道:“他现在在何处?”耶律齐唏嘘道:“先父被乃马真后鸩杀,他感喟一生行医用毒,主上却被毒杀而不能救,自愧无地,便饮了先父剩下的毒酒,随之而去。他与先父虽名为主仆,却实为知己,高山流水,生死相随,叫人既敬且羡。”
郭芙自幼受郭靖影响,最敬重忠义之士,闻此亦感叹不已,跟着唏嘘两声,忽然想起一事,腾的一下起身道:“他,他死了?!”耶律齐点了点头。郭芙扶额道:“你讲他如何如何厉害,他既死了,再厉害又怎能救人?”耶律齐道:“你先别急,他虽过世了,但还有弟子在世。”郭芙闻此方舒了口气,道:“既然这位胡先生治好了瘟疫,怎会治得你吃不得药呢?”耶律齐道:“这事怪不得他,是他徒弟所为。”
郭芙道:“他的徒弟,不是应该奉行他的誓言,终生服侍你们兄妹么?”耶律齐道:“这事另有曲折,胡先生脾气古怪,先父曾为他娶妻,但新娘子总不过数日便逃回家,他也全不在乎。他此生只有一个烦恼不能开解,为此终日郁郁寡欢。”
郭芙好笑道:“难道又是为了那天下至毒?”耶律齐摇头苦笑道:“也算是,又不全是,他始终疑惑自己到底是医术更厉害一些,还是毒术更高明一些,他终日制毒,好容易制出的毒药又总能被自己破解,为此痛苦不堪。先父便为他出了个主意,那时先父麾下副将战死,留下一对双胞遗孤,相貌才智几无差别,先父便将这对遗孤交给胡先生,言道‘人皆有自知之明,你所制之毒,缺点疏漏你必心中有数,故而知如何克制,若将你医术毒术分于二人身上,那时方分高下’。于是胡先生便将医术传于一人,毒术传于另一人,待二人皆得其真传,方知他到底是医术厉害,还是毒术高明。”
郭芙道:“这法子真妙,那结果呢?谁赢了?”耶律齐苦笑道:“还未分出高下,我已给她二人折腾得苦不堪言。”郭芙疑道:“这,这与你何干?”耶律齐道:“她二人的父亲是先父副将,又较我年长,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就如你同敦儒修文一般,她们要斗,自然要将毒下在人身上,另一人想法解救,于是我便成了她二人斗法的媒介,姊姊早上给我下毒,妹妹晚间研制出解药,幸而她二人果真是双胞姊妹,才智相当,否则略有差池,我便小命休矣。”
郭芙笑道:“那最后比出结果来了么?”耶律齐叹道:“她们初学,哪能比出结果。但姊姊为人更急功近利,为了要赢,便偷了她师傅的毒药,妹妹又不甘认输,便在我身上试验各种解法。那时正值父亲带兵出征,无人管我们,我在药桶中给泡了七天七夜,期间给灌了无数汤药,昏昏沉沉,直到胡先生赶回才将我救醒。只不过待我醒过来,便再不能服汤药,只要入口便会昏厥,除非灌下热茶将药力消了才罢。”
郭芙气道:“这两人也实在可恶,怎能拿你试毒!”耶律齐笑道:“那时年幼,也怪不得她们。再说我也并非全无所得,自那以后,我再没生过病,且我体质大变,对一般毒药亦有抗性,也算是因祸得福罢。”
郭芙道:“那岂不是同我爹爹般百毒不侵?”耶律齐摇头道:“也并非百毒不侵,只是毒药在我血脉中扩散迟缓,便于压制罢了。”
郭芙了然道:“那咱们去哪里寻她们姊妹?”耶律齐道:“这正是我要同你说的,她们远在西域,要她们来中原或许不及,但可让你的白雕将药方与药引带去,待她们研制出解药来再设法送来。我已写好书信一封,又将药方抄写了一份。咱们将药引分作两份,一份送去西域,一份带在身边,若黄岛主在桃花岛,那是最好,若然不在,亦不致耽误。”
郭芙忙点头:“就这么办。”说着出门嘬口长啸唤来白雕,将放有书信药方的竹筒绑在雄雕腿上,放药引的竹筒绑在雌雕腿上,命牠们去西方寻找耶律齐形容之人,二雕通灵,长鸣数声,腾飞而去。
郭芙放下心中大石,回到房内对耶律齐嗔怨道:“大哥,你只消叫我送信罢了,从头到尾讲了这么些,你便甚么也不说,难道你叫我送信,我还会推辞么?”
耶律齐淡淡一笑,道:“我同你说,一是解释昨日之事,此事是我未事先说明,何必叫你心中含愧;二是——”他说着蹙了蹙眉,续道:“此值多事之秋,宋蒙开战,襄阳被围,西域诸国又臣服于蒙古铁蹄之下,我此时送信去西域,未免有瓜田李下之嫌,我本想同你妈妈细说,可……总之,同你说也是一样。”
郭芙疑道:“我妈妈怎么了?”耶律齐迟疑了下,道:“没甚么,她和朱大叔,武大叔,冷先生他们商量破敌之策,此乃军事机要,自要规避外人。”郭芙闻言明白,定是母亲疑心耶律齐出身,不由气道:“妈怎能这样,我去找她!”耶律齐拦道:“她是一番好意,你别错怪了她。”
郭芙道:“她疑心你,你还说是好意?”耶律齐道:“宋蒙争战,你妈妈知我不想涉身其中,不欲强我所难。但燕儿究竟许给敦儒,若我不帮手,武大叔面上也瞧不过去,你妈妈怕因此叫我们两家生出龃龉,所以才故意避着我,可不是一番好意?”
郭芙闻言方宽下心道:“你们那么多弯弯绕绕,我可弄不明白。反正不论如何,我都相信大哥。”耶律齐双眼一凝,问道:“若是旁人都疑心我,你还信我么?”郭芙想也未想道:“当然。”
耶律齐道:“若疑心我的人是你爹爹妈妈呢?”郭芙道:“那必是他们不清楚内情,我自然要替你解释辩白。”耶律齐眼中流光波动,静静地看了她半晌,忽然道:“若……疑心我的是杨过呢,你……还相信我么?”
郭芙一呆,耶律齐追问道:“若有一日,我同他意见相左,你信我还是信他?”
郭芙望着他,见他仿佛深谷寒潭般深湛的眸子仿佛染了层雾,叫她瞧不真切,那一个瞬间忽然叫她明白,她的答案重如泰山。也正因如此,她舌上仿佛置了千钧,叫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耶律齐不忍见她为难,终于道:“没关系,没有发生的事,确实很难决断。”他说到一半,郭芙忽然打断他道:“信你。”
耶律齐眸光忽亮,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似是没有听清她所言,郭芙善解人意地又说了一遍:“我信大哥。”她翾然抬头,对上耶律齐双眸,见他身子微微一晃,眼中的浓雾忽然消散,除却平日的清明更有几分暖意,仿若破开空谷幽林洒射大地的一抹阳光,灿烂轻盈。
耶律齐伸手握住她手,郭芙但觉他手指竟有些发烫,不觉微微颤抖,但却如何也收不回来。只听他声沉如钟,缓缓说道:“你以此心待我,我此生绝不负你。”
郭芙愣了片刻,懵然点了下头,见他笑容难掩,难得如此高兴,自己心中却是一片迷惑。不由心中怪道:“杨哥哥三句话两句半都不是真的,我昏了头才会信他,这又有甚么可高兴的?”但见耶律齐喜欢,便顺着他笑了笑,忽然眨眼促狭道:“大哥说的,甚么都不会瞒我?”
耶律齐认真点头道:“这是自然。”郭芙噌的一声站起身来,窜到桌案前,趁耶律齐还未反应过来,抽出他放在一侧的画轴,叫道:“我倒要看看你到底瞒了我甚么!”
耶律齐这才晓得她所指为何,脸色登时大变,还未及阻拦,郭芙已将画轴嗖的一声打开,不由惊呼一声。只见那画中乃是一弯江水,天上水中两轮明月,浪卷波翻中,左岸横出一棵梅树,枝虬叶稀,梅朵落落,花叶间尚有若需白雪,虽摇摇欲坠,却仍在风波恶浪间屹立不倒。一丽人嘴噙一枝红梅,飘然落在枝上,轻衣薄裳,环带飘飘,如仙如幻。郭芙略有眼熟,仔细一瞧,竟是杨过昨夜带回的那件衣裙。正自奇怪,不由将目光移上那丽人面容,只见她眉目如漆点墨,娇容宜喜宜嗔,玉颜仙态,风姿无双。她脸庞半对明月,仿佛笼着一层朦胧的月色,几许花瓣扬于风中,更增添她空山灵雨般空灵飘渺之感,足以让明月都黯然失色。
郭芙盯着她瞧了半晌,惊得不发一言,忽觉身侧一道暗影,方抬头见耶律齐已来到身旁,他脸色已好了些,眼中尚含着几许期盼。她呼了口气,暗叹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美人,不由稍稍有些妒忌,开口问道:“大哥,你画的是哪位古人?还是哪位神仙?”
耶律齐一呆,未料她看了半天,竟问出这样一句话来,将画接过,暗忖难道自己画技已生疏的这样?他望望画像,又望望郭芙,不知该气该笑,便将画仍递给郭芙,叫她展在手里。自己却移动轮椅,转到屏风后面,唤她前来。
郭芙不明所以,持画过来,见耶律齐捧着一架菱花镜在手里,敲着镜面让她细瞧。郭芙茫然看向镜子,更觉眼熟,又忽然望向画像,惊得一呆,甚么神仙古人,那画中之人不是自己而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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